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那年夏天      更新:2021-02-17 18:44      字数:4779
  我与皇兄,同为男子,且有血缘……真是天地不容的冤孽。更大的罪过,却是——我依恋着这份冤孽,我甚至,想与那些个妃嫔一般,求得帝皇更多的……甚至是全部的怜爱!
  “湫苓,我……该自裁的罢……如此祸乱,怎能存活在世上?皇兄他只是一时糊涂,他只是想报复我!我却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可是我不愿!瞧瞧!你的主子,连什么叫做脸面,什么叫做自持都给忘了!”
  我惨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抚着湫苓的脸颊,湫苓抖着唇,急切的要说什么,却终究不能出口。我掩住她的唇,摇首。
  “你定会说我是对的,情有可原。湫苓,你如此护着我,会宠坏我的……”
  “会有报应的,我会有报应的。湫苓,上天不会放过我的,不是么?”
  我喃喃道,猛然想到因果相报之说。自己种下的恶因,自然会结下恶果。对……如今尚可安稳,往后的日子,上天自有注定不是么?这么一想,心中的痛楚更甚,迟早有一天,我要离皇兄而去,如今为何不好好的与他在一起?为何要烦忧这许多已成命运的是非?
  只是,若要降罪,让我一人承担就好了。
  “湫苓……替我准备些香火纸钱。”
  湫苓仍然流着泪,固执的拉着我受伤的左腕不放。
  我无奈的笑,泪水却依然停不了。
  “我不会做傻事了。我等着报应来呢。”
  她张开唇,开开合合,仍旧发不出半点声响,她急得泪落得更凶,用力的将我的右手往她的喉间按。
  手指下振动着的喉管,是她满腔的心意。
  我闭眼,再睁开,一字字缓缓的道:“湫苓,我要祭拜父皇和夕雾,一年了,不曾尽孝道。”
  湫苓破涕为笑,将我拉出青龙殿,到得朱雀殿找些药草替我敷好伤口,这才急急忙忙的张罗三牲九礼去了。
  我就这么呆呆的坐在小湖边的石亭中,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
  准备三牲九礼自是十分不易。虽然如今暗宫中的需度多了不少,侍卫与宫人都不加刁难,但是湫苓一人前前后后忙下来,也用了三四个时辰。
  夜幕垂下之时,我踏入白虎殿。
  长明灯下,祭台上并排的两个灵位在缭绕的香烟中更添了几分肃穆。
  我直挺挺的跪下来,用力叩头。
  这样一直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父皇与夕雾,不会原谅我的作为罢。明知自己错了,明知这是不该,却仍然不愿意了断。我甚至,一直也不敢前来祭拜两位。终于明白何谓情事,何谓情到深处无可奈何,何谓用情深、痛彻骨……才来求他们的宽恕。
  潇儿本来不该成为皇兄的负累,潇儿本来该独饮寂寞,可是……如今,请准潇儿任性放肆一回。
  父皇,夕雾,潇儿不会危害皇兄,也不想危害皇兄。
  皇兄是千古圣君,身系着国家社稷与皇族荣辱,潇儿不会苛求太多。若能让皇兄忘却过去,哪怕是一点也是好的。
  若是上天有什么报应就冲着我来,潇儿只求现在能伴随在皇兄身边,一时一刻也罢。皇兄他……如今身边可信任的人也没有多少……
  许久之后,熟悉的脚步声停在我身后,半晌也没有动静。
  我的双腿已跪得麻木,没有知觉。石板上的寒意直逼肺腑,我却仍然不想动,仿佛再多跪一时半会,父皇与夕雾便会原谅我的荒唐。
  他在我身后轻轻的叹气,而后,温暖的身体靠近,将我抱起来。
  我的眼睛里定是布满血丝,因此也不敢瞧他,垂着头。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巡睃着,炽热得如同火焰。
  从白虎殿到隐世阁要过后庭花园——本是我种的菜园,如今荒废许久,长满了杂草。他抱着我,不急不徐的绕着道走。
  “若是朕今夜不来,你可要在那里跪整夜了?”
  我抬首看他,与他对视。
  “哭了?眼睛红得和玉兔似的。”
  温柔的话语。我就当作是说给我听的罢。不要钻牛角尖,不要胡乱猜度……不要嫉妒……
  “潇儿,你是我的。记住。不管天理伦常,不管应该不该,你是我的。我一人的。”他倏地面容一整,肃然道。
  我轻轻一笑,偎进他怀中:“这话皇兄天天说,也不腻么?”
