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6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2-12-12 20:19      字数:4782
  “娘娘福大命大,断然没事的。我已经请了一群道士,去流杯殿祈禳。相信很快娘娘与皇帝就会好起来。”
  “去流杯殿祈禳?那是做什么?”曹太后心中一凛,望着自己的这个亲侄女。
  “宫中有点流言,说是皇子命太大,所以一出生就克娘娘与皇帝。请几个道士作场法事,就会没事。所以我就让太清宫几个道士去作法……”
  “荒唐!”曹太后立时作色,怒声骂道:“谁敢传这种无法无天的谣言?立即斩了——你平素是个明白人,怎地此刻如何这么糊涂,竟信这等不经之事?!”
  高太后不料自己这个好脾气姨妈如此发作,不由陪笑道:“这也不是大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曹太后冷笑道:“什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将来佣儿是可能继承大统的,你这不是要坐实这种谣言么?难道你想让佣儿不明不白的背上个不孝之名?还不快让人把那帮道士给我叫回来。”
  “这……”高太后嚅嚅道:“已经去了良久了。”
  曹太后瞅见高太后的神色,心中霍然一惊,又重新打量自己的亲侄女一眼,问道:“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是太清宫的一个老道士。”
  “派人去,赐他一碗酒。”曹太后神色冷峻;,冷冷的吩咐道。
  “这……这时候赐死,似乎不太好。娘娘与皇帝身体违和,正要多积善德,求天庇佑。”
  曹太后此时心中已是雪亮,只是冷笑道:“我老太婆生平不曾少作善事。罚恶就是行善,老天爷断能体谅我。去吧。”
  “是。”高太后无可奈何,只得吩咐身边的太监,道:“去赐清云一碗酒。”一面转身陪笑道:“娘娘,这也是我思虑未周详之故。娘娘万不可生气。这事只要不传出去便没事——方才司马公来过?”
  曹太后淡淡说道:“你虽是思虑未周详,却只怕有人是处心积虑设这个圈套。我赐那个道士酒,已是不想生事。若扯出背后指使之人,不免失了皇家的体统。总之你以后不可再信这些东西,我知道你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又是我的亲侄女,断不会为自己去图什么事情,况且你也福贵己极——因此我才不疑你。我召见司马光,便是为了托他大事。日后你也可以信任他——满朝文武,这是第一个可信之人。”
  她话中不动声色的敲打,高太后焉能不知其意,忙陪着笑,道:“我知道了。娘娘只管安心养病,事情断不会到那一步。只说朝中可信之大臣,似乎石越比司马光要可信,他和皇帝,是亦君臣亦朋友的关系……听说圣人也派人赠了石越扇子。”
  “这事我知道。”曹太后喝了一口宫女喂过的汤药,才继续说道:“皇后年纪轻,能有什么主见?我也不曾说石越不可信,只说他不及司马光可信。”正说话间,便见向皇后脸色惨白,匆匆走了进来,见着曹太后,便伏倒在床前,哭道:“求太皇太后、太后为臣妾作主。”
  曹太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与高太后对望一眼,问道:“圣人,发生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
  尚皇后一面哭一面说道:“臣妾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群道士,竟要去流杯殿作什么法事。被侍卫拦住了,他们还说是奉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旨。恰好臣妾到了那里,见他们怎么也不肯走,只得命侍卫把他们强行赶走的。臣妾查问过,那些道士居然胡言乱语什么皇子出生克了太皇太后与官家——这种事情若传起来,日后要让朱妃母子何以自处?她母子二人,竟是没有活路了……”
  曹太后瞪了高太后一眼,一面安慰向皇后道:“圣人不必担心,胡进谗言的道士,我已让人赐酒了。日后若有人敢胡言乱语,抓住一个杖杀一个。不用管他是哪宫的人,也不用顾什么忌讳。这种无父无君、丧心病狂的话也说出来了,和谋逆也没什么区别。流杯殿依旧吩咐御龙骨朵直好好守卫。这次御龙骨朵直的指挥使是谁?”
