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独来读网      更新:2022-11-28 19:12      字数:4909
  “我不会起诉苍的。”他说。
  蔺无双一时没反应过来,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不想知道这起事件的结果。”尹秋君轻声说,“不管是谁,我都不想知道。不如就让这件事情到这里结束,不好么?”
  “可这是一起谋杀未遂案。”蔺无双有些诧异,“警方有责任追查到底。”
  “那么,”尹秋君打断他,“如果警方起诉罪犯,我想我会拒绝出庭作证。”
  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蔺无双觉得有点难堪——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直觉告诉他其中必然有蹊跷。尹秋君的身体显然还没有恢复好,脸色显得比刚才更加苍白,他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躺回靠垫上。
  “我会再来找你。”
  蔺无双说完,转身出了病房。
  走出院门的时候,看到了靠在树下抽烟的昭穆尊,不过蔺无双没有多看他,径直朝停在院外的警车走去。
  阳光很好,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蔺无双讨厌那种从玻璃上投射而来的、强烈的反光,他眯着眼扫视了这条安静的道路,因为坐落在城市边缘,显得有些冷清。
  可这不代表这里没有糟糕的谎言,蔺无双想。
  这个城市到处都居住着狡猾的狐狸,皮毛鲜丽,动作优雅,迷惑人心。
  他把车开回警局,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爬楼梯回到他位于九楼的办公室。赭杉君见他神色不太好,就给他泡了杯咖啡,调侃道:“怎么?在取证的坚韧过程中碰壁了?”
  “岂止。”蔺无双用手臂遮住眼睛,双腿交叠伸直,搁在办公桌上:“目前的情况是,被害人拒绝警方起诉犯罪嫌疑人。”
  “天呐,”赭杉君露出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再没有什么情况比这更坏了。”
  “没错。”蔺无双喃喃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弃这件案子了?我觉得我疲惫不堪。”
  “可以是可以,”赭杉君揉揉他的颈子,亲昵的动作让蔺无双怕痒的缩起肩膀,“不过你真的不在意这些线索背后的真相吗?”
  蔺无双苦笑:“怎么可能。一起就在我眼皮底子下发生的事情,我却看不透事实,这种感觉糟透了。”
  “那就继续去查吧。”拍拍他的肩膀,赭杉君笑道:“不论需不需要起诉,起码让自己心里踏实点吧。”
  蔺无双看着他和蔼的笑脸,轻轻的“嗯”了一声。他想了想,摸出手机,在电话本里找出尹秋君所在医院的护士办公室总机。他拨通它,安静的等待着。
  “喂,你好,我想请问306号病房的那位先生现在情况如何?还有明天的探病时间……”他歪着头,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一边翻开那本从不离身的笔记本,“我想在下午过来……什么?!”
  他猛地坐起来,连桌上的咖啡都打翻在地,滚烫的棕色液体流满了一桌,着实把赭杉君吓了一跳。
  “无双。怎么了?”
  然而蔺无双的双眼却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一脸难以置信。
  末了,他用努力压抑的、缓慢的语气,对赭杉君说:“尹秋君不在这家医院里。”
  “怎么会?”赭杉君也是一脸震惊,蔺无双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他提前出院了。”
  ˇ7ˇ
  事情再度变得一筹莫展。
  尹秋君已经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蔺无双一同电话打到护士办公室时,医院早已是人去楼空。如果放在平常,也许还说的过去,可是配上这起案件里太多太多的疑点,实在不得不让蔺无双感到头疼。
  尹秋君这样做,是在躲避他吗?他是否生怕被自己询问出一些不能说的内容来?
  他这样着急地逃离警方,又是为了什么?
  又或者说,难道尹秋君本身也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一切都太乱了,根本无从思考起。蔺无双绝望的挠着头,一边躺倒在办公桌上。
  “赭杉,”他捂着脸,气若游丝地说,“我现在才明白,比证人部合作更糟糕的情况就是,证人弃你而去。”
  与此同时,抛弃了蔺无双的两名证人正开着吉普车,狂奔在高速公路上。尹秋君的脸色看来依然有些苍白,他靠在副驾驶座上,右手夹着烟,一言不发。车窗开到最大,迎面刮来的风火辣辣的扫过他的脸颊,吹乱他一头蓝色的发。
  昭穆尊握着方向盘,看着把脸转向车外的尹秋君良久,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口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就急着要出院?”
