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11-18 17:04      字数:4912
  那儿,灯火亮处,另外三张可亲的笑脸和一双拖鞋,已经在等著我了。
  进门的那一零间,看见了柔和的灯光、优雅的竹帘、盆景、花、拱门,很特别
  的椅子、钢琴、书架、鱼缸、彩色的靠垫……目不暇给的美和温暖,在这一间客厅
  里发著静静的光芒。
  来不及坐下来,寿美将我一拉拉到她的卧室去,叫我看她的窗。即使在夜里,
  也看到,有花如帘,有花如屏,真的千百朵小紫花,垂在那面窗坍。
  “来看你的纱灯,”依缦对我说。我们通过曲折的拱门之外,穿过厨房、走到
  多出来的一个通道,有宽宽的窗困,那两盏灯,并挂在许多盆景里,而我的右手,
  一道木制的楼梯,不知通向哪儿?
  “上去吗?”我喊著,就往上跑。
  。⒌⒏⒈。闹学记四楼的上面啊,又是一幢小楼,白色的格子大窗坍,是一个
  如假包换的小花园。
  我在哪里?我真的站在一幅画的面前,还是只不过一场梦?
  花园的灯打开了,我试试看走出去,我站在红砖块铺的院子中间,面四周的墙
  、花坛、明明鹿港的风景。一丛丛蕨类草和一切的花果,散发著一种野趣的情调,
  而一切能爬墙的植物,贴著红砖墙往上野野而自由的生长著。有花,又有花,垂到
  地面。我摸摸树叶,发觉不是在一个梦里,我活活的看见了台北市中这神秘的一角
  ,它竟然藏在一条巷子里!就在父母家几步路外的巷子里。
  “看这棵樱花。”寿美说。
  我抬起头来,在那凸出的花坛里,一棵落尽了叶子的樱花,衬著台北市灰暗的
  天空。它那么高,那么骄傲而自信的生长著,它,那棵樱花树,好似在对我说话,
  它说∶“我是你的,我将是你的,如果你爱我。”
  那一刻,当我看见了樱花的一刻,我的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感动,我突然
  明白了上天冥冥的安排在垦丁开始。
  那个夜晚,当我终于和赖家的人,很自然又亲密的坐下来喝茶时,我捧著杯子
  ,怯怯的问∶“你们真的决定不住这儿了?”
  他们看上去伤感又欢欣。他们说,付了定金的那幢比较大,也有屋顶小楼和花
  园,他们决定了,很不舍,可是决定搬了。
  。⒍⒏⒈。闹学记“有没有买主了?这一幢?”
  “有,还是你间接的朋友呢,说是林云大师的弟子,说你们见过面的。还有另
  外两家人也来看过了,刊登卖屋的广告是在《国语日报》上的我们喜欢这份报
  。”
  “那位我间接的朋友,付了定金没有?”我说。
  “这两天来付。”
  “那我那我”我结结巴巴起来。
  “三毛,我们绝对没有卖你房子的意思,我们只是请你来看一看,因为要搬家
  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心很乱。一下子飞快的想了很多事情。
  “可不可以给我四天的时间?可不可以向对方拖一拖?可不可以告诉我价格?
  可不可以。”我急著问,他们好似很不安,怕我错会是向我卖房子似的。
  那夜,告别了这家可爱可亲的人,想到垦丁的偶遇,想到那和和乐乐的家庭气
  氛,想到他们的教养和亲切,想到这份“和气”充满的屋子,想到这就是接著了一
  份好风水,想到那棵樱花树……我突然想哭。吹著台北市冷冷的夜风,我想,在这
  失去了丈夫的六年半里,在这世界上,居然还出现了一样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是
  活著的了。我还有爱爱上了一幢小楼,这么一见钟情的爱上了它,心里隐隐的
  知道,里面没有后悔。
  回到“名人世界”,我碰到了教钢琴的林老师,她热烈的招呼我,我也说不出
  话来,只是恍恍惚惚的对她微笑又微笑。
  。⒎⒏⒈。闹学记都夜深了,进了温馨的屋子,拿起电话来就往父母家里拨。
  接电话的是爸爸。
  “爸爸,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一生没有求过你,爸爸,你一
  定要答应我,我”我越说越大声。
  接电话的爸爸,突然听见这种电话,大概快吓死了。我猜,他一定以为我突然
  爆发出来要去结婚,不然什么事情会用这种口气呢?
