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温暖寒冬      更新:2023-01-17 10:36      字数:4743
  即使客机徐徐降落在大英帝国的时候,她的脑海还沉浸在巴黎的感受中,仿佛巴黎圣母院的钟声仍在耳边回响,塞纳河仍在眼前流动。而当她踏上曼彻斯特的土地时,她忽然感到这个世界变小了,不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遥远而神秘。
  离开巴黎之前她与叶红军和夏英杰分别通了电话,汇报了与杨小宁见面的情况,报告了飞机的班次、降落时间。叶红军将把这个信息及时通报给伦敦的朋友,再由伦敦通知曼彻斯特。
  江薇以前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看过一些资料之后才知道曼彻斯特位于英格兰西北部,是英国棉纺织业和金融、报业中心,也是铁路、航空交通枢纽。而在此之前,她对这个城市的惟一印象是来自那支著名的足球联队。
  走出海关,江薇站在大厅的人群中寻找约定接她的人,她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双手将一张纸举过头顶,上面用中文写着:罗马的江薇。于是她赶忙迎上去,并举手向对方示意。
  男子问:“是江薇小姐吗?”
  “是的。”江薇把护照和机票递给他。
  “没错,是从巴黎来的。”男子接过证件看了看还给江薇,接着自薇介绍,“我叫徐汉林,温州人,受伦敦的朋友委托来接你,我中午就接到电话了。”
  男子报出的姓名、籍贯与江薇知道的情况相符合,她放心了,让他帮着提上旅行皮箱离开大厅,坐上他的汽车。
  徐汉林开一辆丰田轿车,衣着很普通,嗓门很大,国语讲得不太好,给人的印象是爽快、耿直。他将汽车开得飞快,说:“天马上就黑了,我先送你去旅馆订房间,然后请你到我店里吃饭,再送你回旅馆。你先休息好,明天办事也不迟。”
  “谢谢。”江薇说,“人托人绕了那么多关系,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说谢字,在我店里谁敢随便说谢字就被开除了。”
  “为什么?”江薇觉得很稀奇,因为开饭店一般都是礼多人不怪,还有怕说谢字的?
  “店里的规矩,吃过晚饭你就知道了。”徐汉林说,“在华人堆儿里人托人是常有的事,朋友嘛。像今天咱们认识了,以后我在罗马就多了一个朋友。”
  “那倒是。”江薇点点头。
  汽车开到市区的时候,街灯已经亮了,大街上车来车往,四周高楼大厦林立,沿街的商店一家比一家华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广告让人眼花缭乱。在这个花花的世界里,人们随处都能感到一种浓厚的商业气息。
  “林萍是你什么人?”徐汉林问。
  “是薇老板的朋友。”江薇说。
  徐汉林说:“你这趟来得不少花钱呢。路费不说,带走一个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据我所知,林萍的居留权掌握在人家手里。”
  江薇说:“老板有话,该花的钱必须花。”
  “够朋友,是个讲义气的人。”徐汉林很佩服,感叹道,“现在这个社会,朋友之间帮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提钱,一提钱就成仇人。像你老板这样讲义气的人现在不多了。”
  汽车在闹市区的一家中档旅馆门前停下,据徐汉林介绍,这里是梅切列茨涅大街八十五号雷蒙旅馆,条件好价格低。江薇不存在语言上的障碍,感到方便多了。她很快办完了住宿手续,将行李放进六楼的房间里,然后跟随徐汉林去餐馆,她想更多地了解一些林萍的情况。
  汽车又行驶几分钟在一家餐馆停下,江薇一下车就看见了中英两种文字的“汉林饭店”招牌,门面土里土气很不起眼,进去后才知道里面很宽阔,已经有几十位客人在吃饭,热闹而嘈杂。
  徐汉林请江薇在一个空位置坐下,说:“来到曼彻斯特,如
  果你不来汉林饭店开开眼界,那你就白来了。”
  江薇问:“你怎么不在伦敦开餐馆?”
