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11-18 17:04      字数:4924
  “ECHO讲出这几句话来好像一首歌词。”同学们笑起来。
  “而且押韵注意喔。”我唱了起来。
  这一生,没有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一位老师,曾经带给我如此明显的喜悦,
  想不到,却在美国这第四次再来的经验里,得到了这份意外的礼物。
  是老师艾琳的功劳。
  想到艾琳她就进来了。
  全新的发型、小耳环、新背心、脸上春花般的笑,使得我的老师成了世上最美
  的人。
  我从不去管人的年龄。艾琳几岁?到底。
  她一进来。先嗨来嗨去的看学生,接著急急的说∶“各位,等下放学绝对不要
  快回家,你们别忘了到那些杏花、李花树下去睡个午觉再走。”
  果然是我的好老师,懂得书本以外时时刻刻的生活教育。
  她从来没有强迫我们读书。
  却因为如此,两个日本同学换了另一班。
  她们说∶“那个隔班的英文老师严格。”
  我不要严的那位,我是艾琳这一派的。再说,她留下那么重的作业我们也全做
  的,不须督促。
  新来的学期带来了新的同学和消息,艾琳说∶“各位,学校给了我们这一班一
  个好漂亮的大教室,可以各有书桌,还有大窗,不过那在校分部,去不去呀?”
  。⒋⒋。闹学记大家楞了一下,接著全体反对起来。
  “我们围著这张大会议桌上课,可以面对面讲话,如果变成一排一排的,只看
  到同学的背后,气氛就不亲密了。”我说。
  “校分部吟是建筑新,不像学校,倒像个学店。”
  “说起商店,校分部吟有自动贩卖机,没有人味的。”
  “有大窗”叀酢崩鲜λ怠?
  “有了窗不会专心读书,都去东张西望了。”
  艾琳沉吟了一会儿,说∶“好那我们留在这个小房间里。”
  “对了”全班齐声说。
  对了,班上去了几个旧同学,来了两个新同学,这一走马换将,那句∶“你哪
  里来的?”又开始冒泡泡。
  当然,为著礼貌,再重新来一次自我介绍。
  来的还是东方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刘杰克,夫妇两个一起从台湾来的,太太做事。杰克开创电脑公司,他
  一个人来上个没有压力的英文课。
  我观察这位刘同学,立即喜欢了他。
  我看一眼阿雅拉,她对我点一个头,我们显然接受这位和蔼可亲又朴朴素素的
  好家伙。杰克合适我们班上的情调,步伐一致。而且有童心。
  另外一位女同学,是东南亚中的一国人。
  她略棕色,黑发卷曲著长到腰部,身材好,包在一件黑底黄花的连身裙里,手
  上七个戒指是她特别的地方。眼窝深,下巴方,鼻子无肉,嘴唇薄……是个好看的
  女人。
  杰克有著一种不知不觉的自信,二十八九岁吧,活得自。⒌⒋。闹学记在怡然
  的。我猜他必然有著位好太太。
  那位新女同学,英文太烂,只能讲单字,不能成句子。这使她非常紧张。艾琳
  马上注意到她的心态,就没有强迫她介绍自己。她只说了她的来处。
  第一堂课时,我移到这位新来的女同学身边去,把书跟她合看,她的感激非常
  清楚的传达到我心里,虽然不必明说。
  下了第一堂课,我拉她去楼下书店买教材,她说不用了。
  我看著她,不知没有书这课怎么上下去呢。
  “我,来试试。”她说。
  我突然明白了,其实班上的同学都是存心来上课的,虽然我们很活泼。而这一
  位女人,完全不是来念书的,她只是来坐坐。她连书都不要,不是节省,是还在观
  望。
  这位谁也懒得理的新同学跟我孤零零的坐著。她的不理人是一种身体语言的发
  散。说说话就要去弄一下肩上的长发,对于本身的外貌有著一份不放心和戒备
  她很注意自己自卑。
  虽然她讲话不会加助动词,这无妨我们的沟通,可是当我知道她住在美国已经
  十一年了,而且嫁给一个美国人已经十六年了时,还是使我吃了一惊。
  “那你先生讲你国家的话?”我问。
  “不,他只讲英语。”
  说到她的丈夫,她不知不觉流露出一种自得。也许是很想在班上找个姊妹淘吧
  ,她突然用高跟鞋轻轻踢了我一脚,那鞋子是半吊在脚上的,所谓风情。
  这在另一个女人如此,我一定能欣赏,可是同样半脱著。⒍⒋。闹学记鞋的她
  ,就不高尚。
  新同学说∶“你,找个美国老头子嫁了,做个美国人,不好?”