  高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敢作声。向皇后本来不知道此事与曹太后有没有相干,这次哭诉,本也有试探之意,心中正自忐忑不安,这时候听到曹太后如此说话,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便收了眼泪,道:“臣妾原不当在这时候打扰娘娘,只是一时乱了主意。那御龙骨朵直这一班的指挥使,是杨文广的孙子,叫杨士芳,忠臣之后。”
  “嗯,是杨文广的孙子,就没什么话说。他爷爷在英宗的时候,英宗就很信任——婉儿,从哀家书架上,把《汉书》第六十八卷找出来,赐给杨士芳。”
  次日,睿思殿。
  柔嘉端着一只精制的小玉碗,一口一口的给赵顼喂药。骨销形瘦的赵顼望着渐渐变成美丽少女的柔嘉,强作笑容,细若柔丝的说道:“十九娘,朕再也没想到你也会这么体贴。”
  柔嘉望着赵顼的模样,想哭又不敢哭,低着头,含了眼泪不敢看赵顼。赵顼勉强笑道:“朕还没给你找个好婆家,不会有事的。不要这个样子,日后你出嫁了,朕还要按公主出降的规格嫁妹子。”
  柔嘉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可是……可是……我听到娘娘和司马光说话……”
  “娘娘和司马光说话?”赵顼心中疑云顿起,看了看左右无人,问道:“娘娘和司马光说了什么?”
  “娘娘向司马光嘱托后事,说要司马光好好辅佐幼主,要他保着幼主登基,保着幼主亲政。还说……”柔嘉一面说,一面已是泣不成声。
  赵顼微微叹了口气,道:“还是娘娘想事情周详,司马光的确是社稷臣。可是娘娘要司马光保着幼主登基,又是什么意思?十九娘,你把娘娘和司马光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和朕说一遍。”
  柔嘉当下依言把曹太后和司马光的对答,向赵顼复叙了一遍。说到石越之事时,柔嘉忍不住说道:“皇兄,石越是个忠臣,娘娘是误会他了。”
  赵顼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在那里发怔。柔嘉等了良久,见赵顼依然不出声,想起自己私听这等机密之事,此刻说了出来,这个皇兄虽然一贯交好,但帝王家事,她也并非丝毫不知,不由也有些害怕,当下小心翼翼的唤道:“皇兄……皇兄……”
  赵顼猛然一震,回过神来,道:“十九娘,这等机密的事情,你是如何知晓?还有谁知道?”
  柔嘉涨红了脸,低声道:“昨儿一早我去看太皇太后,见她睡了,就没敢说话,我原是想等娘娘醒来的,然后向她问安,便等在帐后,那时殿中无人,我也便睡着了,谁知后来听到娘娘召见司马光,我想退也退不出去,便听见了他们说话。后来司马光走了,太后来了,我这才偷偷的溜了出来。昨晚上我就和十一娘说过这件事情,十一娘说,这件事情不能不告诉皇兄你……”
  赵顼点点头,低声道:“你做得对,十一娘也很懂事体。不过这种事情,再不可外传。”
  “我们理会得。只是……皇兄,石越他真的是个忠臣,娘娘定是误会他了。十一娘也这么说来着……”
  赵顼奇道:“你为何要着急替石越开脱?”
  柔嘉脸颊飞红,垂首说道:“我只是觉得石越确是个好人,对皇兄又很忠心……”
  赵顼心中却愈发生疑,又问道:“那十一娘又如何要替石越说话?”
  “我,我不知道。”柔嘉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回答赵顼的这个问题,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回道。
  “连你和十一娘这种从来不关心朝政的人,也要替石越说话。看来石越和皇帝国戚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赵顼微怒道,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柔嘉没料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她本意是想替石越分辩几句,谁料反似激起赵顼的猜疑,心中顿觉委屈,“哇”的一声,竟哭出声来。赵顼一向宠爱这个妹子,见她着急,心中微觉不忍,但这个时候,却也只得硬起心肠来,不去理她。躺在床上闭目休息,诸般事体顿时涌上心头,那里静得下来?太皇太后的眼光与判断,赵顼自然是非常同意的,的确,朝中的大臣,真正称得上是社稷臣的,唯有司马光和王安石两人。石越是个能臣不假,自己在世,自然可以用他。因为自己对石越有知遇之恩,石越也不见得有极大的野心,一切都不至于脱控。但是如果这时候托孤给他,只怕石越难免要做霍光,甚至做杨坚也说不定——一个人身居高位久了,到时候愿不愿意退下来,就很难说了。设想如果自己死了,儿子登基,到儿子亲政至少要十六年,十六年时间,以石越的能力,绝对可以把朝政牢牢控制在手中。既便石越到时候不篡位,他也可以活到自己的孙子——历来皇帝的寿命是很短的,这一点赵顼心里非常清楚。一个人柄三朝朝政,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赵顼岂能不知?因此如果自己真的大行,而太皇太后也不幸去世,那么最可信任的人,无疑是司马光与王安石。
  “但是此时召回王安石,会不会太过于惊骇物听?”赵顼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并没有油枯灯灭的感觉。这个念头尚未决定,忽然,另一个念头又浮上脑海:“太皇太后让司马光保着幼主登基,又是什么意思?”
