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1-03 17:22      字数:4731
  “不怕死!怕死就不跟你叫这个板!”荡气回肠!陈友胸脯挺得老高,眼珠瞪得溜圆,一副慷慨赴死的英雄形象。
  “好!我看你像条汉子,但不知是否货真价实?现在,咱们俩一起进去,给你五分钟时间接好你的电话线,超过五分钟我就把你提溜出来,如果不服从命令,我就执行战场纪律!”那军官的红脸膛已经变成了紫色,看得出他是尽了最大克制才说这番话的。
  “够朋友!三分钟之内完不了活儿,你拿刀劈了我!”浑身是胆的陈友用手使劲拍着自己青筋蹦起的脖梗。
  事已至此,谁劝也没用了,两人像斗红了眼的公牛,全身拽扎齐整,头也不回地扑入没膝深的荒草丛中,飞快地朝断线点匍匐而去。
  转眼之间来到一个弹坑前,浓烈的火药味迎面扑来,陈友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他抹一把眼泪鼻涕定眼一看,电线杆早已炸得无影无踪,几股电话线像被人随手丢弃的烂绳子,七长八短散乱地耷拉在坑沿上。他迅速抓起断线头叼在嘴里,奋力朝前爬去,那副连长也帮忙拖着电话线紧随其后。只见陈友手撕牙咬连拉带拧,以极娴熟的动作接好了线,回头使个眼色,两人一齐鹞子翻身滚入弹坑。
  副连长朝前方一努嘴:“看!”
  十米开外,两个黑乎乎的定时炸弹阴险地斜插在草丛里,弹尾高耸,“U。S。A”清晰可辨。
  陈友正待上前瞧个仔细,被他一把按住,低吼一声:“撤!”
  回到安全地带,陈友集合队伍,整理军容,端端正正敬个军礼:“副连长同志,416大队指挥连架线班长陈友向您道歉,感谢您的支持!”
  “少来这一套!”副连长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小的班长如此犯上,胆子不小,小和尚戴草帽,无法无天!这是战场,公然违禁按律当斩!你不要脑袋啦?我手下的兵没一个敢这么说话的,不像话!”
  理屈词穷的陈友垂首肃立,连连称是,为刚才的蛮横无理感到不安。而面前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大哥的容忍与勇气更使他敬佩。
  “还站着干什么?任务完成了,带着你的人,滚!”副连长宽宏大量地下了特赦令。
  “是!”陈友做个鬼脸,忙不迭把脖子一缩,朝自己的电话兵们歪歪脑袋,转身要走。
  “回来!”副连长又是一声断喝,把他们吓了一跳,“还真想走啊?你这个班长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张飞,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哪?”
  “怎么啦?”陈友刚清醒过来的又被吼了个稀里糊涂。
  “怎么啦?你们前脚走,那两个铁家伙后脚爆炸,你那命根子电话线怎么办?等着我给你们接线头吗?就这么回去交差领导能饶了你?光勇敢不行,拼命谁不会呀?要动脑子嘛。”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脑子一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原本不是太高的智商又大打了折扣,难怪别人能进步,“铁匠”总也进步不了。
  陈友听罢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暗暗骂道:“真他妈该死!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还火冒三丈的跟人家又吵又闹,差点动了手,丢人!”
  现在他彻底服了,口服心服!别看人家是少数民族干部,那是枪林弹雨、九死一生、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是个响当当、硬梆梆的陆军军官!居然还出言不逊,骂别人狗屁副连长,自己算什么东西?简直是狗眼看人低!一向光明磊落知错就改的“铁匠”后悔死了。
  “报告副连长,从现在开始,我们听你指挥,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那军官显然也消了气,脸上露出笑容,晃荡过来拍拍陈友的肩膀:“我喜欢你这样的兵,痛快!咱们既往不咎,现在你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排弹技术组的同志马上就到。那两个家伙不响,你们打道回府,要是响了,再接线头不迟。不过,应该先跟你们领导通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一下,免得他们担心。”
  陈友不住点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回过头对大家喊道:“都别愣着了,立即散开,协助警戒,注意安全,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警戒区!”
