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1-03 17:22      字数:4727
  佟雷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打扫干净,马上拉过手忙脚乱的张小川,大巴掌一抡,扬得高、落得急,劈里啪啦,直打得张小川连连怪叫,眼泪都下来了:“排长,轻点,轻点,我又不是阶级敌人,哎哟——疼死了!你还是给我留几条吧。”
  后来方知,此处是有名的蚂蟥山!不知是何原因,这个并不特别的地方聚集了大量旱蚂蟥,翻翻滚滚、密密麻麻,年复一年地繁衍生息、独霸一方。别说是人,恐怕就是野兽也不敢轻易光顾。
  垂头丧气的“砍伐队”遥望那片可望不可及的芭蕉林,无可奈何扫兴而去,另谋他处天黑方归。
  正文 第六章 铁血男儿(三)
  “小队长,信!”
  谢天谢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沈长河满心喜悦地从文书手中匆匆接过家信,妻子那娟秀的字迹立即出现在眼前。他急不可耐地扯开信封读着,脸上渐渐泛起笑容。
  都说“新兵信多,老兵病多”,这些天,沈长河像个刚入伍的新战士,无时无刻不在翘首企盼家中的来信。每当团部有汽车上来,他都望穿秋水地站在连部门前远远守望,那个让人牵肠挂肚、沉甸甸的军邮袋,地地道道成了他一块心病。按照预产期推算,两个月前家中就该有喜讯传来,可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每当想起妻子馨香温暖地悄悄耳语,告诉他怀孕的消息时那满面娇羞的神情,和临别之时她那注满泪水的双眼,沈长河心中都会难以抑制地涌起感情的波澜。歉疚与感激、酸楚与自豪,长时间盘绕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作为一个军人妻子、一个将为人母的年轻女人,当她最需要丈夫守在身边的时候,那个被称作丈夫的人却远隔千山万水,烽火连天,秘密征战!彼此双方都需要怎样的理解、勇气和牺牲!可是,作为一连之长,他不容许自己因“家庭问题”影响情绪,哪怕在无意之中流露出丝毫焦灼、低沉与松懈。因此,每当有人问及此事,替他着急时,他总是淡然处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事多磨嘛!”话是这么说,急不急自己知道。
  轮战部队的信件邮递,原本就不够快捷通畅,须经大队、支队和军区后勤分部的军邮站,逐次转递回国,运至昆明,再通过地方邮政统一分送、投递。山高水险千里迢迢自不必说,一封平信溜跶上两个月平平常常,说不准什么时间、哪个环节遇着麻烦就更遥遥无期。信封开裂、信件残损司空见惯,能收到就心满意足了。于是,不少人改变了一来一往的通信方式,与家人约定个时间间隔,如半个月或一个月互通一封信,到日子无论是否收到对方的信,你就只管写、只管寄。结果闹得每封信内容都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根本对不上号,有时甚至成批的来、成批的走。尽管滑稽可笑,可家乡亲人的书信,仍然如阳光雨露滋润心田、调剂情趣、缓解思念、鼓舞斗志。
  家书——援外战士的精神食粮!
  雨季到来后,前方后方的公路运输线上阴雨绵绵,塌方滑坡接连不断,军邮不畅在所难免,书信往来更加困难了。
  “哈哈——”沈长河一声怪笑,满屋人都愣住了,望着严重失态的小队长,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中了什么邪。
  “哈哈——”沈长河猛拍大腿又是一嗓子,旋即起身,解开衣扣,双手插腰,心旷神怡地长啸一声,“好哇——”
  张志峰首先跳将起来,指着沈长河叫道:“生啦?嫂子生啦?”
  刘文被卫生员按住擦药“受刑”完毕,疼得满脸汗珠子没顾上抹,叉开腿走到小队长跟前,恶狠狠咬牙切齿问:“生了个什么?是男是女?从实招来,快说!”
  沈长河故意卖个关子,眯起小眼儿,舔舔嘴唇,把信揣进衣兜洋洋得意笑而不答。
  众人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一个个喜气洋洋眉飞色舞、七嘴八舌笑逐颜开,就像自己老婆生了孩子,生男生女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有的说是杨宗保,有的说是穆桂英,金亮从门外挤了进来,他是专门跑下来给山上弟兄们取信的,恰逢如此盛事,岂能错过?他双手在半空中按一按示意禁声,然后,一本正经渡到沈长河面前,慢悠悠故弄玄虚地说:“小队长,我来参谋参谋,金某不才,姑妄言之,说对了你要请客,说错了分文不取。”
  指导员王怀忠在一旁笑眯眯的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
  张志峰推他一把:“别跟算卦似的,快点说!”
