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2-12-23 20:29      字数:4714
  车子的破损并不严重,只是后窗玻璃碎裂了。他下了车轻轻地,将溅到衣领及肩上的碎玻璃抖掉。他没有和蜂拥而来的军政官员握手,而是大步向‘歙园’走去。当他跨过那道朱红色大门时,才神情恼怒而又沮丧地说了一句;“他们杀不了我——!”
  当警卫人员打开中院堂屋西侧套间…——‘退思堂’时,他冷冷地说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
  人们都退了出去,警卫轻轻关闭了房门。
  他默默站在地当中,仔仔细细地浏览着室内那熟悉的摆设。还是那扇冰片梅花格子暖阁。还是那张桃花心木贝壳镶嵌大理石桌面的写字枱。还是那把紫檀木镂空雕花太师椅。还是那块长方形黄铜做的镇纸。还是那盏形状有些怪异的台灯。他只觉得喉头有些哽咽,眼眶有点湿润。他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在微微抖动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哪。”
  他将疲惫的身躯深深陷入宽大的太师椅里。闭目冥想之间,他似乎又一次闻到了兄弟身上的汗酸味。看到了兄弟那黝黑的面容,那强健的体魄。似乎又一次听到兄弟那爽朗自信的笑声。他知道这房间里的所有物品,几乎都留有兄弟的印痕。他将双手按在写子枱上缓缓移动着,他在感受着兄弟生命的气息。渐渐地他的手指触摸到了那盏台灯。他的心里突然一动,他想起了兄弟喜欢在谈话之间,不间断地将台灯打开再关闭的怪癖。他笑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台灯的开关拉线,轻轻向下一拉。房间里顿时爆裂出三大团耀眼的红光,传出一片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就在爆炸的瞬间“河岛大佐”的身躯便被撕裂成无数碎片,伴随着腾空而起的家具及物品的碎片飞溅到四面八方。
  大约是在黄昏时分,洛处长接到了一个电话。“头,他走了——!”
  第11章
  这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一轮皎洁的圆月在宝蓝色夜幕衬托下,显得是那么纯净与妩媚。因有一层淡薄的白云遮掩,使月光不能朗照,却又使播撒下来的清辉更多了几分温柔。暖暖的夜风轻轻吹拂着早已陷入沉寂的城市,飘浮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与花草的清香。
  这是“河岛大佐”死后的第二个夜晚。没有人能知道他的生死,对于这座城市意味着什么?又会给予这座城市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是侵略者,还是被侵略者,都将是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时,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的后院突然灯火通明。几位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在后院的一株粗壮地松树下,铺开一领用芦苇编织的席子。上面再铺垫一床又宽又厚的羊毛毡,再蒙一床崭新的白布。恭恭敬敬地把一柄日本武士刀摆在首位。在刀的中间部位放一瓶日本九州酿造的清酒,和一只青花瓷酒杯。还有一条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毛巾。随后,这几位宪兵便悄悄退到墙角的暗影之中去了。
  一束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一扇低矮被漆成黑色的铁门。它就隐藏在宪兵司令部大楼地下室,通往后院的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如今早已被封闭了,已没有人还会想到曾有过一扇这样的铁门。它已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已显示出各种苍老的痕迹。它那晦黯的外表已露出更凄惨的景象。那铁门几乎比新时代里的任何物品都更古老。像一切附着于罪恶的东西一样,它从未有过让人愉悦的感觉。然而。在当年它的每一次开启,都意味着某些生命的终结,都代表着无数春闺梦的破灭!所以,人们又私下里称呼这道铁门为——“鬼门”。
  如今这道黑色的铁门,又一次开启了。生锈的门闩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在灯光的照射下,一个让宪兵非常熟悉的身影缓缓跨出了铁门。
  他就是满洲国首都警视厅总监。不!确切地说,是已被撤职查办的警视厅总监——小野浩男。他步履维艰似乎肩负无法承受的重担。他想使双腿迈得更有力度,更具有军人的风度。然而。他已明显力不从心了,他的双腿似乎已不听他的使唤。他的双肩在向下塌陷,他的脊背已明显佝偻。他那紧闭的嘴角不时在神经质地抽搐着扭曲着,他那原本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已变得迷惘恍惚。他的耳边总在轰响着衫田友彦为他送行时说的话;“我们大和民族是座在火山口上的民族,是骑在印度洋与太平洋两大地质板块衔接处上的民族。它的任何一次碰撞或震荡,都足以将我们的国家乃至民族彻底毁灭。我们在中国并不是在争勇斗狠,更不是在打家劫舍。而是为大和民族的生死存亡,是为我们的后代儿孙争一席生存之地呀!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敢有点滴的放纵。因为我们输不起呀!否则我们就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后代儿孙!”
