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1-03 17:22      字数:4737
  敌机还是从防区东面一滑而过很快就飞远了,指挥所里安静极了,连喘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团长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了几口,浓浓的烟雾在脸前缭绕,他深思了片刻抬起头:“命令部队恢复二等,主要号测手不要离开阵地。张副连长,你把主要战勤人员留下,其余先回宿舍。从这几天的活动规律看,这架飞机很快就会回来,必然还走原路。不管它进不进火力圈,来而无往非礼也,咱们等着它!”
  “一号,您这是要——守株待兔?”张志峰困惑地问。
  “对,守株待兔!这个小兔崽子,咱们等定他了!”团长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会心的笑了,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扫。
  起风了,东北风吹散浓雾,复现出灿烂星空,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遍地翻滚。简陋的篮球架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摇摆不定。指挥连的营地被淹没在声势浩大的阵阵林涛之中。
  四十分钟后,返航的F-111在东北方向出现。由于投掷完炸弹减轻了负荷,随身携带的燃油也有所减少,机身显得格外轻盈。得意忘形的飞行员一心一意想尽快赶回基地去,他轻轻一按电钮,机翼立即变换角度向后掠去,整架战机如同一只三角型的箭镞,风驰电掣、射奔前来,对眼前的危险则全然不知。
  “团长,来了!”作战参谋兴奋的说走了嘴。
  杨天臣扫了他一眼,没做声。敌机来是来了,能不能打上还很难说。
  李常义:“06批临近,高度8000,小型机一架。”
  敌机八十公里,全大队进入一等,距离四十至六十公里,炮瞄雷达陆续捕捉目标,距离二十五公里火炮联动,炮弹上架,跟踪正常,诸元稳定,一切都进行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寂静的山林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炮抬起头,指示灯时隐时现,粗犷的口令和铿锵做响的钢铁碰撞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高亢的战歌,振奋人心。
  这一次,敌机没有再兜圈子,不偏不倚直接撞入了火力圈。
  六个100重炮连开火!
  数十门重炮齐射时发出耀眼的闪光,照得山头如同白昼!脚下大地在剧烈颤动。引信测核机有节奏地往返伸缩,为弹丸装定准确的起爆时间;自动供弹机像只不知疲倦的机械手,将体格强壮的炮弹源源送上弹槽;输弹板挥动力拔千斤的臂膀,轻轻一推,寒光闪闪的炮弹便进入炮膛。轰然一响,粗大的炮口制退器喷出烈焰,天幕上顿时显现出一道火墙,迎头拦在敌机面前。
  凶猛的炮火来得如此突然,五分钟前还仿佛没有生灵、静得可怕的大地,一下子变成怒火冲天的刀山火海。敌机被包围了、被打蒙了、被击中了!机身偏斜、振颤、速度减慢,左右摇摆,急剧下降。此时,口径较小的“五七”炮连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在5000米的距离上,以精准密集的炮火又是一通猛轰。只见条条火龙直上云霄,为夜间炮战增添一道优美的战场风景线,场面宏大蔚为壮观。
  “打中了!打中了!”
  “掉下来啦!掉下来啦!”
  了望台上传来侦察员们激越的叫喊声。
  敌机着火了,座舱中充斥着浓烟,油料泄漏在夜空中燃烧。发动机动力明显下降,无法正常推动庞大的身躯继续飞行了。可它还是没有从黑暗的天空直接坠落下来,而是凭借优异的机动性能,始终控制了姿态,像个步履蹒跚的病号,一路“咳嗽”,逐渐下滑向南飘去,向湄公河飘去。群峰山峦迎面扑来,急速闪过,失去知觉的飞行员再也不能操纵这架科技领先、价格昂贵的战机,死神又一次张开双臂迎接它的到来。
  F-111从雷达荧光屏上消失,黑色的航线在图板上嘎然而止。
  炮声停了,战场又归于沉寂。
  “目标消失!”远、近方标图员同时喊道,用惊喜的眼神相互对视。
  “一号,全大队所有雷达均已失去目标。”作战参谋凑到近前小声报告。
  指挥所里所有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到了极点,目不转睛望着杨天臣。真的打下来了吗?
  团长习惯性地掏出一支烟,点燃,环顾众人。张志峰、周援朝咬牙攥拳立在电台旁,沈长河、佟雷弯腰躬背挤在坑道口。大家心照不宣,鸦雀无声,全都眼皮不敢眨、大气不敢喘,满脑子“?”、“!”和“……”。
  他的脸上绽出笑容,坐下,用手指轻轻叩打标图桌:“怎么?不相信守株待兔能打胜仗?这就叫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马上向师指报告,敌机已经击落!通知机关,组织工作组下连队总结夜战经验,残骸组连夜做好准备,明天上午出发,根据敌机坠落方位想办法找到这个家伙,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疙瘩!”
