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3-01-03 17:21      字数:4746
  “谢谢你了,小伙子!”张志峰说,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迫不及待跟了上去。
  树林里闷热难耐,没走多远,三个人早已是汗如雨下,可谁都不说话,只顾用藤棍拨开荒草,奋力寻找着那些不知是否还在的坟丘。
  找着,找着,突然,走在前面的阿松叫了起来:“这有一块石头,好像是墓碑!阿伯,这有一个碑!”果然,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水泥墓碑,稳稳地坐在朽叶中间,露出半截碑体。
  闻声,张志峰踉跄而至,蹲下身子,用手将碑的上半部扒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说:“对,是他们!找到他们了!阿松,快,从下往上第二排,左边数第六个,快找!”
  一块,两块,三块……。啊,他们都在!
  当年阵亡的中国士兵就葬在这里。
  “老张,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一个?”安静大口喘着气。
  张志峰像个考古学家,小心地抠去黏结的泥块,用手轻轻地、一点点地将那块水泥碑擦干净。渐渐地,被大自然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字迹显露了出来。
  “中国筑路工程队,208支队,416大队,1分队,1小队副政治指导员,佟雷烈士之墓。”
  此刻,张志峰突然感到有些眩晕,心脏猛烈撞击胸膛,双手紧紧抱住墓碑,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模糊。
  “是他……是他……是雷子,是雷子啊。”他喃喃地说。
  安静早已泪流满面,不顾一切把脸贴了上去。
  “雷子,可找到你了!我们来了,我们来看你了!三十多年了,你过得怎么样啊?你还好吗?你想我们吗?雷子,我们想你呀……”
  在这一片荒凉之地,面对日思夜想的战友,张志峰百感交集,老泪纵横。这个倔强、顽强、深沉的老兵再也忍不住了,积聚多年的满腔怀念和悲痛终于爆发了。一边用他那粗大的双手发疯般地挖掘着碑下的泥土,一边放声痛哭。
  “佟雷,兄弟,你还在下面吗?还在吗?我要看看你,让我们看看你吧……当年我说过,我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接你。我来晚了,你等急了吧?我和你的静静都来了,我们来接你回家!”
  “雷子哥,咱们回家吧,我们要带你回家!咱们走,现在走,立刻就走!你答应我呀!”安静哭喊着。
  “你不该躺在这里,不该躺在这里呀,这里不是你的家!三十多年,你把哥哥想死了,我心痛啊……”
  两个老兵的哭声在寂静的山林中久久回荡着,仿佛在召唤那些满坡飘荡的灵魂。
  阿松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同时,深深的震撼了。片刻,像想起了什么,扭过身去,挥起砍刀一阵忙乱,然后扛着一只用枝条和青草扎成的花圈走了过来。
  “阿伯,别挖了,您的手流血了,当心这些烂叶子有毒。”
  张志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依旧不顾一切地挖着,挖着。
  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阵撕心裂肺之后,感觉有点虚弱,两人喘息着,渐渐平静下来。脸上、身上分不清是泪水、汗水还是泥水,湿淋淋、水漉漉的。安静倚着丈夫,神情木然地坐在草地上,长时间一动不动、泪眼模糊地注视着面前的荒冢。
  佟雷就埋在下面。
  身穿老挝人民军的军服,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么干练。
  她产生了幻觉。
  一只无名小虫挥动长腿,努力爬上墓碑,一边用头上的长须探索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它是来给逝者做伴的。
  太阳从两边的山峰上渐渐隐去,天开始暗了下来,酷热的暑气消散了许多。
