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沸点123      更新:2022-12-12 20:30      字数:4961
  阶级小姐牵着鼻子走,更不能叫人家当马骑。〃
  马俊友的脸色陡地变了,他把老羊皮袄往地上一甩,忍无可忍地分辩道:〃老迟!你讲清楚点?谁是资产阶级小姐?邹丽梅砸开门锁,参加垦荒队,是资产阶级小姐的行为吗?邹丽梅脚上带伤,咬牙坚持上处女地,是资产阶级小姐的行为吗?如果她是你形容的那号人,苏书记为什么当她的入团介绍人?你是个共产党员,为什么又同意她加入青年团?在会上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她是资产阶级的叛逆,锅盖嘴,来回翻?到底哪个认识是真的?迟大冰同志,你要把这些问题对我解释清楚!〃 长期郁积在马俊友心中的阴云,此时响起了隆隆雷声,平日憨厚的马俊友,此刻俨然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他圆睁着两只眼睛,等待着返大冰的回答。
  如果在过去,迟大冰一定是拧紧眉毛,和马俊友展开一场唇枪舌剑的争辩;自从俞秋兰和白黎生的事件发生后,他没有从正面认识自己,却从反面接受了教训。他不象从前那样盛气凌人了,和垦荒队员说话时,尽量做到和蔼,脸上挂出笑容,做出对人恭谦的样子。但在这些表象变化的背后,迟大冰坚信自己早就奉信的生活哲理:要当花圃中的牡丹,而不能当野草中的狗尾巴花。面对马俊友那双冒火的眼睛,他回避开马俊友的锋芒,从地下捡起老羊皮袄,重新给马俊友披在肩上,和颜悦色地对马俊友解释着说:〃 小马!何必那么激动呢?!其实,大伙这些背后议论,我个人并不同意。我这个支部书记,只不过是转达给你,当作参考而已。党的政策是:我们既是有成分论,又不唯成分论,重在个人表现。邹丽梅同志虽然出身不太好,可是来荒地的表现很不错嘛,你千万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
  〃 我想找对我有意见的同志去谈谈心。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的名字?〃 马俊友认真地说。
  迟大冰开导马俊友说:〃 只当他们是放了个屁,不就完了么!何必去找这个苦恼呢?关于邹丽梅请求进山伐木的事情,依我看就算了吧!不然的话,几个留在家里的垦荒队员都来找咱们,事情就麻烦了,你说对吗?〃
  马俊友装着一肚子气走回灶房。邹丽梅从他闷闷不乐的神态上,就判断出来事情的结局,但是她哪里知道马俊友和迟大冰刚才那幕戏呢?!马俊友也不好把刚才情况全盘托出,因为那会大大地伤害邹丽梅的自尊心。因而,他只好长叹了一口气,安慰邹丽梅说:〃 算了,你就留下吧!〃
  〃 这是卢华的意见?〃 邹丽梅问道。
  〃 你不用细打听了。〃 马俊友说,〃 人家说的也有道理,要是为你开了绿灯,其他留在庄点的人再提出来进山,就没法办了。也怨我,应该在召开队委会时,就提出你的进山问题,当时怕别人说闲话。丽梅,你就埋怨我一个人好了,行吗?〃
  邹丽梅望着马俊友的一脸灶灰,和因疲累而塌陷进去的眼窝,她不忍心再给马俊友肩膀上增加一点压力,便掏出手绢,一边擦着马俊友脸上的烟灰,一边说:〃 不怨你,怨我既任性又懦弱!〃
  〃 你一点也不懦弱。' 冯俊友校正她的话说。
  〃 懦弱。〃
  马俊友摇摇头:〃 懦弱的人,不会请求到森林里去伐木。〃
  〃 该怎么对你说哪!〃 邹丽梅真想把她对迟大冰的恐惧告诉马俊友,可是理智提醒她,这样做的结果,只能增加马俊友在森林中对她的牵挂。考虑再三,还是把它埋在一个人的心底为好,因而,她转口说,〃 我应该坚强!我应该自信。这儿没有狼,有狼我也不怕,你就放心地走吧!〃
  〃 你胡说些什么呀?〃 马俊友被邹丽梅颠三倒四的话逗笑了。
  邹丽梅没有笑,她看看灶房旁边静无一人,伸手从灶房的桦木支柱上,撕下来一块软软的樟树皮,并迅速用那双纤巧的手指,把那两根断辫包在桦树皮里,神色肃穆地递给马俊友:〃 这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你收下吧!〃
