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当当当当      更新:2022-11-18 17:09      字数:4793
  盖上一座教堂
  你对我的侵略就是和平
  你对我的掠夺就是给予
  你对我的破坏就是建设
  疼痛就是快乐
  粗暴就是温柔
  雷电交加是为了五谷丰登
  但大多数没有你的时候
  这版图空着,荒着,国将不国
  千万里旱情严重到
  要引发灾害可爆发革命
  其质地成了干麦秸,失了韧性和弹性
  脆到要从中间“咔嚓”,一折两半
  诗观:诗歌使得庸常生活中的我找到了站在大地上却仰望着天空的感觉,飞翔的感觉——我仿佛借助诗歌摆脱了强大的地心引力,它对于我,像一架波音747。
  简介:路也,女,1969年生于山东济南。现为济南大学文学院教师。著有长篇小说多部,诗集两部。
  年关的集市
  谭克修
  集市不可能更大,人流已经漫出了
  手搭的凉棚。眼睛在后脑勺之间
  快速地移动、转换。目光的碰撞也
  时刻发生,但最多能听到敲打木鱼的
  轻微响声。生意不可能更小,小于
  一粒芝麻的交易必须改用另一种货币
  小学课本里也没有类似的习题
  价格如果再低,秤砣下临时增减的磁铁
  将失去意义,风干的农林牧副渔业
  也难以等价交换和自由贸易
  年关的集市,突然把你持续了
  整整一年的劳顿抖落下来,像
  立春突然抖落了整个冬天的寒冷
  脑袋里被年货和即将到来的
  幸福生活灌满,勤快的雨鞋
  必须像眼睛一样快速地移动、转换
  请允许它们在熟悉的伙伴前稍作停留
  就在融化的雪地上,翻晒着
  一年的收成与债务,翻晒着
  当国家干部的亲戚带来的荣耀
  孩子们去学木工、缝纫,还是当兵?
  迟疑的青年不断从广东带回了
  生活的喜讯。他们用生萝卜的口音
  将父亲叫卖的洋芋纠正为土豆
  让镇团委冷清的交谊舞厅有了
  短暂的爆棚。如果被安排在老供销社
  相亲,不知是相信媒人的巧舌如簧
  还是相信生辰八字的巧妙匹配?
  但必须相信拉二胡的算命先生
  因为眼瞎,而更能看清你们的命运
  诗观:我试图使“非理性”的诗歌尽可能准确、真实地与社会面貌及时代进程相关联。
  简介:谭克修,1971年生于湖南隆回,1995年毕业于西南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曾在《诗刊》《诗歌月刊》《芙蓉》等杂志发表过组诗。主要诗歌作品有《落向西安的雪》《还乡日记》等。2003年创办的《明天》诗刊。
  一个农民走在田埂上
  ■  芦苇泉
  他终于直起腰。这是一片无边的稻田。他那样弯着腰,向左右扩展、向前移动的姿势,已经持续很久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朝远处看,远处是蒙河黑色的树林,那片树林子太大,太茂盛,就像一片黑夜。他的头发是湿的,大滴的汗顺着脸往下淌,一直淌进衣服的里面。他的左手臂抱着大把的青草和稗子。他像忘了自己一样,仍是朝远方的那片树林看,就像盼望着一件事情的发生。比如一个人突然走出来,比如一群鸟“哇”地一声飞起,又落下,比如里面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我们也许还不太了解他,不过是刚才的那条鱼,让他想起了一条大河。那条鱼打着他的左脚,快速地游走了,碰到稻子时弄出了“啪啪”的挣扎声。他没有去捉它,相反却站起了身。这条鱼显然是从河里和河水一起流进来的,只不过在刚进入这片稻田的时候,它比一条小蝌蚪也大不了多少。它几乎有两寸多长了,真是奇迹。好长时间,他的脑子里只有那片流水。他还听到了那种好听的流淌声。他还看见了一群鱼,像影子一样在水里一闪一闪的鱼。他想鱼的命运可真叫命运,如果不来到这片稻田,仍旧在河里,也许都见到海了。他重新弯下腰,向左向右向前移动……他今年54岁。不远处的村庄里,有他的一所房子,十一棵树,一个妻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不喜欢城市,甚至可以说他敌视城市。