  “阿松啊,今天辛苦你了。”张志峰终于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你到车上把我的背包拿来,今儿晚上咱们野炊,就地露营,明天中午以前赶回去,按时归队。”
  年轻人答应了一声跑下了山坡。
  张志峰点燃一支香烟,目光转向山顶:“老安哪,你看那两棵木棉树,这么多年了,它们还在这里,更粗壮了,怕是两个人也搂不过来啦。”他感慨地说。
  安静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轻叹一声:“多亏了它们给咱们引路,像两个哨兵,并肩站在那儿,难怪大家叫它英雄树。”
  张志峰动情地说:“有英雄树陪伴我们的英雄,好啊!雷子右边埋的是我们指挥连一排的三班长,参军前是个铁匠,又一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舍生忘死的好兄弟呀。”说着,声音哽咽了。
  这时,阿松手提肩扛地从车上取了一堆东西回来,三人齐心协力收拾出一片空地,支起一顶旅行帐篷,点燃一盏汽灯,铺上塑料布后便席地而坐。
  起雾了,一团团乳白色的水蒸汽从山谷中涌了上来,随着微风四处扩散,很快便将山林间所有的空隙都填塞得满满的。满坡的细竹在一片混沌的世界里轻轻摇曳,如人影晃动臆语绵绵,仿佛英烈们缓缓走来,聚会开始了。
  小小的水泥墓碑前摆上了祭品,三支点燃的香烟冒着缕缕青烟,三只小酒杯倒满了酒,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枚军功章和一只已经很旧了的“国光”牌口琴。
  “来吧,雷子兄弟,这是你最爱喝的白酒,哥先敬你三杯!咱哥俩三十多年没喝酒了,今天要喝好,以解你我相思之苦。”张志峰一仰脖子连饮了三杯。安静颤抖着手,往地上撒了三杯。
  “三班长,铁匠兄弟,我再敬你三杯!你是海量,今天酒管够。老安,你给他倒一瓶,先垫垫底。”
  张志峰完全沉浸在与老战友的重逢之中,仿佛这里不是荒山野岭的坟地,而是军营中的食堂。他一杯接一杯地跟大家对饮,心心相印地诉说自己这些年来怎样怀念过去的艰难岁月;回忆每个战友的音容笑貌、轶闻趣事;讲述一次次战斗的激烈场景;满腔热情地告诉他们现在国内发生的巨大变化,咱们部队更是今非昔比,已经现代化、正规化,更加强大了;还有自己这些年来走过的路、经历的事、取得的成绩、受到的挫折;家庭、婚姻、子女,等等、等等,都广泛涉及到了。
  他从来没有一口气滔滔不绝说过这么多话。
  他今天要说个够。
  安静坐在一旁眼睛湿了干,干了又湿。地下长眠的是她儿时的伙伴,当年的恋人,身旁坐着的是与她生活半生的丈夫。两个亲如兄弟的战友,两个同样强大的男人,成就了她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思想功底。
  如果佟雷没有牺牲?
  如果佟雷牺牲后张志峰没有那么勇猛顽强地追她?
  “这就是命运。”她心中叹到,思绪有点乱。
  寂静的山林里传来小虫阵阵欢快的鸣叫,草丛里不时有小蛇“悉悉”游过。
  张志峰有些醉意,他已经把整整三瓶酒洒向大地,又把多半瓶倒进了嘴里。可他还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也不想听妻子和阿松的劝阻。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哪!雷子,安静好啊,是个好女人,比我强。她跟我一样,就是想你。她真的想你,你牺牲后我娶了她,你的照片在我们家的相册里,摆在第一页,你是我们家的重要成员。”
  张志峰喝口酒接着说。
  “师长干到头就转业,没什么。有句话怎么说的,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无所谓。不过我还是不信那个邪,咱干什么都不是孬种,干什么都能干出个样子来,有老婆支持我,永远落不了后。看看,现在你还是军人,老哥我倒成了老百姓了。这兵我当得不后悔,当得过瘾!兄弟,你后悔吗?你当然不后悔!”
  夜渐渐深了,也更静了。
  阿松吃了点东西,蜷缩在帐篷里睡着了,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那把砍刀。
  张志峰站起身,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这片墓地,将瓶中剩酒用力挥洒向半空,一手搂住妻子,长叹一声。
  “老挝之行,吾愿足矣!这次咱们可能要失信了。”
  “为什么?”
