第 24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899
  万一待不住,我再把你送过来,好吗?”
  五十
  母亲摇摇头,说:“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没有马莲沟呆着舒服。”
  “这你就有点死心眼了,”任之良责备道,“儿子家里又没有老虎,怎么就请不动你老呢!”母亲见儿子有点生气,便说:“不是妈不愿意去,是走了这里丢不下呀。猪呢,鸡呢,妈又带不走。水缸了,酸菜缸了,妈也带不走。赶这个年过完回来,就全冻烂了。以后还要过日子,把你这侄子得养大不是?”母亲说话有点吃力,她又喘口气,放慢了语速,“你放心地去吧,妈真的不要紧,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还愁这几天?”
  任之良说:“不行,就是绑,也得把你绑去,就这样撂下,当儿子的实在是不放心呀。”
  任之良劝了一阵,见母亲有点活泛,就到相邻的帐篷里去。这也是任之良的一个堂哥,他为人忠诚厚道,半生勤勉,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母亲留在这里,有个大事小事,都由这个堂哥照顾,母亲给他捎信,多半也是由这个堂哥跑几里地到镇上给他打电话的。他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堂哥。
  进了堂哥的帐篷,和堂哥寒暄了几句,任之良说:“妈妈病了,我想把她接到城里去,老人家又放不下她的猪呀鸡的。还有那些个坛坛罐罐,也念念不忘。我想请老哥、老嫂子帮帮忙。”
  “你就放心地去吧,”堂哥说,“有什么放不下,给这里说一声就行了,哪来那么多的客套呢!”
  老嫂子也说:“有啥照管的,尽管说,当家户族的,谁用不着谁呀。猪呀鸡的抓过来,我们家也养着呢,一块儿养着就成了,反正都是养,也不在乎多几个少几个的。坛坛罐罐,怕冻掉的,也都搬过来,和这里的放一块儿也就行了。”
  任之良和堂哥回到母亲的帐篷里,和母亲说了这些,堂哥也劝了母亲几句,就忙着把猪呀鸡的一一抓到堂哥家的猪圈鸡棚里,把酸菜缸扛到堂哥家的帐篷里,把坛坛罐罐里的水都倒了,与堂哥一起搀扶着母亲上了卡车的驾驶室,带上侄儿,谢过堂哥,向市里驶去。
  。c。…17…
  母亲在医院里打了几天吊针,烧退了,人也精神了许多,便嚷着要出院。任之良说再观察几天,看看其他脏器有没有毛病。母亲就说:“哪有那么多的毛病,一个头疼脑热,要在乡里,喝碗姜汤,再发发汗,也就过去了。如今这不,该花的钱花了,不该花的钱也要花,你不觉得冤枉?”
  “哎哟妈呀,有病你不治,酿成大病,那个时候,就更冤枉了。去年我感冒,心想吃点药,抗几天就会好的,不想越抗越严重,最后这不住了一个月医院,花了好几千块钱呢,你说,哪个冤枉呀!”
  母亲笑笑,说:“良子呀,不知道你是进了城金贵了,还是现在这药不管用了。你小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尽说胡话,眼睛都睁不开,姜汤都灌不进去了,妈心想这下挺不过来了。我抱着你就放声哭了。不想抱了你一夜,发了一夜的汗,第二天缓过来了。”
  任之良笑笑:“又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那时候不是小嘛,大概是免疫力强的缘故吧。”
  母亲说:“什么免疫力不免疫力的。这人呀,到哪山打哪柴,到了你这份上呀,命也就贵了。不像小时候瓷实了。我呢,人是老了,身子骨还硬朗,不要成天在这里叫别人侍候着。年十腊月的,也该帮着丽娟过这三天年呀!”
  母亲说的是实情,小时候家里很穷,孩子又多,有个头疼脑热,别说吃药打针,就是喝碗姜汤,也不是很容易能够做得到的。即使是这样,他们弟兄姐妹六个,没有一个是在幼年或童年时代夭折的。倒是到了成年,相继死去了两个。母亲说得对,这人呀,是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其中抗生素的应用使他们在微生物的袭击面前变得十分脆弱,新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使躯体的运动退出了生存竞争,这些人类的躯干在缓慢地演变,将来,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呢?