他一共去过两次城里,两次都是去卖西瓜。他的西瓜那么好,可城里人却说这个不熟,那个不甜,左挑鼻子右挑眼,一大堆瓜一个也没卖上好价钱。每一个瓜都是他的好孩子,都是他一眼一眼地看着长大的,没有一个次的。后来, 为了避免和城里人打交道,他就把瓜直接批给那些瓜贩子,不再去城里受煎熬。城市是另一个世界,他在城里行走,要多么别扭有多么别扭,怎么走也走不好,走的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在城里,他是多余的,那种反差,和城里人的反差,让他生出了一种被迫逃的错觉。在城里,他是逃出来的。回到村庄,他沉思了很多天,自己就这么没有出息?但没有办法。他始终没有消除那种对城市的恐惧。他清楚地记得,城里人目光的冷漠,他们把钱扔到地上抱走西瓜时的蛮横劲头。那时他浑身哆嗦,就像一棵草独自站在一片庄稼地里,那么孤独和耻辱。他做错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想逃走。
  一会儿,他就在一条田埂上走着了。田埂上长满草,一只草叶子般的蚂蚱飞起来。他赤着脚,卷上去的裤腿湿了的部分,溅上了几星泥。他把草集中起来。然后坐在上面,掏出他的旱烟袋,抽烟。他黑红色的脸上,放着一种光芒,眼睛里像有一个世界。身体里藏着的力量在等待着什么。他给我们的印象是,没有一点苍老的感觉,就像20岁的演员,扮演一位50岁的农民,那种老也是掩饰着的老,是装出来的。他那么自然,一点也不孤独。一会儿看看自己的脚,一会儿看看稻田,远处的村庄就像不存在一样。其实,此刻他正在想着村庄,想着等到秋天把这片稻子弄回去时的喜悦场面。想起了粮仓,想起了妻子的手,想起了孩子们的傻笑。他笑了,那种笑是从里面一点点地笑出来的,好像从昨天就开始在深处或远方笑了,今天才笑出来。他磕去烟锅里的灰烬,重新把烟袋别到腰上,那姿势像极了一位将军在别一支手枪,也有那番威武、尊严!我看到了他的尊严,这种尊严似乎是天生的,谁见了谁都会敬畏的。然而,在城里,他的尊严呢?他把尊严留在了村庄,留在了庄稼地里。这种尊严原来是带不走的,是只属于村庄和土地的。
  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他又在那片稻田里,用那种姿势移动了。那是一架机器,一点一点地向前,没有大的动作,也不会消失。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又一堆草抱在了他身体的左边。他看到了那辆邮车。他竟能从邮车的速度上,看出了今天这辆车同往日的不同。他又躬下腰,但不多会儿,他就站直了,朝村庄看。他几乎不是在劳动了,也许他累了,或是饿了。但他仍能准确地把稗子从稻子中分辨出来,拔:出来,一会又是一抱。村庄那边跑出一个人,像一只风筝,一晃一晃的,被风刮着。他早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的女儿,她考上大学了,肯定考上了。用一种优美的舞蹈跑在路上的人,一定是有了幸福装在心里的人。女儿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他只不过是笑了笑,并没有走出稻田。女儿站在田埂上扬了扬手中的信。他想,女儿真幸福。继而又想到,女儿要走了,就要失去她了。女儿的快乐和他的快乐,有些是一样的,有些却不同。他自然地想到了城市。但他却没生出一点痛苦或去阻拦女儿的感觉。他在心里替女儿高兴。
  “爸爸,咱回家。”
  他却摆了摆手,说:“于完这点,我就回去。”
  他又弯下腰,向前移动了。
  绿油油的稻田,无边的稻田,把他托起来,想让他飞,但他却紧紧地抓住那些草,抓住一棵,松开,再去抓另一棵,永远也不离开这片土地,永远也不飞起来。天黑了,那个移动着的影子,还在移动。接着,我们看到了大地上空的星星……
  失散的书(外一篇)
  ■  马 叙
  谁能从书中撕下一页
  把它插在明天的风中?