  “你看,这一坡的烈士,满园的中国士兵,谁没有家?谁不想家?雷子恐怕不能跟咱们回去了,他是这里的一员。他们可以一起下棋、打扑克,晚上点名的时候,少了谁也不合适。”
  “可是……”
  “我理解你的心情,咱们的愿望是一样的,可我们都曾经是军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优秀军人在战争中的最后归宿,光荣啊。‘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古人尚有此高风亮节,何况你我还有佟雷,我们会永远怀念他的。”
  “那明天咱们给他修修坟吧,带点土回去。”安静又哭了。
  张志峰点点头,弯腰拿起那把“国光”口琴,睹物思人,不禁泪水长流:  “雷子,当年我还说你小资产呢,我现在好歹也能吹个曲子了,安静教的,还挺难学,哥给你吹一段吧。”
  和着他的泪水,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在山谷中四散开去。
  安静抓起一把坟上的泥土,紧紧贴在胸前。
  高大的木棉树上传来蛤蚧那仿佛呼唤着当年的“嘎咕,嘎咕”的鸣叫声。
  正文 第一章丛林怒火
  (一)
  老挝又叫寮国。
  位于东南亚中南半岛中部,一个南北狭长的内陆国家。四周与中国、越南、柬埔寨、泰国、缅甸为邻,山林茂密,河流纵横,属热带季风气候,没有明显的四季变化,只有旱季和雨季之分。每年五月至十月,盛行西南季风,高温多雨,形成雨季,空气中湿度极大,闷热难当。十月至四月转行东北季风,干燥少雨,形成旱季。农作物一般是雨季播种,旱季收获。
  因其地域狭长,北高南低,由北至南被习惯性地分为上寮、中寮和下寮,上寮与我国云南省接壤。发源于云贵高原横断山脉的澜沧江水量充沛,滩多浪急一泻而下,出境后改称“湄公河”纵贯老挝全境,流经泰国、柬埔寨,最后由越南入海。
  历史上老挝与中国关系密切,老挝民族与中华民族历史渊源很深,有着传统的友谊。值得关注的是,这样一个东南亚内陆小国,却与三种不同政治和社会制度的五个国家相毗邻:北部和东北部与社会主义中国接壤;西部与东南部与泰国和越南南方接壤;南部和西北部与中立国家柬埔寨和缅甸接壤,凡有战略眼光的政治家,都不会对老挝等闲视之。
  蜀汉时期,丞相诸葛亮力排众议,说服后主刘禅,以赵云、魏延为先锋大将,亲率大军南征。他采纳参军马谡“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正确意见,与蛮王孟获大战于“山险岭恶、道路窄狭、多藏毒蛇恶蝎、瘴气密布的蛮荒之地”。在水不可饮、人马难行、虫鸟皆无的艰苦环境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连战连胜,七次生擒蛮王。最后孟获袒露胸膛,心悦诚服,流着泪说:“七擒七纵自古没有,我虽是化外之人,多少知道点礼数,哪能这么不知羞耻。我们永远不造反了,世世代代与内地人民友好相处。”
  老挝等国家史书中记载的坤博隆,也就是后来被唐玄宗封为云南王的皮逻阁便是孟获的后裔。
  皮逻阁统一洱海地区后,建立南诏国,开始向外扩张领土,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很快他的大儿子建立了琅勃拉邦王国,孙子做了琅勃拉邦王。直至今日,老挝的国王还是南诏国王皮逻阁的嫡系后代,或者说是孟获的后代。琅勃拉邦也一直是老挝的王都,万象是老挝的首都。
  南诏国在公元九零二年亡国之前,早已分出去了几个王国,其中最主要的是琅勃拉邦亲王和景线亲王。他们一个是现代老挝王系的祖先,另一个是泰国王系的祖先。他们都来自中国的云南地区。
  老挝人口不多,大约有三百多万,由三个族系的许多民族和部落组成,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色彩和特征。这三个族系是:
  印度尼西亚族系,也就是被南诏国王皮逻阁最早打败了的佧族。他们是这里的土著人,历史悠久,在老挝被称为老听族,比较落后,没有单独的文字,多住于山上,刀耕火种,生活艰苦。
  泰老族系,在老挝被统称为老龙族,是南诏前后由中国的云南、贵州逐渐南迁而来。他们把当地土著老听族赶上了山,自己定居在湄公河两岸的富饶地域,繁衍生息。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成为老挝民族的主体,其文化也可以看作是老挝各民族文化的代表。
  汉藏族系,包括汉、苗、瑶等民族,在老挝一般称为老松族。他们于十八世纪从中国南方迁移来,许多生活习惯同我国华南地区少数民族相似,他们的生产程度高于老听族而低于老龙族。
  中老两国边界大多隐没在崇山峻岭的热带雨林之中,许多地方没有明显的标志。两边的人民往来频繁世代通婚和睦相处,称得上唇齿相依、骨肉相连。据说解放后搞土改时闹过笑话,新政权派驻深山里的土改工作队,热火朝天地干了几个月,却发现这个寨子不是中国的,而是老挝的。真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了。就在当地人奔走相告,欢庆解放的时候,却发现工作队悄悄撤走了,弄得人家挺奇怪:翻身没几天,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