  “什么事?妹妹?”妈妈立即抢过了电话。
  “妈妈我看到了一幢房子,我一定要它,妈妈,对不起,我要钱,我要钱
  ……。”
  “你慢慢讲啊不要哭嘛要不要我马上过来?你不要哭呀。”
  “一幢房子,有花的,我想要,妈妈,请你答应我。”
  “看上了一幢房子?也不必急呀!明天你来了再讲嘛,电话里怎么讲呢?你这
  么一哭怎么睡觉呢?明天妈妈一定听你的,慢慢讲”“可是我的钱都在西班牙
  呀,妈妈,我要钱我要钱我现在就要钱。”
  “要钱大家可以想办法,你不要哭呀。”
  “那你一时也没有那么一笔钱,我们怎么办嘛!?”
  “你那么坚持,明天爸爸妈妈同你一起去看,是不是依伶、依缦家的那幢呢?
  ”
  “是我要。你们看不看我都要定了,可以先去贷款,再叫西班牙银行汇过
  来,不然我。”
  。⒏⒏⒈。闹学记“不要急嘛!吓死人了!你听话,不要激动,洗一个热水澡
  ,快快去睡,明天。”
  “什么明天?妈妈,你亲眼看到的,我什么都没有真心要过,现在我要了而我
  一时没有你们一时也拿不出来那我急不急呢西班牙那边是定期的还要等期满,那我
  。”
  “妹妹,你安静、安静,爸爸有存款,你不要急成这种样子,安静下来,去吃
  安眠药。爸爸这点钱还有,答应你,不要心乱,去睡觉。不过爸爸还是要去看过。
  ”爸爸在分机讲话,我听见了,大声抽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好”,又讲∶“对
  不起。”
  “爸爸,你看那棵樱花,你看。”
  爸爸站在赖家的小楼门口,探头向院子里看了一看,和蔼的说∶“看见了!看
  见了!”
  他哪里看见什么花呢,他看见的是女儿在恋爱的一颗心。
  爸爸妈妈初见赖老师、寿美、依缦。而依伶,因为送包心菜去过,是认识的。
  爸爸妈妈喜欢上了这家人。其实,两家人很像。
  妈妈开始谈起一同去代书那儿办过户的事情,赖家的人,给了我一幢他们也是
  心爱的房子,那种表情,谦卑得好似对不起我似的。他们一定要减价,说是房子给
  了我。他们心里太快乐了。我们一定不肯他们减价,赖老师很坚持,不肯多讲,定
  要减。
  我在微雨中跟在爸爸妈妈的伞下一路走回家。我又讲那棵花,爸爸说,他确定
  看见了。妈妈说∶“那”名人世界”就。⒐⒏⒈。闹学记要出租了?”
  寿美跟我说,他们的那幢新房子要等四月中旬才能搬过去,我能不能等呢?
  是我的东西,当然能等,我欣欣然的等待,不敢再常常去,免得给人压力。
  没敢跟“名人世界”的邻居讲起要搬家的事。相处太融洽了,如果早就说起搬
  家,大家要难过的。既然一定难过,不如晚些才伤心。
  跟街头的朋友,我说了。卖水果的那位正在替顾客削水果,一听,就说∶“那
  你以后就不会回来了。”我向他保证一定回来的。他说∶“难罗!我会很想念你,
  我太太也会想念你。”
  说著他给了我一个苹果,一定不肯收钱。
  卖画的朋友听我快要搬了,一定要请我去吃水饺,一定要吃。我去吃,他在街
  口做生意,向饺子店的老板娘减∶“叫她多吃,切些卤菜,向我收钱。”
  邻居们在我心里依依不舍,有时,听见他们的钥匙在开门,我会主动的跑出去
  ,喊一声∶“下班了吗?早些休息。”
  如果他们没在做什么,我也会主动的跑去邻居家坐一会儿,不然请他们来家里
  坐坐。
  相聚的时间一天一天短了,我心里悲伤,而他们不知道。
  当寿美在四月份一个明媚的天气里,将那一串串钥匙交在我手中的时候,我看
  见她眼中好似闪过一层泪光。赖老师的那串,连钥匙圈都给了我。依伶、依缦没有
  看见,她们在。0⒐⒈。闹学记拚命帮著搬家工人运东西。告别的时候,寿美回了
  一下头,她又回了一下头,在那一霎间,我怕她就要热泪奔流。一直说∶“还是你
  们的家,随时回来,永远欢迎你们来的。”
  小屋空了,我进去,发觉清洁公司的人在替我打扫,我吃了一惊。交给我的,
  是一幢完完全全干净的屋子。这种做法,在中国,可能不多,人走了,还替他人著
  想,先付了钱,要把地板擦得雪亮的给我。
  清洁工人也走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一个衣柜一个抽屉的开开关关。进入
  依伶、依缦的睡房,看见抽屉上贴著一块块小纸片,上面,童稚的字迹,写著
  制服、袜子、手帕……”这些字,是她们儿童时代一笔一划写下来,再用心贴在每
  一格抽屉上的。住了十一年的房子,不要说矣们,注视著这些字,在安静的小房间
  里,我看得呆了过去。
  想,就留下这间卧室吧,不去动它,也算是个纪念。
  可是我一个人要两间卧室三个床做什么?