  “你知道英国有多少中国人?”徐汉林反问,然后说,“二十万人,五千家餐馆,各种侨团就有一百四十多个。伦敦的中餐馆多到什么程度?你随便往天上扔块砖头,掉下来能砸着三家中国餐馆。”
  江薇笑了,但也很快领教了这里的特色:服务速度快、态度恶劣、饭菜实惠。她刚坐下茶就上来,上茶就开票,服务员脸I:
  没有一丝笑容,更没有因为付钱者是店老板而改变,一视同仁。
  汗票没几分钟饭菜就来了,“咣”地一声摆在桌上,那态度像是打发要饭的。你绝对听不到“请、对不起、谢谢”之类的用语。
  客人来到这里,连换一下座位的权力都没有。也有客人抗议,与服务员发生口角,但无一不是客人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吃饭。
  付钱。不就是吃饭嘛,废话少说。
  服务如此恶劣,生意却这般红火,这让江薇大惑不解。她想:这要是在国内,怕是早就打得天昏地暗了。
  饭菜虽然美味可口,但是大盘大碗分量很足,她还是没能吃完。饭后,她向徐汉林提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很简单。”徐汉林笑笑,说,“英国社会特别讲礼仪,讲绅士风度,享受惯了彬彬有礼的时候,领教一下粗鲁的滋味也是一种人生体验。你看,很多人自己体验了还不够,还得成群结队地把家人和朋友叫来一起感觉。汉林饭店是恶名远扬,吃客也就专奔恶名而来了。再有,这里吃饭两英镑起价三英镑封顶,保你吃饱吃好,这个价走遍全城不会有第二家。”
  江薇顿悟,不能不为这种别出心裁的思路叫绝。中国人真是太精明了,开餐馆不仅做进了中国文化,而且做进了英国文化。
  “好了。”徐汉林说,“现在咱们谈正事。关于林萍的情况我给你们提供的资料都讲明白了,我对你只提一个要求,如果你要与那些人谈判,那时候你必须提前通知我。如果你出了麻烦,我无法向朋友交待。”
  “我明白。”江薇问,“那些人具体指什么人?”
  “女神夜总会,在红灯区。”徐汉林说,“林萍一直在那家夜总会做舞女,她的工作卡就在那里。”
  “林萍来你这里吃过饭吗?”江蔽问。
  “说不准。”徐汉林摇摇头,“我没见过她,见了也认不出来。据说她从不与华人来往,很少说话,这座城里知道她底细的人没几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徐汉林笑着说,“有钱的人来吃感觉,没钱的人来吃实惠,英格兰人、苏格兰人、日尔曼人、大陆人、台湾人、香港人、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说句吹牛皮的话,只要是你存心想知道的事,华人圈子里就是有人偷偷放个屁我也能给你打听出来。”
  江薇开心地笑了起来。
  晚上八点多,徐汉林将江薇送回旅馆。分手时,他把一张名片交给她,并嘱咐:有事就按上面的号码打电话,晚上最好不要外出。
  徐汉林的名片上除了饭店经理的头衔之外,还有三个职称:
  曼彻斯特温州天主教会理事、侨商联合会理事、温州同乡会理事。江薇出国不久就知道了,谁加人社团组织越多,谁的头衔越大,那么他所捐出的款额也越高,干侨团讲的是自愿奉献,是为公益事业赔钱。而“理事”这个职称通常是只捐钱不管事,代表一种精神和威信。
  等徐汉林的汽车开走了,江蔽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上的牌子翻到“请勿打扰”的一面,关上门。
  洗去了一路风尘,她吹干头发,穿着宽松的睡衣,泡了一杯
  热气腾腾的绿茶,将屋里的大灯关闭,站在窗前一边饮茶一边俯望曼彻斯特的美丽夜景。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在倒转,从罗马到海口,从海口回到北京,回到与夏英杰相处的那些日子,她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夏英杰,她们之间原本就是有区别的,时间越长,这种区别越明白,决不会因为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改变。
  她为自己能有今天而庆幸、而满足,现在她只想重新认识夏英杰,从中受到一些启发。夏英杰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淡泊,却又时常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超人的远见、果敢,这里面肯定有一种本质上的、值得破译的东西。
  入睡前,她对明天见到林萍后应薇慎重使用的语言进行研究,她担心也许是很平常的一个词、一句话就会引起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四月七日早上,江薇把自己修饰了一番之后,连早饭都没吃就出发了,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维兰特街十六号。
  不知是她的这句英语不够地道还是因为讲得太快,司机没有听明白,又问了一遍。江薇索性把英文字条递给他,司机这才懂了。汽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在一幢陈旧的公寓楼前停下,这座楼就是十六号。
  江薇付过车费,找到公寓管理员询问,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和林萍的照片。管理员是位四十多岁的胖胖的英格兰妇女,她看过照片后告诉江薇:林萍住在九楼九0四号。
  江薇及时将地址记下来,这才上三楼,敲响九0四号房门。
  停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睡衣披着一件外套睡眼朦胧地打量来访者。她,就是林萍。
  “不认识啦?”江薇友好地说,“想想,在海口机场。”
  “你?司机?”林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是我,夏英杰的朋友。”
  听到“夏英杰”三个字,林萍像突然遭到雷击一样呆住了,感到浑身的血液骤然冷却、凝固,感到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脸色变得煞白,那惊恐的表情无异于听到了死刑判决的声音。
  她呆了一会儿,喃喃道:“天哪,这不是做梦吧?”