  ……
  负责排除炸弹的技术员来了,最令人担心的事终于没有发生,那两枚定时炸弹被顺利拆卸,运走了。临行前,陈友紧紧握住副连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战场就是这样奇特,原本陌生的人,只要有过一次性命相连的共同经历,便在心中结下永久的生死之交,刻骨铭心、终身难忘,这种情感是那么长久,又是那么感人肺腑!
  “铁匠”的眼眶里热乎乎的……
  天渐渐黑了,来无影去无踪的薄雾不知从哪儿陆续冒出来,一如既往地涌上了山岗,一轮弯月立刻暗淡下来,世界变得混沌了。
  营区静悄悄的,只有指挥所仍然像个沸腾的工地,气灯耀眼人声鼎沸干得正欢。沈长河提着一把钢钎,从地下室里钻出来,他在黑暗中呆久了,张大的瞳孔像蝙蝠一样,不能立刻适应气灯的照耀,只好眯起眼睛,等瞳孔重新适应强光之后,才开始心情复杂地注视眼前的一切。
  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指挥所危漏问题,防止倒塌伤人事件发生,在他的命令下,地下室四周被全部扒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但在屡次剧烈震动中业已松散的圆木。战士们摸着黑,像盲人一样跌跌撞撞从山下扛来新伐的木料,横向摞起,在外面重新加固了一层。这虽然是个不小的工程,可按照要求,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完工,并做好迎战的准备——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大敌当前,作为小队长、一个基层指挥员,沈长河希望自己的士兵个个都是吃得苦、受得累、不怕死,冲锋陷阵英勇善战的精锐,希望看到下级对自己普遍敬畏和一呼百应的威严场面。然而,眼前这些白天战斗晚上劳动、体力透支全身乏力,但仍在努力支撑的战士,实在让他觉得心痛,他们是自己的兄弟!使沈长河聊以自慰的是,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
  战场就是这样残酷!
  张志峰拖着一只尚未痊愈的伤脚在密林中伐木,佟雷带人踏着崎岖的山路将它们一根一根扛上山来。周援朝脱得只剩一条短裤,抡动大锤卖力地加固工事,还有许志宏、刘振海、金亮……
  心事重重的沈长河迈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围工地转了一圈,对工程进度和质量感到满意。
  “明天,明天将怎样呢?也许还有新的、更大的战斗。”
  他放下手中的钢钎,默默地走向电话机:“接炊事班。”
  正文 第十一章 血染山林(二)
  紧张、劳累的一夜过去了。吃罢早饭稍事休息,佟雷和张志峰来到经过重新修筑焕然一新的指挥所。粗壮的圆木一根根紧紧靠在一起,相互咬合、支撑,纹丝不动,显得十分坚固。通过精心伪装,在青山绿树掩映下有如一座自然形成的土坎,深藏于群山环抱的山岗上,天衣无缝,未至近前实难发觉。他们感到满意。
  两人没话找话地闲聊了一阵,生性顽皮的佟雷半关心、半开玩笑,转弯抹角又把话题后扯到张志峰的个人问题上来了:“我说老兄,你究竟是真的准备同贫下中农彻底打成一片哪,还是等着天上掉更大的馅饼?脑子有点不开窍嘛!”
  “什么意思?”张志峰一时没弄明白。
  “你说什么意思?人家小吴护士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品貌具佳,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安静费心巴力地要给你牵线搭桥,你倒好,一推六二五,为什么?”佟雷歪着头,眼时里流露出疑问和关怀。
  “咱不行,不合适。”向来颇为自负的张志峰不知怎么,在这件事上显得底气不足,甚至有些慌乱,“你想想,娶老婆过日子,先别说什么门当户对志同道合,两口子总得讲究个感觉差不多、生活上合的来吧。吴护士是不错,我当然知道,可咱是个粗人,毛手毛脚,关键时候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恐怕不是一个路子。到时候既给人家添麻烦,自己也不自在,何必呢?我可不想作茧自缚,还是回家以后再说吧。”
  “你有点缺乏自信。”佟雷一针见血地说。
  “缺乏自信?”