  家具走了,竹帘拆了,盆景走了,花瓶走了,鱼缸不在了,书籍不见了,而我
  的朋友,也走了。对著一帘窗坍的花朵,感觉到的竟然是一份说不出的寂寥。这个
  房子,突然失去了生机。
  “名人世界”的家一时还不能搬,我决定将家具、盆景、电话和一切的墙上饰
  物都留下来。这样妈妈出租的时候,别人看了悦目,就会很快租掉的。虽然,舍不
  得那个带著浓烈欧洲古老风味的大床。那本来就是一种古典欧风味道的布置,是我
  慢慢经营出来的。
  。⒈⒐⒈。闹学记于是,八德路上的那些家具店,就成了每天去走一遍的地方
  。那儿离新家很近。
  看到一套米白色粗麻的沙发,忍不住跑进店里想去试坐一下。店里,出来了一
  个美得如同童话故事插图里的女孩,我们对笑了一下,问了价格,我没说什么,她
  哎呀一下的叫了起来,突然拉住我的双手,说∶“是三毛吗?”
  我不好意思,谢了她,快快的走了。
  第二天晚上,爸爸妈妈和我又一同散步去看那套沙发。我没敢进去,站在店外
  等,请父母进去看。没想到,父母很快的也出来了。
  “怎么?”我说。
  “他们店里正在讲三毛三毛的,我们不敢偷听,赶快出来。”
  我们三个人,好老实的,就一路逃回家了。
  不行,我还是想那套沙发。
  厚著脸皮又去了,来接待我的还是那个美丽脱俗的女孩,我发现,她居然是那
  儿的老板娘。
  这一回,没有跑,跟到店的里面,坐下来,一同喝起茶来。
  另外一个开著门的办公室里,放著绘图桌,一个好英俊的青年有些著涩的走出
  来跟我打招呼,我发觉,原来他是老板。
  说著说著,我指著墙上一张油画,说那张好,这个老板跳了起来,孩子似的叫
  ∶“是我画的!”
  一问之下,文化大学美术系的毕业生邹仁定。我的。⒉⒐⒈。闹学记学弟
  嘛!
  这种关系,一讲就亲多了。“文化人”向心力很重,再说,又是个美术系的,
  我喜欢画画的人。
  “怎么样?学弟,去看我的新家吗?”
  他说盯,他的太太毓秀也想去,把店交给哥哥,我们三个人一走就由小巷子里
  走到了我的家。
  “以前,这个家是四个人住的,现在我想把它改成一两个人用的,功能不同,
  房间就拆,你说呢?”我问学弟。
  “你要怎么做?”他问。
  “你敢不敢替我做?如果我的要求跟一般人不同?”我盯著这个稚气未脱的学
  弟,知道他同时在做室内设计的。
  “这个房子本身的塑造性就高。以前住的人必然不俗,很可能是艺术家。”学
  弟说。
  “就是。”我说。
  那时,我立即想到寿美,她除了教书,替人画插画之外,一向兼做著室内设计
  。当初爱上了她的屋子,不是她一手弄成的作品吗?
  可是,我不敢扰她。如果要求寿美将她自己的家、自己孩子的卧室连墙打掉,
  在心理上,她必然会痛。如果我要将她心爱的磁砖打掉,钉上木板,她可能打不下
  手如果我说,屋顶小楼向著后院的那面窗要封掉,她可能习惯性的不能呼吸。不
  能找她,只为了联想到她对这幢房子的深情。请她做,太残忍了。
  “我要,这幢房子的墙,除了两三面全白之外,其他全部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