  任之良拗不过母亲,便办了出院手续,把她接到家中。母亲忙了一辈子,闲不住。她搜行着找出了家里要洗的衣服、床单和被套,让欣星取下窗帘,打了一包袱,要欣星帮忙往楼下抬。欣星不解地问其缘故,她回答说要拿到门房里去洗呀。欣星说:“你咋洗呀,家里不是有洗衣机吗,为啥要拿到门房去洗呀?”
  “不为啥,只是奶奶不会使那东西。”
  欣星掀掉洗衣机上的罩子,对奶奶说:“这是全自动的,把衣服扔进去,摁这开关就行了。”
  奶奶摇摇头:“我不惯,还是拿下去洗着放心。”
  欣星极不情愿地帮奶奶把要洗的东西扛到门房。奶奶和门卫王爷早就说好了,王爷已经烧了一大锅开水,连洗衣服的大洗盆都准备好了。奶奶把要洗的东西抖出来,分门别类了一番,就开始洗了。欣星逗着奶奶说了会儿话,奶奶就催她了,说:
  “这么大的姑娘了,也该帮着你妈做点活。快去,和欣亮两个把窗玻璃给擦了!”
  欣星一听就笑开了:“哎哟,老奶奶,你都笑死人了,现在谁家还自个儿擦玻璃呀。给家政服务公司打个电话叫两个人,不一会儿就擦完了,方便得很。”
  “谁吃饱了撑的,来给你擦玻璃呀!”
  欣星笑得更厉害了:“我说老奶奶,你是外星人呀,怎么啥也不知道呢。人家擦玻璃人家挣钱,那是人家的职业,你以为白给你擦呀!”
  “哦,那得多少钱呀?”
  五十一
  “五六十块。”
  “五六十块?哎哟,那得卖两百个鸡蛋才够呀!”奶奶叹息了一会儿,对欣星说,“你不擦,你也别叫人,奶奶洗完了奶奶擦去。”
  欣星爬到奶奶的背上,对着奶奶的耳朵,轻声地说:“奶奶,跟你说话真费劲,我不跟你说了。”
  奶奶反手在孙女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这死丫头,来还没几天呢,就嫌奶奶了。好,明儿个就叫你爸送我走。”
  欣星一机灵从奶奶的背上溜下来,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笑着说:“奶奶不能走,你还要给我们擦玻璃呢!”说完便跑上了楼。
  洗完衣服,眼看太阳就要落了,估摸着儿子、儿媳妇快要下班了,母亲上了楼,她见欣星在卧室里看书,欣亮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便咕哝了几句,欣亮白了她一眼,嫌她唠叨。
  欣星则笑嘻嘻地说:“奶奶真逗,人闲不住,嘴也闲不住,”
  奶奶走进卧室,在欣星的头上拍了一下,说:“这么大的丫头了,就知道看书看书的,看以后谁愿娶你。”
  “你正好说反了,”欣星说,“敬爱的奶奶呀,不看书,才没人娶我呢。”
  “一个丫头家,口无遮拦的,也不害臊。”奶奶在欣星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吃啥,说,奶奶给你做去!”
  欣星说随便,奶奶就去和面擀面条。擀好了面,洗好了菜,奶奶要烧火做饭了,就是满屋子找不着炉子。她就对着欣星的卧室喊:“欣星呀,你们的炉子在哪呀?”
  “就在厨房的炉台上呀。”
  “我怎么就看不见呀。你过来帮我找找!”
  “哎哟,奶奶真烦人。”欣星说着撂下手中的书,跑到厨房里,指着电磁炉,对奶奶说:“这不是吗,就在你手底下,你怎么说找不见呀!”
  奶奶左瞧瞧右瞧瞧,横竖看不出个炉子来,便问欣星:“这就是炉子呀?”
  “嗯,就是呀!”
  “怎么不见火呀?”
  欣星哧地一声笑了,她摁了一下开关,电磁炉嗡嗡嗡地响起来,欣星望着奶奶说:“嗯,开了,用吧!”
  “这就开了?”
  “开了。”
  “咋烧水呀?”
  “把锅搁这上面就行了呗。”
  “把锅搁这个上面就能烧水?”
  “嗯。”
  “你哄奶奶呀?丫头,奶奶活了一辈子,还从来没见过不着火的炉子。”
  “你现在不是见了嘛。”欣星说。
  “别贫嘴了,快给奶奶找炉子。”
  “炉子就在你的手底下,你还要我给你找什么炉子呀?”
  “快,这丫头,别再拿奶奶寻开心了。”
  “你不信就算了,我给你说你也不懂。还是等我妈回来做好了。”欣星说着关上电磁炉,又回到她的卧室去看书了。
  奶奶歪着头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炉子没有火,哪还算炉子么?