  “是真的。”江薇说,“阿杰让我来看看你。”
  林萍惊魂未定,面色恍然地说:“进来吧。”
  见面的情景出乎江薇的意料,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来,也许这是一个错误。
  林萍的房间很小,家俱也很简单,但是干净、整齐,屋子里散发着化妆品的淡淡香味。写字桌上放着一台袖珍录音机,磁带都是学习英语的内容。江薇关上门,在房间的中央站着,因为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惟一的一把椅子上放着林萍的衣服。由此可以看出,林萍的生活里似乎没有会客这项内容。
  林萍将衣服抱到床上,搬过椅子让江薇坐下。她神不守舍地穿衣服,小心翼翼地问:“你什么时候出国的?公派的吗?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江薇听得出,林萍的语气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心态,似乎期望着什么。江薇想:她是希望我因公出国,顺道来看看她,这种偶然性就决定了我对她了解很少,或者说根本不了解。那么,我该怎么解释呢?我是受命来帮她而不是来骗她,即便现在需要撒谎,我对她背景了解很少,又能编造出什么可信的谎言呢?江薇的脑子急转着,却转不出一个圆满的答案。
  “你怎么不说话?”林萍问。
  江薇根据自己的判断,斟酌着说:“我以为我是受欢迎的人,所以我来了。如果我不受欢迎,我可以马上离开。”
  林萍穿好了衣服,说:“请把你的包给我。”
  江薇立刻明白了林萍的用心,故意气愤地说:“你没这个权
  利,你太过分了。天下有你这么招待客人的吗广
  “我有这个权利。”林萍走到门口说,“我有权知道你是谁,从哪来,找我干什么。如果你不想失风度,就把包给我。”
  江薇想:经过了这么一道程序,早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还掩饰什么?再者,如果我就这样回去了,怎么向夏英杰解释呢?江薇左右为难,只能顺其自然,她把挎包递给林萍。
  林萍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她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看到了江薇的护照和名片,看到了徐汉林的名片,看到巴黎王光祖的名片。从一张字条上,她发现了杨小宁在巴黎的地址;从江薇的通讯录里,她发现了夏英杰在罗马的地址、电话。林萍清楚地记得,她给夏英杰信中的地址是女神夜总会一个女伴的地址,而江薇是根据字条上“维兰特街十六号”这个地址直接找来的。林萍把所有这些情况联系在一起,什么都明白了。
  从猝不及防的事件中恢复了理性之后,林萍的脸像冰冻了一样失去了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哀伤。她的眼睛也呆了、直了,失去了任何光芒,只有泪水夺目而出,顺着脸颊默默地流淌。这种情景让人感到比放声痛哭更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江薇的心颤栗了,她从这可怕的静默中似乎窥视到了林萍的内心世界,她的悲苦、她的悔恨,她对再生的一线渴望。如果说江薇对林萍一向没有好感的话,那么,仅仅是这静默的一刻就足以把她所有的成见统统溶化掉,剩下的只有同情和怜惜。
  江薇的眼睛也潮湿了,她把一张纸巾放到林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