  ——司徒乔木《书》
  一九九四年,失散的书有:《忏悔录》(两卷)、《静静的顿河》(四卷)、《追忆逝水年华》(六卷)、《世界经典爱情小说》(六卷)、《英雄挽歌》、《三言两拍》、《水浒》(两卷)、《红楼梦》(三卷)、《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梁实秋散文》(四卷)、《林语堂文选》(两卷)、《沈从文小说选》(两卷)、《金瓶梅》(两卷)、《我承认我历尽沧桑》、《镜与灯》、《四个四重奏》、《美学史》、《悲剧的诞生》、《鲁迅选集》、《草叶集》、《古都·雪国·千只鹤》、《巨人传》、《白鲸》、《浮士德》(两卷)、《海涅作品集》、《唐璜》(两卷)、《美国现代诗选》(两卷)……
  一九九三年,我离开乐清去南京。我一走,我原先的原本就摇晃不定的生活空间就丧失了,原来租住的房间被房主转租给了另一住户。我的所有的生活用品和书籍、杂物都被堆到了一个原来就塞满了杂物的小间里。原先的空间(租住的房间),原本就摇晃的、飘荡的、危险的,而当我的一切用品(包括书籍)与那些面目不清的杂物共存一间小屋里,于是就更加的危险了。而在我的所有中,当书的比例一日一日地加大,再加大,它的体积的总量,它的相对的值超过我的所有其它用品的量和值的时候,当这些书又处于这样一个杂物中间的时候,于是书就处于最大的危险之中了。无论是谁,只打开那个充满尘埃的杂物间,首先看到,占据视野的是书,一直到最后,看到的、占据视野的仍然是书。空间越小,越杂乱,这些散乱的、蒙尘的书就越是从黑暗、尘埃中凸现出来。当一个有书的人,他越清贫的时候,他的书就越危险,仅有的几本书把他的极少量的日用品都覆盖了。书,这时已最大程度地暴露在空气之中。这时,它的失散就成为必然的了。
  夏季来临的时候,在一个能充分看清书的体积和数量的午后,我的书开始一捆一捆地散失了。一个家教淡薄的初中生,他的目光透过门缝,他看到了书,他的不可抑制的卖书的欲望支配着他的简单的头脑,轻易地搬走了我的书(轻易的,没有什么,没有为什么)。初中生要这些沉手的(不是沉重的)书、能在磅秤上称出斤两(不是重量)的书,他把它们一捆一捆地送到一个收废纸的老头那里,老头从裤腰里抠出一丁点钱买下了这些可以赚钱的废纸。卖了这些废纸的初中生手拿着这些钱,去买许多冰棍,再去打电子游戏,很快就消费掉了。我的这些长时间积累下来的书,经过一个初中生的头脑和手,骤然间失重了,轻飘飘地成了落在地上的脏乱的冰棍纸,它成了比废纸还要废的东西。
  那段时间,我在南京,我的书,我无法看到,它继续以这种方式,从杂物间里被搬走,继续这样地流失着。最后,从失散变成流失,这些书变成了类似于水的东西,像水一样地往更低处流去。这些书最后被收废纸的老头转卖给了摆地摊的书贩子(老头从中牟利了),然后被书贩子摆在地上与那些武打、色情、迷信的东西为伍,然后书贩子又卖给了另一些人(书贩子从中牟利了)。
  但是,买卖又是多么的神奇,那些书最后被另一些爱书的人买走,重又插到书架上去 了。它经过初中生无知的手的转换,经过收废纸老头、摆地摊书贩子的转换,先是成了比废纸更废的毫无价值的东西,最终又回到了它原先所具有的价值上去。前者是能指与所指的背离,它们是彻底地互相背离的,而后者却是能指与所指的再一次完整的契合。这是我所庆幸的。
  现在我描述失散的书,我只能用“那些书”这个词语,它相对于我现在所拥有的这些书而存在于另一个空间。那些书现在存在于什么地方,放在哪个书架上,这些都已是无足轻重的事了。我在那些书上都曾经签有名字,盖上了图章,这显然已成了那些书的阴影,它匍匐在每本书的扉页上目录旁,这个符号的指向是上述的失散、转换的过程,是另一种被购买的过程。它的所指已被各种手(无知的、较有知的、有知的手)所扩展,它已彻底地脱离了户籍和拥有的指向,它的陈述是这样的:1994年。夏季。午后。无知的家教淡薄的初中生。被搬走。被交换(这中间这些书钱,更确切地说废纸的钱被用于买冰棍和打电子游戏)。被另一些爱书的人买走。被再次插到书架上去。
  那些失散的书,经过辗转、消失,成为被我怀念的一些事物。它的所指正在无限地扩大:
  就这样,在黑夜,在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