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3-01-03 17:21      字数:5051
  我瞪着他,他是怎么晓得的?
  “假如你是指我们的在制品——”
  “我是指所有的存货。”他说。
  “呃,这要看情形而定,没错,有些地方存货是很多。”
  “而且每件事都落后进度了。”钟纳说,“你没有办法准时出货。”
  我告诉他:“我承认,我们在如期交货这件事情上,碰到很多问题。近来,这变成了我们和客户之问的严重问题。”
  钟纳点点头,仿佛他早就料到了。
  “且慢……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我问他。
  他的脸上又露出微笑。“只不过是我的预感罢了,而且我在很多工厂里面都看到类似的症状,你们不是唯一有问题的工厂。”
  我说:“但是,你是个物理学家,不是吗?”
  “我是个科学家。”他说,也可以说,目前我正在研究组织的科学,尤其是制造业的组织。”
  “我不晓得还有这样一门科学。”
  他说:“现在就有了。”
  “无论你正在研究什么,你刚刚点出了我们最严重的几个问题,我必须承认这点,你怎么会——”
  我说了一半,就停下来,因为钟纳以希伯莱语发出了几声感叹,然后从裤袋中掏出一个旧表。
  “抱歉,罗哥,但是我发现假如我不快点的话,就要赶不上飞机了。”他说。
  他站起来,准备拿外套。
  我说:“真可惜,我对你说的事情很感兴趣。”
  钟纳停了一下。“嗯,假如你开始思考我们刚刚讨论的事情,或许你可以让工厂摆脱目前的困境。”
  “嘿,或许我给你的印象错误,我们的确碰到几个问题,但是我可不会说工厂目前陷入困境。”我告诉他。
  他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我心里想,他完全明白状况。
  我听到自己在说:“我还有一点时间,干脆我陪你走到登机门好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没关系,没关系。但是,我们得赶快。”他说。
  我站起来,抓起外套和公事包,我的酒还等在那儿。我很快的啜了一口酒,然后就把它丢下不管。钟纳已经侧身朝着门口挤过去,他停下来等我跟上去。然后,我们一起走入机场长廊,大家都行色匆匆,钟纳也开始快步向前走,我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脚步。
  我告诉他:“我很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怀疑我的工厂有问题呢?”
  “你自己告诉我的。”他说。
  “我没有哇!”
  “罗哥!”他说,“从你的话语中清楚透露出来的是,工厂的营运绩效并不如你以为的那么好。恰好相反,你所经营的足一座很没有效率的工厂。”
  “但是,数字上显示出来的情况却不是如此。难道你是想告诉我,我的属下报告我的资讯都错了吗……他们对我撒谎,还是怎么样?”我问。
  “不是。”他说,“他们不太可能对你撒谎,但是你的数据却绝对说了谎话。”
  “好吧,有时候,我们会把数字修饰一下,但是每个人都玩这种把戏。”
  “这不是重点。”他说,“你以为你在经营一个很有效率的工厂……但是你错了。”
  “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我的想法和大多数其他的经理没有两样。”
  “完全正确。”钟纳说。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问,开始有一点受辱的感觉。
  “罗哥,如果你和世界上其他人几乎没什么两样,你毫不质疑的就接受了很多事情,表示你没有真正的思考。”钟纳说。
  我告诉他:“钟纳,我每天都不断的思考,这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
  他摇摇头。“罗哥,再告诉我一次,为什么你认为机器人带来了很大的改善?”
  “因为它们提高了生产力。”我说。
  “那么,生产力究竟是什么?”
  我沉吟片刻,努力回想,然后告诉他:“根据我们公司的定义,有一个公式可以算出生产力,大致是以每个员工所产生的附加价值……”
  钟纳再度摇头。“不要管你们公司怎么定义,那不是生产力的真正意义所存。暂且忘掉那些公式和定义,根据你自己的经验,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怎么样才算是有生产力?”
  我们匆匆走过一个转角。我看到前面就是金属探测器和警卫,我想要停下脚步,向他道别,但是钟纳却没有慢下来。
  “只要告诉我,怎么样才算有生产力?”他一边走过金属探测器,一边再问一次,然后从另外一端回过身来说,“对你个人而言,生产力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把公事包放在输送带上,跟着他走过去。我很好奇,他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我在另一头上告诉他:“我猜生产力代表我在工作上有所成就。”
  “完全正确!”他说,“但是你根据什么来说你有所成就?”
  “根据目标。”我说。
  “对了!”他伸手到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枝雪茄递给我。
  “恭喜!生产力高的时候,就表示你根据目标,完成了一些事情,对不对?”他问。
  “对!”我一边说,一边拿起公事包。
  我们快步走过一个又一个登机门,我努力跟上钟纳的步伐。他说:“罗哥,我的结论是:生产力是把一个公司带向目标的行动。每个能更接近目标的行动都是有生产力的行动。每个不能让公司更接近目标的行动都没生产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但是……钟纳,这只是普通常识。”我对他说。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他说。
  我们停下脚步。我看着他把机票交给柜台服务人员。
  “但是,你把一切都简单化了,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朝着目标迈进,那么我就有生产力,假如我没有朝着目标迈进,那么我就没有生产力——这又怎么样呢?”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除非你知道目标是什么,否则生产力就毫无意义可言。”他说。他拿回机票,开始朝着登机门走去。
  我说:“好吧,那么你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公司的目标之一是提高效率,因此,只要我提高效率,我就有生产力。这很合逻辑。”
  钟纳停住不动,转过身来。
  他问我:“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啦,我需要提高效率。”我说
  “不,你的问题不是这个。”他说,“你的问题是,你根本不晓得目标是什么。顺便提一句,无论是什么公司,目标都只有一个。”
  他的话令我坠入五里雾中。钟纳又开始朝着登机门走去,似乎其他人都已经登机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留在候机室中。我仍然跟着他。
  “等一等!你刚刚讲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不知道目标是什么?我当然知道我的目标是什 么。”我告诉他。
  我们已经走到机门了,钟纳转过身来,机舱中的空中小姐看着我们。
  “真的吗?那么就告诉我,你们工厂的目标是什么?”