  小野的眼睛湿润了,几颗浑浊的泪珠涌出眼帘。他不想推脱责任,更无意逃避惩罚。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勉强走到那株松树下。他太熟悉这株松树了,这还是当年为修建关东军司令部,而举办奠基典礼仪式时他亲手移栽的。十年了,如今这棵松树已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了,而种树的人却要撒手人寰了。他感慨万端不禁喃喃自语道;“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喽!”
  他转过身,在铺着白布的席位上缓缓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家乡酿造的清酒,浅浅地品尝了一口。探身抓起那柄日本武士刀,左手拇指一按锁簧,就听“呛啷”一声刀身弹出约有一寸左右。霎时间,一抹冷嗖嗖阴森森的寒光在刃锋上滚动。这是他家祖传的一柄武士刀,用精钢手工锻制波浪型的刀纹清晰可见,刀上镌刻有“广光”字样。用丝带编花缠绕,内衬珠粒细密的白色鲛鱼皮包裹。
  他抽出了刀,用白毛巾轻轻擦拭着。又将散发着浓郁家乡气息的清酒,缓缓倒在刀身上。他知道黑暗中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不想让这些人看到他的窘态,他不想再给列祖列宗的脸面抹灰。他更怕时间持续下去,他将丧失死的勇气。
  他放下酒瓶,解开腰间系着的白色丝巾,敞露胸腹。用毛巾缠在贴近护手处的刀身上,双手握在毛巾上。刀尖抵住腹部左下方,一咬牙双臂一叫劲。就听哧地一声,锋利的刃尖瞬间穿透肌肤直至左侧肋骨处。他就觉得胸腹间及四肢百脉间,陡然升腾起丝丝彻骨的冰冷。每一道骨缝似乎都在被撕裂扭曲。他吃力地将左手移至刀背处,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一声“嗨”将刀猛然向右侧肋骨推去。他的眼前顿时弥漫着团团红色的云雾,又渐渐幻化成富士山上的皑皑白雪,与樱花的烂漫。他口一张猛然喷出一股殷红的血,他的身体重重的向前扑倒在地。
  他的表情是安详的,是平静的。他的双眼微微闭着,他那流血的嘴角含着一丝无所牵挂的坦然与轻松。不错,在他生命的历程中,曾有过许许多多的失误甚至是犯罪。然而,按日本军国主义的道德理念。当他在毫无抱怨地剖腹自尽的瞬间,他的灵魂、他的精神、他毕生的追求,便登上了至真、至善、至美的最高境界。便已窥视到了樱花的品格与武士刀的风骨。他用殷红的血在弥补自己的过失,他用剖腹时的毅然决然的勇气,完善并塑造了自己人生最后的辉煌与悲壮!
  始终站在附近监视的宪兵们。眼里含着泪,默默地将右手举到额前。为他们的长官和战友,致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小野去了。作为新任满洲国首都警视厅总监——衫田友彦,又一次登上了历史舞台。如果说他与小野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知道该作什么,该怎么样去作!