  望着渐渐止住哭泣的柔嘉,赵顼忽然有了一种非常疲惫非常疲惫的感觉。“好想休息一下啊。”赵顼又闭上了眼睛。
  第十章上
  熙宁九年腊月二十二日。
  一场突如其来的罕见大雪令得汴京城顿时成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玉树琼枝,份外妖娆。汴京城中一切平静如昔,唯有一些敏锐的人,却因着这场大雪份外清楚的感受到了严冬的气息。
  两日之前,即是十二月十九日,据说染了微恙的皇帝在病中一日连下了几道诏令,措辞严厉的命令亲王宗室,谨守本份,严禁结交外官士人、僧道方士。又从常秩之请,令昌王赵颢代皇帝前往山东曲阜,以孟子与颜子并列,封邹国公;从礼部尚书王珪之请,令嘉王赵頵巡视天下宫观寺院,替皇帝祷告求福。
  这几道突如其来的令旨,令官员们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寻常,更令他们无法忽视的不是皇帝突如其来的严厉的诫令,而两个亲王对于这两道令旨完全相反的反应。令下之日,嘉王赵頵一早接到诏书,中午便匆匆就离京,竟连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没有辞行,当晚竟是宿在陈桥驿。而昌王赵颢,却在这当口,极之不巧的染上重病,竟然不起,一直延至二十二日,都没有离京。只是昌王府从接到诏令之日起,也便闭门谢绝一切客人。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一些了解内情的官员议论纷纷了,昌王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当然更令他们难以猜测的,却是太后的心里,是在想些什么?眼下暂时的平静,下面究竟掩伏着什么呢?但正如白雪包裹了汴京城一样,在白雪消融之前,人们谁也不能看清被包裹的下面是什么。
  昌王赵颢的花园,素来扬名汴京,尤其后府的花园之中,遍植红梅,每逢大雪,疏奇的枝干被白雪所覆,却掩不住那鲜红的娇艳,那静静浮动在银白世界的暗香,直沁人心脾。令人恍觉此间并非寻常俗世。
  梅林之畔,有叠石当屏,小桥堆雪。在结了一层薄冰的小溪之畔,尚有数间精舍。舍内窗明几净,陈设却极为简陋,一张床,一架书,一具琴,一柄剑,如此而已。此时,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正手捧着一卷《史记》,在低声诵读。
  一个青衣书僮正引着一人穿过梅林,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极之宽大的斗篷,完全看不见容貌身形,他低着头,随着那青衣书僮匆匆经过小桥,正往精舍走来。
  当那书僮与那男子到了精舍之前约十来步的地方,书僮就向黑衣男子告了罪,上前轻轻叩门,唤道:“主公,李仙长来了。”原来那个黑衣男子,竟是个俗家打扮的道士。
  屋中诵读之声嘎然而止。停了一会儿,就听到“吱呀”一声,门扉从里面打开了。青年男子走到门口,淡淡的笑道:“仙长远道而来,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这个英俊的男子,赫然就是抱病在身的昌王赵颢。
  被唤作“李仙长”的男子回手解下了身上的斗蓬,露出里面的道袍,随手将斗蓬递给那僮子,然后才看着面前的昌王,淡淡的回了声:“无量寿佛。”便不再说话。赵颢一边把他请入屋中,一边挥手令那僮儿退下。
  那男子方入屋中,便觉一股暖气迎面而来,这屋中与外面竟似两个天地,一处冰天雪地,一处却似阳春三月。但举目望去,屋中陈设一目了然,竟是不能看出是从哪里供暖的。
  亲手为客人奉茶之后,赵颢才笑道:“这可不是机缘凑巧么?道长仙踪素来如天际神龙,这一别三年,都不知道长一点音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道长竟会到了东京。”
  那道士却是一脸的郑重,看着昌王,肃然道:“王爷不知道自己有灭门之祸么?”
  赵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