  “我们的目标是发挥最大的效率,生产出产品。”我告诉他。
  “错误。”钟纳说,“不对,你们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我茫然的瞪着他。
  空中小姐倾过身子来。“你们两位要搭这班飞机吗?”
  钟纳对她说:“请稍等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别这样,罗哥!快点!告诉我,你真正的目标是什么,假如你真的晓得的话。”
  “权力?”我提议。
  他惊讶的看着我。“呃,……不算太差,但是你不会只因为制造东西,就获得权力。”
  空中小姐生气了。“先生,假如你不登机的话,你必须回机场去。”她冷冷的说。
  钟纳充耳不闻。“罗哥,除非你知道目标是什么,否则你就无法了解生产力的真正意义。在你了解生产力真正的意义之前,你只不过是在玩一堆数字游戏和文字游戏罢了。”
  “好吧,那么目标是市场占有率。”我说。
  “是吗?”他问。
  他走向机舱。
  “嘿!你不能告诉我吗?”我大喊。他把机票交给空中小姐,看着我,然后挥手道别。我举起手来,向他挥别,才发现手上还拿着他给我的雪茄。我把雪茄放在外套口袋中。当我再度抬头向上看的时候,他已经进了机舱。一个不耐烦的服务员走出来,面无表情的告诉我,她要关掉登机门了。
  5   目标是什么?
  这是枝好雪茄。
  在烟草鉴赏家眼中,这枝在我的外套中放了几个星期的雪茄,或许太干了一点,但是,在皮区召开的大会中,我仍然愉快的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回想和钟纳那次奇怪的会晤。
  那次会面真的比这个会议更奇怪吗?皮区站在我们前面,用一根长长的木制教鞭,指着图形中央。投影机射出的光线中,阵阵烟雾缭绕。坐在我对面的家伙热切的敲打着手中的计算机。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在专心听讲,或记笔记,或提出评论。
  “……一致的参数……营收的根本……优势矩阵……营运指标……”
  我完全不晓得现在在讨论什么,他们的话听起来仿佛是不同的语言——不完全像外国话,而是好像一种我过去懂得的语言,但是现在却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点印象。这些名词听起来都很熟悉,但是现在我却不确定它们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只不过是一堆文字罢了。
  你只不过是在玩一堆数字游戏和文字游戏罢了。
  在欧海尔机场里,我的确尝试了几分钟,认真思考钟纳所说的话。对我而言,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有些观点很不错,但是,结果就好像和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谈话一样,实在不知所云。我只好把他的话抛在脑后,我必须去休士顿讨论机器人的问题,该去赶飞机了。
  现在,我很好奇钟纳的想法是不是比我当初的想法更接近事实。因为当我看着会议室中一张张脸孔时,我的直觉是,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真正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就好像巫医并不真懂得行医一样。我们这个族群已经快灭绝了,而我们还在巫教仪式的烟雾中手舞足蹈,想要驱逐让我们病入膏肓的邪魔。
  我们真正的目标是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提出任何根本问题。皮区高唱着如何削减成本和“生产力”指标等口号,史麦斯则随声附和。这里有哪个人真的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十点钟的时候,皮区宣布休息。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出去上洗手间,或喝杯咖啡。我坐着不动,直到人都走光。
  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很怀疑,坐在房间里开会究竟能带给我(或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 什么好处。这个预定要开一整天的会,能让我的工厂更有竞争力,能挽救我的工作,或是帮得了任何人吗?
  我受不了了,我甚至连生产力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在这里开会岂不是浪费时间吗?转念至此,我开始把文件塞进公事包里,阖起公事包,然后静静的起身走出去。
  起初我很幸运,一直走到电梯口,还没有人对我说什么,但是等电梯的时候,史麦斯大步走过来。“你不是要跷掉这个会吧,罗哥?”他问。
  起先,我考虑根本不理睬他,但是后来我怕史麦斯会故意向皮区打小报告。
  因此我说:“我非得离开不可,工厂里有点事情要我亲自回去处理。”
  “怎么了?发生紧急状况吗?”
  “可以这么说。”
  电梯门恰好开了,我走进去。史麦斯走开时,脸上还带着奇怪的表情。电梯门关起。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皮区可能会因为我在开会半途离开,而炒我鱿鱼。但是当我走向停车场去拿车的时候,我的心态是,就算被炒鱿鱼,也不过是把原先可能要持续三个月的焦虑缩短罢了,何况最后我可能仍然要卷铺盖走路。
  我没有立即回工厂,反而开车闲逛了一会儿。我开车沿着一条路走下去,直到我感到厌烦了,就转到另外一条路去。几个钟头过去了,我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我只想待在外面。 偷来的自由令我雀跃不已,直到最后我开始觉得无聊。
  开车的时候,我尽量不去想工作上的问题。我想清理一下脑子。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尽管依然春寒料峭,大地还呈现着一片黄褐色,却是个跷班的好日子。
  我还记得快回到工厂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手表,发现已经一点多了。就在我把车子慢下来,准备转弯驶进停车场大门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看看工厂,把脚踩上油门,又继续前进。我肚子饿了,也许应该先吃点东西。
  但是,我猜真正的理由是,我还不想被其他人找到。我需要思考,但是假如我现在就回办公室,我绝对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