  “对!”佟雷直视着他,“而且还守旧,或者叫传统观念。什么门当户对?什么感觉差不多?那都是借口!不接触哪来的感觉?不互相了解怎么能合的来?即使有些差距也很正常,人人都会变的,在改变对方的同时也在改变自己。你以为自己一辈子就爱吃煎饼卷大葱?就不会变?我就不信白面馒头奶油蛋糕你会吃不惯!告诉你吧,有了感情这东西做基础,久而久之,任何差别都将不复存在。”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志峰还是不服气,“咱俩的基础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当然也有出入,可是……”
  “别可是了。”佟雷拍拍他肩膀,“我来替你说吧,其一、你老张对城市兵和干部子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偏见,说白了是小农意识狭隘心理作祟。城市兵怎么啦?哥们儿比你少干了吗?农村兵又怎么啦?贾双林不照样一副油腔滑调好逸恶劳的熊样吗?不能一概而论。其二、你也想找个条件好的城市姑娘作老婆,因为娶个农村媳妇将来涉及随军、落户、工作等一系列实际问题,严重牵扯精力甚至影响工作,可是又怕找不好弄巧成拙反而成了拖累,所以才嘴硬。你呀,不实在!”
  “妈的,完了,我算让你看透了。”一语道破,张志峰被说得垂头丧气。
  “忠言逆耳,有道是: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你老兄是个成大事的人,可别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你小子挖苦我!”张志峰红了脸,“就这么点烦心事,被你弄了个碗底朝天!快快快,哪有地缝?赶快找,我好钻进去,让你称心如意。”可怜的副连长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何以垮得如此迅速。
  看到张志峰狼狈的样子,佟雷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笑嘻嘻又说:“不用找地缝,等你光荣了,自然有你的地方。不过说老实话,我就不明白,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在个小女子面前怎么就拉不开栓、提不起气?胆小得像只耗子,光剩抱头鼠窜了。啧啧啧,有失英雄本色嘛。”
  面对“得寸进尺”的佟雷,张志峰实在不堪忍受这般折磨:“有失英雄本色?小看人,我这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其实怵头归怵头,想通了也没什么,不就是找个城里姑娘作老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你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们真的觉着我跟那个小吴挺合适?”
  “合适!珠联璧合!”
  “先别夸张,第二,小吴真的会同意跟我谈对象?”
  “不知道,但是可以追呀!追得她无处可逃,追得她举手投降。再说还有安静哪,时不时来个‘计送情报’、‘深山问苦’什么的,时间一长自然水到渠成。”
  “就这么定了!不过,用不着那么复杂。”张志峰士气大振,把心一横,“咱直截了当找她聊聊,行就行,不行拉倒!”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说你不开窍吧,还不服,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就是开诚布公切入主题也得有个程序、有个过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干还不彻底砸锅?人家就是有想法也让你吓回去了。只要你有这个意思就好办了,剩下的前期工作我来做,凭兄弟这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安静的工作能力,管叫她俯首就擒,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张志峰轻叹一声:“知我者非佟雷莫属,真兄弟也!”
  红日当头,天气晴朗,在高空气流的驱逐下,一团团洁白的云朵你追我赶往南飘去。蓝天上,一只兀鹰像剪纸一样贴在上面一动不动。微风习习热浪滚滚,山林间无处不在地涌动潮湿的暑气,夜间聚集起来的露珠很快就被高温烤得一滴不剩,消失在空气中,让小风一吹,无影无踪。
  已近收获时节,田间山坡稻浪滚滚、谷穗飘香满目金黄。
  这片古老富庶的山林是上天赐于老挝人的风水宝地,社会虽落后却祥和,人们虽不富有却生活得平静。假如没有太多现代文明的兴妖作怪、假如没有受到物质利益诱惑而引发的各种纷争、假如没有战争,这里将是一方无忧无虑、悠闲平淡的人间天堂。可惜,那只能是假如。事实是文明来了,由此引发的罪恶也来了,朋友来了,敌人也来了。于是,原本滞后的社会细胞,就在这你争我斗流血流泪中不停的分裂、更新、再重新组合,并迈向更高的形态,从而步履蹒跚地向前发展、进步。
  有幸耶?不幸耶?
  战争就是这样一种危险的游戏:丧失战机就意味着丧失优势,丧失优势就有可能丧失一切。问题在于,能否抓紧战机往往并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战场上又往往存在极大的偶然性,这种偶然性就像神秘的上帝之手,谁都无法预测奇迹何时发生。于是,人们常说的规律便被这种难以预测的力量彻底打乱了。
  为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