  尹秋君缓缓吐出个烟圈,白雾在空气中弥漫开,被飞快的风吹拢又打散。他把烟搁在窗口,掸了掸烟灰,突然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得非常用力,以至于神态看起来虚弱不堪。昭穆尊有些不忍心的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背脊,咳够了的尹秋君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一脸疑惑的昭穆尊,表情也很是复杂。
  “我还想问你呢,”尹秋君皱起眉头,“你为什么对那个警察说认识苍?”
  昭穆尊很是不明白:“为什么?难道要说不认识?”
  “你……”尹秋君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是昭穆尊没错吧?”
  “你在胡扯什么?”昭穆尊简直觉得自己要炸了,找了个空闲的位置把车停在路边,“说真的,我根本不明把你在想什么。明明他要找你的麻烦,你又为什么要躲避他?”
  说到最后,他不自觉地抬高了声调,仿佛发泄般的高声质问着:“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撤诉?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尹秋君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来正对着昭穆尊,那表情让昭穆尊忍不住联想到历史学家看古陶的眼神:怜悯、爱惜、不知所措。
  “你听我说……”
  公路上没有车经过,他们正处在一个足够偏僻的地方。护栏外是一大片弥漫的翠绿色,应该是连接着某个国家公园。阳光从右边的车窗照射进来,透过许久没有人擦拭而变得有些斑驳的玻璃,在尹秋君深蓝色的牛仔裤上洒了一片斑斓的光点。
  尹秋君撑起上身,右腿跨过汽车排档,跨到昭穆尊腿上。昭穆尊反射性的伸手环住他,生怕他因为不支的倒下去。这个动作也许牵动了他还有些钝痛的身体关节,尹秋君皱起眉头,一把拽下嘴里那支烟随手扔到窗外,然后用力地,把那个金发男人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
  “你也许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吧那就听我说。”
  “你想杀了苍,我也是,我们都一样。”
  尹秋君的声音在车厢里听起来有那么一丝游离,昭穆尊将之归结为体力不济而导致的底气不足。他扳起昭穆尊的脸,用力地亲吻他,气劲不大,但竭尽全力。
  “——我们是共犯。”微凉而濡湿的唇瓣贴着昭穆尊的,尹秋君这样说道。
  后视镜里映出金发男人迷茫的眼神,写满了不解,却又充斥了信任。
  他伸出手搂住那一具身躯,抱紧或许是由于酸软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腰。
  眼底的那一缕光逐渐暗淡了下去,最终他合拢了双眼。
  Something ugly this way es
  Through my fingers sliding inside
  某些邪恶的东西
  从我的手指流进我的身体
  All these blessings all these burns
  I'm godless underneath your cover
  所有的祝福所有的伤痛
  披上邪恶的外衣我无畏神明
  ˇ8ˇ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蔺无双站在花坛前,有些局促不安的用皮鞋蹭着地上的沙粒。
  很快地,苍从警局里走了出来,远远的朝蔺无双挥了挥手。
  也许是许久没有呼吸到如此自由的空气,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惬意。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之下,而如今案件的原告已经撤诉,并且原告本身也有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警方已经指派交通厅派出人力拦截他们的那辆车。
  想到尹秋君提出撤诉的时候,眼里包含了太多蔺无双从未见过,也不能理解的执著。