  我笑看著她不语。
  她又说∶“嫁个白人,吃他一辈子,难道不要?”
  这几句英文,她讲得好传神。
  听见她讲出这种话来,我的眼前突然看到了那长年的越南战争、饥饿、死亡,
  以及那一群群因此带回了东南亚新娘的美国人。
  又上课了,阿雅拉一把将我拉过去,说∶“那个女人你别理她廉价。”
  “她有她的生长背景和苦难,你不要太严。”
  “我们犹太人难道不苦吗?就没有她那种下贱的样子。”阿雅拉过份爱恶分明
  ,性子其实是忠厚的,她假不来。
  这个班级,只有我跟这位新同学做了朋友,也看过来接她的好先生年纪大
  了些,却不失为一个温文的人。我夸她的先生,她说∶“没有个性,不像个男人。
  ”
  听见她这么衡量人,我默默然。
  没上几次课,这位同学消失了,也没有人再问起过她。至于杰克,他开始烘蛋
  糕来班上加入我们的游乐场教室,大家宝爱他。
  我终于看清楚了这可敬可爱的全班人,在相处了三个月之后。
  阿敏不再来上学了,虽然过去是伊朗老王旗下的军官,很。⒎⒋。闹学记可能
  为生活所迫,听说吩做了仓库的夜间管理员。
  南斯拉夫来的奥娃以前是个秘书,目前身分是难民。为著把她四年不见的母亲
  接来美国相聚,她放弃了学业,去做了包装死鱼冷冻的工作。
  这两个弃学的人,本身的遭遇和移民,和政治有著不可分割的关系,在这种巨
  大的力量下,人,看上去变成如此的渺小而无力。看见他们的消失,我心里怕得不
  得了。
  “不要怕,你看我们以色列人,是什么都不怕的。”阿雅拉说。
  我注视著那三五个日本女同学,她们那么有守有分有礼又有自信。内心不由得
  对这个国家产生再一度的敬虽然他们过去对中国的确有著错失,却不能因此把
  这种事混到教室的个人情感上来。
  日本女同学的丈夫们全是日本大公司他们叫做“会社”派驻美国的代表。
  她们生活肓稳,经济情况好,那份气势也就安然自在。我们之间很友爱的。
  瑞恰也是个犹太人,她的黑短发,慢跑装,球鞋,不多说话,都在表现出她内
  在世界的平衡和稳当。那份永远只穿两套替换衣服的她,说明了对于本身价值的肯
  定。她的冷静中自有温柔,是脑科开刀房的护士。
  阿雅拉同是犹太人,却是个调色盘。从她每次更新的衣服到她的现实生活,都
  是一块滚动的石头。在她的人格里,交杂著易感、热忱、锐利、坦白、突破以及一
  份对待活著这件事情强烈的爱悦。越跟她相处、越是感到这人的深不可测和可贵,
  她太特殊了。却是个画家。
  。⒏⒋。闹学记伊朗女同学仍是两个。一个建筑师的太太,上课也不放弃她那
  “孔雀王朝”的古国大气,她披金戴钻,衣饰华丽,整个人给人的联想是一匹闪著
  沉光的黑缎绣著金线大花。真正高贵的本质,使她优美,我们很喜欢她。
  讲起她的祖国,她总是眼泪打转。忍著。
  另一位伊朗同学完全相反,她脂粉不施,头发用橡皮筋草草一扎,丈夫还留在
  伊朗,他带著孩子住在美国。说起伤心事来三分钟内可以趴在桌上大哭,三分钟后
  又去作业边边上用铅笔画图去了。画的好似一种波斯画上的男女,“夜莺的花园”