  “直到你放在心上为止。”
  “潇儿是皇兄一个人的。”
  他勾起唇,弯弯眉眼。我心中微动,神智还未反应过来,自个儿的唇瓣便贴了上去。温暖……甚至灼热……刹那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好似沸腾起来了。我知道,这种冲动……唤做“爱情”。
  背弃道德与伦常的爱情。
  第六章 皇嫂
  皇兄对我的宠爱,如今更甚。
  我尽量心安理得的受着他的宠,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白天在大殿或者亭子中吟诗作画,钓鱼射雁,晚上和他畅谈国事,赏月对诗,共享鱼水之欢。
  如此平静的生活,我仿佛觉得我们能这样过一辈子。
  但,随着每回前来宣圣旨的项内官的目光变幻,我知道冰面下的波涛汹涌。
  我终究,不能在皇兄怀中躲避一生一世。
  夏日阳光甚烈,我躺在浮云阁宽敞的亭台上看云彩。皇兄担心我会晒伤,特地赐下了冬蚕丝织就的垂帐,挂在亭台周围。冬蚕丝帐由玉津郡上贡,柔滑、透明、隔热,两三年也少得一两匹。记得以往炎炎夏日的时节,夕照宫夕雾与父皇的寝殿四周便挂满了冬蚕丝帐,殿中清凉无比,是我玩耍的好去处。如今只怕连皇后娘娘的寝殿鸾凤殿也没有如此大匹的帐子罢,我却得以安安稳稳的在此消磨时光。
  湫苓端了茶上来,静静的陪在我身旁。
  我抿了一两口,还未品出茶叶的香味,便听见外头有些骚动。这许多个年头,还从未听说有人要闯入暗宫瞧一瞧呢。而且——居然能不顾皇兄的圣旨,如此强硬的人,后宫中大概也只有鸾凤殿的主子胆敢如此了。
  掀开帐子跳下亭台,整整衣袍后,我扬起头,朝满脸惊恐的湫苓笑笑:“湫苓,下来。外头有人,我们去瞧瞧。”
  唇语说完,伸手作势要接住她。
  湫苓没有迟疑多久,纵身跳下来。我稳稳的接住她,拉着她便往外跑。才到大殿边,常年关着的朱红大门突然开了。我眯眯眼,停下来,望着门外。
  门前站着的,是个着彩凤宫裙的温柔美人。
  雍容华贵的气质,娴静柔和的目光,丝毫看不出她竟是方才拿威势逼迫侍卫的人。
  皇兄好福气。能掌管后宫的人,自然不是容易应付的主。
  我挑起唇角,带着说不清的酸楚抑或羡慕,深深的凝视着她的脸。
  眼波流转——她瞧见了我,眼眸一亮,浅浅的牵起红唇,而后回首,从容的摒退四周侍卫,在数名衣带飘飘的侍女的簇拥下,走近我们。
  “二皇子,本宫可是久闻大名,如今终于得见,果然是翩翩美少年呢。”
  约莫也看清楚了金黄色舆盖上的雕龙戏凤纹饰,身后的湫苓双膝跪下,连头也不敢抬。我甚至觉着,她就算见了皇兄也不曾这么敬畏。
  作个揖,我盈盈的笑着:“皇后娘娘屈尊驾临暗宫,真是潇儿的福气。想来潇儿也一直仰慕着皇嫂。如今见了,果然气度不凡。”
  “二皇子真会说话。”她掩口而笑,没有丝毫做作,自然而然。
  “潇儿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湫苓,在亭子里摆些果子。娘娘,暗宫简陋,请随潇儿到湖边亭子里用些点心。”
  “好啊。”款款移动着步子,优雅天生。
  我轻轻的笑,想起五年前皇兄娶亲的日子。那时候整个莲宫都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奴才们都传闻说歇在别馆中的皇后美如天人,与皇上真是天作之合。反观夕照宫,冷冷清清,惆惆怅怅。眼前的女子成为慕容国母的那天,也是我被关进暗宫的那天。
  我该恨她的吧。不,她应该恨我才对,她……是皇兄的妻。
  “二皇子,近来可好?”