  “噢——”小小的地下室掌声雷动、一片欢腾,佟雷不顾一切冲进去,抱起团长连转两圈。
  “放下!放下!”杨天臣把眼一瞪,“成何体统!”
  大家都笑了,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真诚,笑声在黑夜里飘荡。
  外电报道:“美国空军一架最先进的F-111战机,在上寮地区上空神秘失踪……”
  失踪?多动听的字眼!
  正文 第九章 静静的爱(一)
  野战医院位于二号公路北端的一条大山沟里。
  此沟偏南北走向,沟口朝南,外窄内宽,整条山沟树大林深,遍地翠竹。山脚一侧有条浅浅的、但水流湍急的小河,河底乱石突兀,虽然千万年来被雨水冲刷得早已没了棱角,但依然顽强地阻挡着激流,以致险滩密布,清澈的河水不断撞击出无数洁白的水花,打着旋儿向下泻去,欢快流畅。林间一排排小竹屋错落有致、干净整齐,沿山麓逐次摆开,一律四梁八柱,油毡盖顶竹篱笆做墙,上下有回廊相连,左右有扶手保驾,既安全方便又显得十分别致。
  医院就是医院。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顺着森林的间隙照射进来时,刚刚睁开睡眼的小松鼠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嬉戏和操劳,鸟儿们忙不迭亮起自己美妙的歌喉,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起来,向广褒的大自然证实自己的存在。一声长长的哨音响过以后,人们三三两两走出病房,高高低低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和着广播体操节奏分明的音乐,开始了晨练。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安静下了夜班,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全身乏力地走回宿舍,进了门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不想动了。昨晚一连送来两名患恶性疟疾的重症病号,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她和李医生两个人又是打针输液、又是抽血化验、又是擦酒精降温,手脚不停的足足忙到天亮,病人总算脱离了危险,可把她们自己累得散了架。
  “安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同屋的护士小吴梳理着短发,惊诧地问。
  “是吗?有那么严重吗?”安静仰起脸,眯着眼睛,懒洋洋地从桌上摸过小圆镜举到面前照照。
  小吴走过来,嘴里衔一只黑色的发夹,一手梳拢头发,一手在她脸上指指点点:“看看,眼圈都黑啦,听说昨晚又送来两个重病号,你和李医生跟上了发条似的忙了一宿,肯定是累了,赶快洗洗睡吧,一会儿我给你打早饭来。”
  小吴名叫吴雪,是南方人,跟安静同岁,生得小巧纤弱白白净净,讲起话来慢声细气天生一副笑模样,平日里有些多愁善感。两个人虽然来自不同的部队医院,但相处融洽情同姐妹。由于安静性格泼辣有主见、待人诚恳说话做事比较成熟,深得领导与战友们的信赖和喜爱。在小吴眼里,她更像个姐姐,只要跟她在一起就觉得踏实,随时都能感受到关爱和鼓舞,多苦多累也心甘情愿。
  安静闭上眼睛,用一根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眼角:“还说呢,大卡车颠了五六个钟头才送到医院,两个病号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其中一个小兵烧得直抽筋,拳打脚踢不停的折腾,摁都摁不住,把吊瓶都摔碎了,满嘴大燎泡,还说胡话,挺危险的,天快亮了才稳定下来。”
  小吴叹口气:“这些战士真是太苦了,生活条件那么差,自然环境又险恶,还要打仗,随时都有危险、都有可能牺牲,真是……”
  “你又感慨,战场嘛,就这样,炸弹又没长眼睛,生死考验是家常便饭,这是我爸爸说的。就拿昨天那个小兵来说,我看最多十八、九岁,要是在家里病成这个样子,爸爸妈妈肯定心疼死了!咱们多尽心就是了。”
  小吴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往脸盆里舀了些水:“你也别太累了,不管哪个科忙不过来都去帮忙,熬得快成小熊猫了,我看你还能撑多久,快起来洗洗吧。”
  安静坐起身,脱掉外衣:“熊猫就熊猫吧,咱们外科把重伤员都送回国去了,现在伤员少,还是挺轻松的。他们内科到了老挝就开始忙,病号太多,主任对我说了,要我再多帮他们一段时间。你说我最近是不是有点憔悴啊?”