  金亮神神秘秘,眨眨眼道:“跟咱嫂子一样,是个女的,肯定是个闺女!像咱们小队长一样,漂亮!”
  沈长河诙谐地摸摸自己的脸:“算你小子说对了!不过,可千万别随我,要真长成咱这副尊容可就惨了,将来如何嫁得出去?”
  众皆大笑,不由分说将小队长洗劫一空,方散。金亮临上山前,沈长河又不知从哪摸出三包“红山茶”叫他带上,故做严肃地警告说:“你只有一包的支配权,想给谁抽就给谁抽,还有两包是佟雷和周援朝的,必须物归原主不准私吞!要是觉得本人有失公允,就不要勉为其难,我找别人带上去。”
  金亮忙说:“公允,公允,谁说不公允?小队长向来办事公道,这个顺水人情还是我来吧。”说着,揣起香烟嘻皮笑脸地跑了。
  晚上,微风徐徐,细雨沙沙。余兴未消的沈长河悄悄邀几个连队干部,就着煤油灯喝起了小酒。
  第一次做父亲的感觉恍如梦境,尤其在战争环境中得知母女平安的佳音,更使他激动不已。那封承载了喜讯又寄托着思念,姗姗来迟的家书,在几个人手中传递着,让人不由得想起自家的女人和孩子。
  “小队长,给嫂子寄点钱吧,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要上班,太不容易了。”有人小声建议。
  沈长河叹口气,默默地点点头。
  在那个多事之秋,国内时局风云变幻,“极左”思潮到处泛滥,革命口号喊得震天价响,而人民生活水平却每况愈下。其实谁都知道,口号是不能代替大米白面的,每月五十二元雷打不动的军官薪水,扣去伙食费和党费,已所剩无几,自己留下十块八块零花,剩下的全部给家里寄回去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那些两地分居的军人家庭无不艰难度日。家住农村贫困地区者尤甚,举债成为基层军官的普遍现象,他们省吃减用,思想压力极大。酒酣耳热之时谈及此事,心情复杂,发人深省,不免唏嘘。
  沈长河喝醉了。
  黑夜沉沉,群山被淹没在蒙蒙雨幕里,细碎的水滴飘落在脸上,使人感到些许的凉意。
  万籁俱寂之中,古木俯首,翠竹弯腰,一同静静聆听着从山顶随风飘来的那幽婉的口琴声。琴声悠悠,如歌如诉,穿过竹篱笆,飞进枯寂的心田,融入茫茫水世界,悄悄四散开去,传得很远、很远……
  伟大的苏联卫国战争英雄朱可夫元帅说:“士兵的生活就像两滴水那样相似。”一语道出军人日常生活的枯燥与乏味,周而复始地重复昨天的一切,做着相同的事,常常使人变得迟钝和缺乏激情。一个人如果长期处于单调、寂寞和紧张的生存状态,便会发生精神疾病,如各种类型的心理障碍:自闭症、忧郁症、恐惧症、间歇性狂暴症和性饥渴,严重时将影响战斗力。因此,丰富业余生活、调剂精神世界亦属治军之道。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安静捎来的那只口琴成为佟雷和战士们极大的享受,紧张繁忙之余吹上一曲,顿觉神清气爽。高兴时吹,烦闷时也吹,消遣时吹,劳累时还吹。小小口琴给置身前线的人们带来欢乐、情趣与向往,感人肺腑。琴声与笑声相伴,成为战地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
  于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草原红卫兵见到毛主席》、《长征组歌》、《游击队员之歌》、《山楂树》、《三套车》等等,等等。佟雷吹奏了一遍又一遍,大家的心也随着音乐,从热带丛林飞向祖国!飞向家乡!飞向亲人身边!
  “排长,再吹一曲吧。”报务员小楚双手托腮,心驰神往的请求道,周围全是期待的目光。
  佟雷抹抹嘴巴,说:“吹段什么呢?”略加沉思,举起口琴。
  这是一支许多人听起来十分陌生的曲子,虽然不熟也不懂,但它那时而委婉哀怨,时而激越欢畅的曲调,深深打动了每个人的心,跟随那旋律和音符仿佛进入一个梦幻般的美丽世界,情愫所至,浮想联翩,催人泪下。
  周援朝听出来了,这就是那首曾经脍炙人口风靡一时,后来又被明令禁止,连同作者一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他吃惊地望着佟雷,心领神会的坐在一旁,默不做声,静静听着,听着……
  音乐人的悲哀!时代的悲哀!