  我们在石桌边对坐,面前各放着一杯香茶。湫苓正摆放着自己做的小点心,几名手脚利落的侍女帮着她放好,而后退到一旁,垂首等着吩咐。
  我弯弯眉眼:“嗯,谢娘娘关心,潇儿很好。”
  “你这个年纪,正是想四处游历的时候,皇上他也该赦免你,封你座宅子了。”她轻轻一叹,提起皇兄时,满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他们的感情似乎很不错。我垂睫,捧起茶杯,啜着。想起来,能与皇后相处融洽的皇帝,大小事也省心不少。
  “这样便足够了。潇儿过得好好的,也惯了。”
  “怎么行?二皇子可是皇上唯一的兄弟。”
  是呵,唯一的兄弟。还不知道那些皇姐们怎样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听过她们的消息。只是隐约记得,长皇姐在皇兄登基不久后,便由夕雾作主,远嫁钟离的某位皇亲。当初她跪在夕雾面前声泪俱下的凄惨模样,现下想起来仍然觉着恻隐不已。其他的姐姐,大抵也都是国与国联姻的牺牲罢。
  这么想来,越发觉着如今自己的生活简直无可挑剔。“娘娘,不必担心潇儿的事情。恐怕……这会让皇兄为难。”若放我出去,那些大臣免不了又提防起来,人人猜度,得不偿失。即使眼前的女子是好心好意,皇兄也定不会答应的吧。与其让他们之间因为这点小事不和,倒不如说清楚。
  “是么?”她浅浅的笑,举起玉箸。
  “娘娘稍等。”她身后的一位侍女突然出声,朝我行礼后,从浅蓝色袖子中取了个盒子。
  我挑起眉,伸手拿过一个点心,张口便咬。
  侍女拈着盒中的银针,有些尴尬的望着我。
  “怎么?暗宫中的东西会有毒么?太小心了罢。”我舔舔唇角边沾上的点心碎屑,笑道。
  她微微一怔,笑中多了几分温柔:“二皇子的笑容当真可爱啊。”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张着唇,瞪圆眼。
  她“噗哧”笑出声来:“本宫可真失礼。二皇子,这些奴婢想得太多了,看在本宫的薄面上,原谅她们罢。”
  这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呢?原本就没想过为难她们,她们也只是尽本分罢了。看来,后宫中果然有些暗潮汹涌——历来皇室的宫廷总是最不平静的。“娘娘言重了,她们也只是为主子着想,忠心可嘉。”
  夹起点心,启唇尝了尝,她笑,依旧优雅,“味道不错。”
  “湫苓,皇后娘娘夸赞你的手艺,还不快谢过娘娘。”我回首对湫苓道,一字一字。
  湫苓忙跪下谢恩。
  她微微蹙起眉,瞅了瞅我:“这丫头……”
  “湫苓听不见,也不能说话。”我解释道。
  “虽然手脚麻利,但暗宫上下就这么一个侍女,如何能好好伺候?本宫送两个奴婢给二皇子罢。”
  “不必,湫苓跟了我许久,安安静静的倒是不错。”
  “二皇子休得见外。弄月、舞杏。”她取出手帕,优雅的按按唇角,温柔的目光朝身侧瞥过去。两位侍女顺从的走到桌旁。我打量着她们:眉清目秀的,看起来性子也像颇为体贴细致。
  “今后好好伺候二皇子。”
  “是,娘娘。”
  “那就多谢娘娘了。”如今若真要拒绝怕也难,只好事后问问皇兄了。和湫苓一起久了,多出两个人来,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湫苓,替我取来笔墨纸砚。”
  “娘娘若能看得上,潇儿就替娘娘画张像如何?”
  “如此甚好。”她笑,脆生生的音调煞是好听。
  于是我也随着她谈笑风生。她精通百史,饱览诗书,见地独到,与我向来古灵精怪的想法竟不谋而合。我们愈说愈高兴,不禁生起相见恨晚之憾。
  画好画,已经是两三个时辰之后了,她连声称赞我的画灵气逼人,允诺过一阵再来看我之后,便欢喜的领着宫女回宫去了。
  我收好东西,对着两个新来的宫女,说“退下”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两人站在我跟前,柔顺的望着地上。
  我倒也不好为难她们,吩咐她们在朱雀殿与湫苓一同住。她们行礼便下去了,边走还偷偷回头瞧我,看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夜里我才明白她们眼神中的意味。
  我本是躺在榻上假寐,等着皇兄。两具光洁的胴体却突然滑进被中,吓了我一跳。睁眼看时,她们粉面含羞,紧紧偎着我不作声。
  “弄月、舞杏,你们——”实在想不出皇后当时有哪句话含着暧昧,她们怎会以为服侍我需得这么“伺候”的?
  “奴婢已经是二皇子的人了。”
  “娘娘将奴婢二人送给二皇子,就是……就是让奴婢们伺候二皇子。”
  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些许怯意。
  我叹气,放柔了声音:“不,我不需要侍妾。”
  “请二皇子……怜惜怜惜奴婢们,莫非,二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