  马俊友被邹丽梅突然的行动惊呆了,他憨实地说;〃 我该把它收在哪儿呀?〃
  〃 带着它,去森林。〃
  马俊友自向着:〃 我该回赠你什么哪?〃
  〃 爱情又不是商品,谈什么回赠?!快,先把桦树皮包儿藏起来,外边好像有脚步声。〃 隐丽梅看马俊友笨手笨脚地不如往哪儿放才好,伸手撩开他的围裙,〃 装在裤兜里。〃
  这时,随着一阵〃 吱妞吱妞〃 的车轮声,帮厨的白黎生和石牛子,叶春妮,拉着一车从铃铛河运来的甜水,进了木栏围起的灶房。石牛子那双比猫儿还尖的眼睛,漓溜溜地转了一阵,放下水车车把,问道:〃 丽梅姐,给我们' 这匹马'送什么好吃的来了?干吗偷偷摸摸的。〃
  小春妮也搭腔说:〃 我看好像是个大白馒头。〃
  邹丽梅笑了:〃 要是馒头,先给你们吃。〃
  〃 那是什么东西?〃 石牛子两眼紧盯着马俊友圆鼓鼓的裤子袋,〃 能不能叫我们见识一下?!〃
  到底是白黎生阅历广些,他看看邹丽梅剪去了辫子的散发,又看看两人红头胀脸的样儿,已经猜透了事情的八九分。他忙为马俊友和邹丽梅解围:〃 石牛子,画饼不能充饥,这儿没有馒头,只有窝窝头。来!先吃个窝头解解饥吧!〃 说着,他拿起一个窝窝头,直接送到石牛子的嘴边——他用窝窝头堵住了石牛子那张刀子嘴。
  北国草二大部队进山了。青年屯只剩下几个〃 男兵〃 和一个〃 女兵〃。这使过惯了集体生活的邹丽梅,感到十分冷寂。她在北京就听说过,北大荒的一年十二个月,要有六个月是冰铺雪盖的冬天,邹丽梅现在才承认这不是耸人听闻的传说。垦荒队员们进山不过半个月,冷雨在空中凝成了碎盐一样的雪粒,雪位又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空抛撒下来。最初,这覆盖着荒原的大雪,在阳光下化成一洼洼的水;夜里北风一吹,雪水凝成了一层坚冰。
  她的心也象是结了冰。每每拿起马俊友使用过的炊具,无论是一只炒菜的铁勺或一个饭碗,她总是想起深山老林中的马俊友来。其实,青年屯离骑马岭不过八十多里地的路程,但她感到和他距离那么遥远,他象是在另一个神秘的世界;那个世界使她遐想,使她神往,使她常常对着北方影影绰绰的大森林翘脚眺望……
  这几天,她竭力摆脱和八个〃 男兵〃 的接触。开饭的时候,她端着粥碗躲进女帐篷;一到晚上,她把帐篷帘儿系得紧紧的,并在紧挨着帐篷帘儿的地方,堆起了几个破木箱子。她不是害怕〃 疙瘩李〃 以及其他几个〃 男兵〃 ;唯独怕那其中的〃 八分之一〃。按道理说,迟大冰对她够照顾的,不但常到灶房来问寒问暖,还想把到铃铛河挑甜水的艰巨任务,交给〃 疙瘩李〃 去完成。邹丽梅不接受这些照顾,为了去铃铛河挑水的事儿,她曾奋力地和〃 疙瘩李〃 争抢过扁担。〃 疙瘩李〃 在垦荒队中是从不服输的固执汉子,可是邹丽梅用比他还执拗的犟劲,直到〃 疙瘩李〃 把扁担交给她为止。她用这些行动,暗示给那〃 八分之一〃 看,邹丽梅不再是温室花草,她既不是泥捏的柔弱仕女,也不是草叶绑成的稻草人,而是带刺儿的草原野玫瑰。
  初雪的第二天,荒原一片银白,她握着一根防狼棍子,照例地为用木料搭屋墙的〃 男兵〃 去铃铛河挑水。她挑着两只空桶,已经身不由己地东倒西歪了;待她的桶里舀满了水,更感到脚下的路滑得如同溜冰场,没离开铃铛河坡几步,就连水带桶摔出去老远。她心急如火,因为她还要赶回去为伙伴们做饭,只好不顾浑身疼痛地爬起来,重新回到河边上去舀水。这时,一阵清脆〃 叮铃叮铃〃 的马铃声从雪原上传来,她扭头看去,一挂三匹马拉着的爬犁,沿着骑马岭的方向跑了过来,爬犁上拉着木料,中间坐着挥鞭的贺志彪,邹丽梅解下樱红的头巾向他晃着,同时高喊道:
  〃 贺大哥——〃
  〃 老贺——〃
  〃 呼噜贺〃 看见河边的邹丽梅,唤住牲口,从爬犁上跳了下来,往她这儿跑来。到了铃铛河边,他把邹丽梅舀起的半桶水,哗啦一声倒了;用扁担钩儿钧住水桶往河里一扔,然后往怀里一位,满满的一桶水就提出了水面。他打满两桶水之后,说了声〃 跟我走〃 ,就一手提着一桶水,大步地奔向爬犁。他把水桶夹在木料的空隙间,一伸手把邹丽梅也拉上了爬犁。
  〃 填谢谢你了。〃 邹丽梅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 真也邪了门儿啦!〃 贺志彪奇怪他说,〃 为什么你来挑水?那几个小伙子吃枪子儿啦?!〃