  第12章
  午夜时分。
  在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三楼小会议室里。七位各情报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分坐在一张椭圆形会议桌的两侧。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新绘制的幻灯片。
  担任解说员的是首都警视厅新任总监兼关东军宪兵司令部特务机关长——衫田友彦少将。“诸位;这些像片是由代号‘蜂鸟’搜集整理并秘密传递过来的。现在大家看到的这张图片是中共野狼突击队,设在苏联符拉迪沃斯托克基地的办公楼。”下一张,银幕上出现的是体形略显削瘦的男人头像特写镜头。“此人姓洛,名翰生。三十五岁、满洲国锦州市人。原是东北军司令部的情报处长,后投奔东北抗联。早年秘密参加中共,曾在苏联伏罗希洛夫军事学院受训。现在是野狼突击队的队长。”
  “你所提到的那支特别行动小分队的队长,就是此人吧?”宪兵司令部情报课课长好奇地问道。
  “是的。此人不但是中共情报系统里最年轻最有实权的处长,还是最有成就感的人。此人头脑清醒,心思细腻、多谋善断、出手狠辣。他曾亲自策划并实施了十八起重大秘密行动,无一失败。据传他曾在一夜之间,将陕西省党部和军统局员的六员干将,及省警察总局的夏局长诛杀殆尽。此人深得中共高层领导的器重和青睐,是李克农及陈赓手里的一柄杀手锏。而大土山机场被袭击,河岛大佐遇刺,包括大连照相馆焚尸案,无不是出自他的精心策划。”
  “看来这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与会者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是个老资格的共产党员,可从来就没有人相信他会是共产党员。国民党军官的那一套,在他身上几乎无所不在。吃、喝、嫖、赌、抽、他是五毒俱全,三教九流、土匪、兵痞、恶棍他是无所不交。据说曾有人问他为什么总能战胜他的对手?他的回答是;因我比他更像我的对手。”
  “怎么?中共方面的军纪不是很严吗?就没有人管他吗?”
  “怎么管?凡是指控他的信件到了李克农地手里,就肯定没有下文了。他们的陈赓将军还说了一句;既是工作需要,也只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所以我们绝不能按常规来揣测这个对手,因这是个从来就不按规矩出牌的人,一个根本就不承认任何规矩的人。”说罢,他又挥了下手。
  “下一张。”银幕上出现的是一位容颜俊秀长发披肩,身着苏式军官制服,腰挎手枪与短剑的女子半身照片。“她姓丁、名小露。二十六岁、未婚。她公开的身份是新京女子中学的日语教师,实际是中共设在满洲的情报联络站与野狼突击队的直接联络员。此人受过严格地特工训练,枪法精湛擅长搏击。精通日俄两种语言,和满洲国政府及我军、警、宪、许多要员私人关系极好。所以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下一张。”
  银幕上这回出现的是范天华与冯镇海的头部特写…。
  天哪!野狼突击队所属人员的姓名、照片、简历、特点,及进入满洲的目的,竟无不详尽地由他娓娓道来。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新任警视厅总监,竟然对中共设在新京的联络站了如指掌。
  直到他讲解完毕,他才一挥手;“关闭幻灯机,开灯——!”
  灯亮了,银幕上的影像消失了。各情报部门的负责人无不面面相觑,更惊出一身冷汗。
  关东军情报部门负责人感叹道;“抗联走了,特工人员却来了,真是防不胜防啊。”
  宪兵司令部情报搜查课的负责人也很沮丧;“我们必须承认这些人将会比抗联大部队更难对付。他们具有相当高的文化素养,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具有娴熟精湛的军事技能。熟悉东西方特种作战的规律和特点,恐怕比我们更了解大和民族吧。”
  衫田友彦说道;“这才是最危险的,才是最需要认真对待的。从他们刺杀河岛的谋略上看,就足以证明他们更了解我们!”
  “你作为首都警视厅总监,你又掌握了这么多具有极高使用价值的情报与线索。那么,你又准备作些什么呢?又需要我们如何配合你呢?”
  衫田友彦站起了身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那浓浓的夜色。半晌才转过了身,语调很沉稳地说;“那个代号为‘蜂鸟’的人,并未将情报发送完毕,便突然终止了。我不知是为什么?但我想她恐怕是暴露了,所以我已通知她尽快返回满洲。
  二、必须将中共设在新京市内的联络总站,也就是那个所谓的‘大顺贸易商行’。在十二小时之内斩草除根。
  三、应尽快抽调一批受过专业训练,并具备一定特种作战技能的精干人员,组建一支装备精良的小分队。采取以毒攻毒的策略,消灭中共派出的行动小分队。
  四、那个秘密特工丁小露,现已去向不明。她的照片及简历已发给各位了,望大家派出适当的侦探人员搜捕此人。另外我还要提醒诸位,他们不是受雇某一个财团或势力,而是纯粹的军人。指挥他们的是一个国家的合法政府,这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