  这或许和他的那个伙伴有关系,蔺无双悻悻的想,人与人的彼此相处里总有那么一些让外人看不透,比如说苍,又比如说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喇叭的鸣声,蔺无双回过头去,看见距离大门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跑车,车里下来个青年男子,也是一身黑色西装,打了条青黑条纹的领带,一头青葱色的发丝在脑后扎成马尾,他应该是来的很急,以至于几缕发丝漏了网,随意的散在肩膀上。
  “你好,”他朝蔺无双伸出手去,掌心因为持续握着方向盘而变得温热,“我是翠山行,苍的执行秘书。”
  “嘿,”苍朝他们挥挥手,“辛苦你了,还专程开车来接我。”
  翠山行露出个好脾气的笑容:“应该的,职工们都很担心你啊。”
  “我很抱歉,”蔺无双说,声音有些干涩,“这件案子实在太复杂,以至于耽搁了这么久,现在还发生这样的情况。事到如今我想昭穆尊的话已经不那么值得作为证词了,”他说着,朝苍微微鞠了个躬:“我为我和警方这次的效率感到抱歉。”
  “别这样,”苍连忙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想也许这件事本身就太过蹊跷,以至于我们都根本无法理清它的任何一部分。”
  蔺无双垂下眼:“但我想,这件事情也许还会有后续。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你在面对我的时候,能够把你所知道的那些秘密坦诚地告诉我。”
  这也许是作为警察的蔺无双与作为案件嫌疑人的苍之间所能做到的最大交涉,蔺无双心里简直难受极了——他多想跟这个老朋友去喝喝咖啡,谈谈最近的工作,并且对这个让人感到困扰和迷惑的城市发表一些尖刻的评论。
  而如今他们的关系却仅限于此,这让他欲哭无泪极了。
  “我一定会的。”苍柔声说着,握住了蔺无双的手。很快他松开去,朝蔺无双比了个“下次见”的手势,转身朝黑色跑车走去。
  蔺无双为那双带着温暖的手感到一瞬间的发怔,他抬起头,望着黑色的跑车在花坛前广阔的空旷上划了道漂亮的弧线,疾驶而去。
  Search for pleasure search for pain
  In this world now I am undying
  寻找快乐与痛苦
  在这个世界我是永生的
  I unfurl my flag my nation helpless
  我高举自己的旗帜
  因为我的国家不能依靠
  ˇ9ˇ
  翠山行饶有兴趣的看着苍哼着小曲,一手支在车座旁,心情看起来好到了极点。他问道:“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
  “很顺利,”苍说,“几乎没花我多少力气。”
  “本来就是,”翠山行应着,一边开着车,“不过你还是蹲了一阵子班房,也算是尝过苦头了。”
  “跟我比起来,他们俩的麻烦大得多。”苍活动了一下肩膀,有些苦恼的说,“我很讨厌那种做什么都要保持低调的日子,以防更多的疑点落到我身上。”
  翠山行伸出右手去,揉揉他的肩,语气温软柔和:“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再见到金鎏影和紫荆衣。”
  “我也是。谁能想到,这样的两个家伙,也会因为惧怕卷入洗黑钱的泥潭而落跑呢。”
  “他们带走那些账本,多半也是为了自保吧。说起来,你看见他们有什么想法么?”翠山行问道。
  “我也很意外。当然了,不那么好认。他们都改名换姓,不仅整了容,连身份证件都彻底换了。”苍握住那只放在肩膀上的手掌,“起先我也只是推测而已,所幸我的推测都是正确的。”
  “那是当然的。”翠山行低着头,嘴角一抹笑意,“你总是对的。”
  苍也露出一丝笑脸来,把那只手攥得更紧,凑近翠山行耳边:“为了防止企业机密外泄,我也只能不得已把他们逼到那个地步,恨得想要杀了我也是很正常的事,只可惜功亏一篑。你那边呢?紫荆衣手上的帐本都销毁掉了?”
  “销毁了。”翠山行说,“白雪飘的动作一向很快。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从卫星上找记录就能找到他们?”
  “紫荆衣和金鎏影这两个人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呆呆的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苍淡淡道,“他们势必会把数据发给比较放心的朋友,比如卧龙行。”
  “所以?”
  “如果是通过网络发送,那势必会在卫星上留下记录。只要找到那个记录,就能找到他们的地址。”
  “也难怪。”翠山行抿起唇,眼里含着些许恶作剧后的快乐,“我想,卧龙行这会儿一定在他路易斯安那州的公寓里,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