  看着这没有火的炉子,奶奶心想,我还是拿下去在王爷那儿做去。于是她收拾起面条呀,菜呀什么的,端上锅下了楼,去门房里下面条了。
  任之良、李丽娟回家后,看母亲端个锅从下面上了楼,感到新鲜。吃饭时,欣星在饭桌上绘声绘色地讲奶奶如何不用洗衣机,到门房去洗东西,如何不用电磁炉到王爷的炉子上下面条的事。李丽娟笑得前仰后合。
  任之良笑笑,撩起眼皮瞅瞅母亲,见母亲苍老的脸上布满岁月的印痕,不觉心里一酸,他埋怨道:“把你接下来,就是让你歇几天,好好养养身子。你说你,洗什么东西嘛。洗衣机是自动的,我们边看电视边干的个活,举手之劳,你费那么大个劲干什么呀!”
  “这不是省几个电费嘛。再说我闲下来也难受。”
  “你不会带着欣亮逛街去?欣星,打明儿起,带着奶奶逛去,公园啊、广场啊、商场啊,都转一转、看一看,让奶奶开开眼,看看城里的老人是怎么生活的。”
  五十二
  饭后,母亲又收拾着洗锅碗,任之良挡都挡不住。收拾完毕,大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母亲搭讪道:“都快年三十了,蒸的没有蒸,烧的没有烧,丽娟呀,你几时才做这些呢?”
  李丽娟正被电视剧的一个情节惹得哈哈大笑,对母亲的问话敷衍了几句,又专心地看她的电视剧了。任之良对她说:“妈,你还是老习惯,如今,这蒸的烧的都不做了,做了也吃不掉,你就少操这份闲心好了。”
  母亲说:“这哪像个过年的样子,这也不做,那也不做,就知道成天抱个电视机看。”她说着悻悻地走到卧室里去。
  欣星就问任之良:“爸爸,你小时候的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呀?奶奶怎么说我们不像要过年的样子呀?”
  任之良就说:“那时候穷,一年就盼着过年呢,因为过年能吃上几天白面馍馍,年景好时,说不上还能穿件新衣服呢。”
  说到这里,任之良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往事。他缓缓地对欣星说:“那时候,一到年腊月,你奶奶就忙乎开了,磨面呀,生豆芽呀,下粉条呀,一样一样都得做。奶奶说的蒸的烧的,还有炸的,都是一些面食,花样繁多,可讲究了。过年还早呢,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你奶奶看着我们什么都没做,就说我们不像过年的样。这下明白了吧!”
  欣星听了,觉得好奇,就到卧室去,缠着让奶奶讲过年的事。奶奶就说:“你又来哄奶奶,奶奶成了你取笑的了。”奶奶佯装生气地说。
  “真的奶奶。咱老家都咋过年呀?你就说说嘛!”
  “你真的听呀?”
  “嗯,真的。”
  “咋过的?”奶奶说,“你爷爷活着的时候,一到这腊月里,就张罗着过年了。腊月初八这一天,是腊八节,家家户户吃腊八粥。这粥是黄米做的稠饭,稠饭一熟,你爷爷端一碗,笑呵呵地祭奠各路神仙。”
  “怎么祭奠呀?”
  “往家什上摔呗。面柜上、桌子上、灶台上、粮食仓子上、牲口圈棚上,到处都奠上点,来年就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了。”
  欣星偏着头想想,说:“弄得到处是粥,那多不卫生呀!”
  “有啥不卫生的?家里总养着鸡呀羊的,一会儿就让鸡给吃了。”
  “怪不得我爸爱吃稠饭,原来是打小吃惯了的。”欣星说,“那过了腊八节呢?”
  “你爷爷带着你爸爸、叔叔一起扫房、糊窗子——把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搬出来,炕上铺的毡呀席子呀,都要拆下来,搬到院子里,然后拿把大扫帚,从屋顶扫到地,角角落落,扫个干干净净。”
  “怎么不叫擦窗子叫糊窗子呀?”
  “傻丫头,你以为那时的窗子也是玻璃的呀。那时的窗子呀,是用木头条子做成的花格子,在花格子上糊一层纸,就算是窗户了。糊起来很麻烦,把已经烂了的旧纸刮掉,糊上一层新纸,一年糊一次,你说稀罕不稀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