  小吴把脸凑过来,故意大惊小怪地说:“岂止憔悴,皱纹都出来了!横七竖八、曲里拐弯的,像个小老太太,这叫未老先衰。再这样下去,人家佟雷该不认识咱们的院花喽!”
  安静听了,又举起镜子,扭着脸左看右看:“太夸张了吧?他不认识我?只怕没到那时候,他先变成小老头了,在这个地方,人好像老得特别快。不行,这可是个原则问题,我得赶紧休息了,真成了小老太太,你就不喊姐姐,改叫阿姨了!”
  一句话逗得小吴开心地笑了。
  “你少在人家面前充大辈啊,叫你声姐姐就不错了。”说着,从脸盆里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安静,然后戴上军帽,拿起饭碗向门外走去。
  “早饭别给我打了,我要睡觉!”安静朝她的背影喊道。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安静躺在蚊帐里身上全是汗,黏巴巴的,天真热。她抓起枕边的毛巾胡乱在衣服里擦了擦,然后轻轻摇着小竹扇,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长时间缺乏睡眠,不是几个小时能够补回来的,她真想一直这么躺下去,彻底缓解疲劳直到精神完全恢复为止。
  午休时分,院区里静悄悄的,树不动、叶不摇,偶尔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蝉鸣,毒辣的日头挂在当空,仿佛要把整条山沟连同那条小河一同烤干。一只漂亮的金龟子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懒散地挂在蚊帐顶上,硬硬的甲壳上蒙着五颜六色的光彩。
  可能是精神紧张加上睡眠质量差的缘故,最近她总是梦见佟雷,刚才她又梦见了他,梦见了孩童时代的雷子哥。
  那时他们两家同住一座将军楼,楼上楼下离得很近,咳嗽一声都听得见,撒泡尿的功夫就能打个来回。两家的孩子们从小就在一起做功课、一起玩耍、一起闯祸、一起长大。吃饭的时候端起饭碗上下窜,谁家的饭好吃就在谁家吃,东一口西一口,总觉得人家的饭比自己家的香,喊都喊不回来。晚上睡觉也愿意过集体生活,在地上铺张大席子,所有的孩子挤挤叉叉躺了一地,个个圆头圆脑,分不出哪个是佟家的儿,哪个是安家的女,弄得保姆们个个“一仆二主”怨声载道。
  佟叔叔会拉京胡,打了半辈子仗,不知哪来的音乐天赋,无师自通,一把老旧的京胡,宝贝似的用黄布口袋装着,大概是战争年代的战利品,反正是走到哪警卫员背到哪,有空就拉,说是便于思考问题!父亲偏又爱唱两句京戏,有时军务不忙空闲下来,老哥俩便烫壶酒,轰走“闲杂人等”,有滋有味、有板有眼地来段“西皮二黄”,琴声激越唱腔老道甚是逍遥。酒酣时,佟叔叔便把安静唤到跟前,揪着小辫说:“老兄,把你这个宝贝丫头给我当儿媳妇吧,我那三个臭小子,你看上谁给谁,随便挑、随便拣!”又问,“小静静,你喜欢哪个哥哥呀?”
  “我喜欢雷子哥!”小安静一本正经地说。
  “好!眼力不错,就是他了!”佟叔叔放下酒盅,嘴里酒气扑鼻,脸上红光四射。
  父亲笑了,连忙摆手:“快算了吧,你们家雷子是匹野驴驹子,又淘又尥,实在不那么安分守己,我们可就这么一个闺女,还是让你老嫂子多活几年吧,人家可是知识分子,看不上那个混小子。”说完,伸手揽过掌上明珠,疼爱地哄道,,“静静,咱可不要那野小子,他会欺负你的。”
  “不,雷子哥才不会欺负人呢!他会保护我,有他在就没人敢欺负我了。你们知道吗?他可利害哪,谁都打不过他,我就要雷子哥,我就要雷子哥!”安静在父亲温暖的大手掌中扭动着身子。
  “哈哈哈哈……”两位老战友放声大笑,笑得她傻愣愣地呆看着他们。
  佟雷在大院里调皮捣蛋颇有名气,可谓声名狼藉。爬树、上房、翻墙头,摸鱼、逮虾、掏鸟窝,昨天刚捅漏通信营的房顶,今天又砸破警卫连的玻璃,还跑到澡堂的大池子里拉屎!恨得大麻子管理员看见他就如同见到“混世魔王”,整天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生怕稍一放松警惕,这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