  黑夜沉沉,细雨霏霏。
  一个急匆匆的人影,在通向临空指挥所的陡峭小道上攀行,雨夜里,手电筒的光亮显得暗淡无力。他身穿雨衣,拄着藤杖,弯腰躬背“咻咻”气喘,向山顶奔去。
  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张志峰今天忽然有一个重大发现!
  下午,在连部翻找信件时,无意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址。他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后来又唯恐记忆出现误差。于是,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拿出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那个通信地址一对照,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抓过文书细问,发信人正是佟雷。张志峰马上明白了,那个曾经与父亲有着多年深情厚意的异姓结拜大哥,很可能就是佟雷的爸爸!而老人时常念及的小雷子必是佟雷无疑!如同战场上遇见亲人一般,他激动万分、难以自己,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可是,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万一弄错了岂不尴尬,当务之急是要当着佟雷的面证实这一切。
  张志峰连夜上山了。
  佟雷对一排长深夜造访疑惑不解,为了不打扰战士们休息,忙拉着他来到作为临时饭堂的小竹棚底下,问道:“老张,最近你身体不好,重新架设迂回线路,忙了十多天,累坏了吧?这么晚还摸黑跑上来,有什么急事?通电话不行吗?”
  张志峰连连摇头,呼哧带喘地说:“不行,不行,电话讲不明白。今晚咱俩得好好聊聊,这件事关系重大,非常大!”
  “关系重大?跟谁关系重大?伙计,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佟雷更奇怪了。
  “慢慢来,慢慢来。”张志峰点支烟,又递给佟雷一支,“二排长,我问件事,你爸爸在山东可曾有个老朋友?解放前打鬼子就认识了,后来一直有联系。”
  佟雷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是啊,不过不是老朋友,是兄弟,我爸在他家养过伤,还一起打过了长江,多少年没断联系。我们老家没什么亲戚,就跟他走得近,我爸爸每次见到张叔叔都乐得屁颠屁颠的,又说又笑没个够。我见过好几次,老是小雷子,小雷子的叫,和蔼可亲。咦?你老兄怎么知道的?”
  张志峰凑到佟雷面前,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见过那老人家吗?你再仔细瞧瞧我,难道还想不起什么吗?”
  佟雷凝神注视片刻,有点明白,但又不敢肯定:“莫非你是张叔叔的……”
  张志峰一把抓住佟雷:“对了!我就是他的儿子!小时候也见过你爸爸——佟伯伯呀!”
  佟雷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点发蒙,小声说:“可是家里来信说,张叔叔不久前已经过世了。我爸因工作太忙加上岁数大了,没能亲往送葬,成为终身憾事。老人家他真的……”
  张志峰默默地拿出珍藏许久的家信:“就在咱们出国参战前夕,他走了,给我留下了这封信还有地址。想不到咱俩竟然就在一个连队,又在战场上相认,怎么这么巧?岂非天意?!家父若在天有灵,可以含笑九泉了。”
  更深夜静,两人的眼眶都湿润了,对视良久,猛然暴发。
  “志峰哥!”
  “雷子兄弟!”
  一对战友,两个兄弟,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身强力壮、生性活泼的许志宏终于病了,他得了疟疾,饱受折磨。
  疟疾,俗称“打摆子”,是一种可怕的急性传染病,。
  得上疟疾非常折磨人,发病时首先寒战袭来,全身剧烈颤抖,四肢抽搐、牙关碰撞、舌根僵直,腰部疼痛,那种寒冷的感觉是从心里往外冷,凭你盖上几床棉被也无济于事。寒冷过后是持续高烧,四十度、四十一度,几乎超过人体极限,患者口干舌燥昏昏沉沉、满面通红周身滚烫,如同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燥热难当,体质弱者竟致昏迷。最后水捞也似出个通身大汗,算是胜利完成任务。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两到三个小时,痛苦难挨。
  此病因人而异,准时发作,有时一天,有时两天,到点准来,来得猛去得快。如蒙光顾,三天五天尚能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