  〃 贺大哥,我是炊事员,这是我的责任哪!〃 邹丽梅淡淡地一笑说,〃'疙瘩李' 和我抢扁担,到底没有抢过我。〃
  〃 嗬!还真不简单哪!〃 贺志彪拿出车老板的架式,在空中抽了一声响鞭,三匹马拉着的爬犁,在荒原上奔跑起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邹丽梅说,〃 哎!小邹,我想问你个事儿。〃
  〃 哦知道的,一定告诉贺大哥。〃 邹丽梅系着被风吹开的头巾回答。
  〃 你那双辫子哪?〃
  〃 剪了〃
  〃 为啥剪了它?〃
  〃 这有什么奇怪的?!〃 邹丽梅漫不经心地回答,〃 咽着它碍手碍脚的,就赏了它一剪子。〃
  〃 不那么简单吧!〃 贺志彪往身上围了围老羊皮袄,斜了她一眼,〃 我这脑瓜虽然比不上' 小诸葛' ,可也吃了二十多年咸盐了,你别用谎话蒙我。〃
  邹丽梅心想:〃 是不是马俊友向大个子泄了密了?不然,贺志彪为什么不说别的,专说这双辫子?!〃 她低头盘算着,该怎么回答贺志彪的提问才好。
  〃 哎!说话呀!干啥塔拉下脑袋了?〃
  〃 贺大哥,你……你把进山伐木的情况对我说说吧!〃 邹丽梅脸红了,央求着说,〃 一个姑娘家剪辫子,没啥好说的。〃
  〃 你不坦白是不是?!〃 贺志彪把手伸进老羊皮袄,摸了好一阵子,忽然拿出一个桦树皮包儿来,在邹丽梅眼前一晃,又塞进他的羊皮袄里,蔫蔫乎乎地一笑说,〃 这就是事实。〃
  这一手,可把邹丽梅震住了,那桦树皮的包儿,分明是她送给马俊友的;尽管贺志彪是个忠厚老实人,马俊友怎么能把她的辫子交给第二个人呢?!邹丽梅想来想去,一定是马俊友不小心把它丢了,被〃 呼噜贺〃 捡到了,不然,那辫子包儿怎么会到贺志彪手里呢?没有办法。她只好向贺志彪如实地讲了她剪辫子是为了进山伐木,后来她把辫子送给了马俊友,请求贺志彪把辫子还给她。
  贺志彪忍不住格格地乐了,他把怀里那个桦树皮的包儿,交给邹丽梅说:〃别看我大大咧咧,和黑脸张飞一样,我还粗中有细哩!那天,在森林里小马帮助我住爬犁上装木头,忽然从身上掉下一个小白包,我恍恍惚惚看见里边包着的是姑娘的发辫。这家伙马上拾起来装到衣兜去了,我怎么' 审问' 他,他也没对我老实交代。我想了想,姑娘群里只有你一个人剪去了辫子,一准是你送给他的,可是心里吃不准。幸好,我赶着爬犁要离开伐木点时,马俊友追上了我,递给我一个桦树皮的包儿,叫我代交给你。我看看这个小包儿,和他藏到衣袋里的包儿一模一样,大小也差不多,就计上心来,诈你一下,瞧!从小马嘴里掏不出来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了。〃 贺志彪在爬犁上笑得前仰后合。
  邹丽梅脸色一红一白,她急忙打开那个桦树皮包着的小包儿:里边不是她的辫子,而是断了铜环的半条旧皮带。到这时,她才知道上了贺志彪的当。邹丽梅想狠狠捶打贺志彪几拳,报复一下大个子的行为;怎奈贺志彪装出一到可怜相,连连求饶说:〃 小邹!我给你们中间既当义务邮差,又当穿针引线的红娘,还不能将功折罪吗?〃
  〃 只饶这一次,可不饶第二次。〃 邹丽梅被〃 呼噜贺〃 的憨傻神态逗笑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半条皮带用桦树皮包好,塞到紧贴心扉的内衣口袋里。她很理解马俊友回赠她这份礼物的意义,因为邹丽梅记得在天安门前,马俊友的母亲将这半条牛皮带交给儿子时的肃穆神情。那是马俊友的父亲——解放战争中牺牲了的老红军,当年过雪山草地时,吃剩下的半条皮带。马俊友把这半条皮带托贺志彪带给她,不但有开荒中的共勉的含意,而且有爱情上坚贞的象征。
  〃 这回,你高兴了吧!〃 贺志彪眯眼笑着说,〃 还想捶我不?〃
  邹丽梅摇摇头:〃 不了。贺大哥,你真好!〃
  〃 还有好的呢!〃 贺志彪象变魔术一样,从皮袄里掏出来两个象孙悟空的脸一样的玩艺,递给邹丽梅说:〃 这是小马带给你的第二件礼物,你看它长得如同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脑袋。名叫' 猴头' ,是筵席上的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