  那种童话故事里的神秘。虽然遭遇堪怜,却因为本性的快乐,并没有悲伤得变了人
  。
  古托是唯一南美洲来的,深黑的大眼睛里饱藏寂寞,不过二十多岁,背井离乡
  的滋味正开始品尝。好在拿到语文证书可以回去参加嘉年华会了。他是我们班的宠
  儿,不跟他争的。
  月凤是个台北人,别跟她谈历史文学,跟她讲股票她最有这种专业知识。那分
  聪明和勤劳,加上瘦瘦而细致的脸孔,使人不得不联想到张爱玲笔下那某些个精明
  能干又偏偏很讲理的女子。月凤最现实,却又现实得令人赞叹。她是有家的,据说
  家事也是一把抓,精采。
  日本同学细川,阅读方面浩如烟海,要讲任何世界性的常识,只有她。有一次
  跟她讲到日本的俳句,不能用英文,我中文,她日文,笔谈三天三夜不会谈得完。
  在衣著和表情上,她不那么绝对日本风味,她是国际的。在生活品味上,她有著那
  么一丝“雅痞”的从容和讲究,又是个深具幽默感的人。
  。⒐⒋。闹学记不但如此,金钱上亦是慷慷慨慨的一个君子。我从来没有在日
  本人之间看过这么出众的女子。一般日本人,是统一化的产品,她不是。
  班上总共十几个同学,偏偏存在著三分之一的人,绝对没法形容。他们五官普
  通、衣著普通、思想普通,表现普通,使人共处了快三个月,还叫不全他们的名字
  。
  这是一种最适合做间谍的人们。怎么看他们的样子,就怎么忘记。他们最大的
  优点,就在那惊人的坚持普通里。
  “我觉得我们这班太精采了。”我靠在门边跟老师艾琳说话。
  “的确很棒。”艾琳说∶“可是,你是那个团结全班感情的力量,要加上
  你,班里面才叫好了。”
  我笑著看她,说∶“不是,是你在我们里面才叫好了。”
  “现在可以走了吧?”我问艾琳。
  “我又没有留你。”艾琳说∶“你现在一个人去哪里?”
  我摇摇车钥匙,说∶“进城PIKEPLACEMAEKET去玩。”那
  里数百家小店,够疯了。
  “祝你快乐!”艾琳收拾杂物一同下楼。
  我跑得好快,跑到老远才回头,高叫∶“艾琳,我也祝你快乐!快乐!”
  说起快乐,在春季班还没注册以前,阿雅拉找我,说∶“有一门课叫做快
  乐画廊。我们三个,瑞恰、你、我,下学季一起去修,好不好?”
  我很惊讶居然存在这种保证学生心情的科目,跑到注册。0⒌。闹学记组去查
  课目表,这才发现阿雅拉看英文字是有边读边,没边念中间的。
  那门课叫做“画廊游览”。游览是我给想的中文,原意是由一个地方到另一个
  地方,并不停留太久。英文用了HOP-PING这个字。阿雅拉把它看成HAP
  PY,真是充满想象力。
  想象中全班十几个人由老师带了一家一家看画廊,看完再同去吃一家情调午餐
  才散课,那必然非常快乐才是。于是我们三个就去注了册,上了课。那不是国际学
  生班。
  起初,我忍住那份疏远而客气的人际关系,五堂课以后,不去了。反正不去了
  。
  那一班,不是真诚的班。艺术罩顶,也没有用。假的。
  “噢,做人真自由。”跷课以后,我满意的叹了口气。阿雅拉和瑞恰也不喜欢
  那堂课的一切,可是她们说,付了学费就得忍下来。我们彼此笑骂∶“没品味的、
  没品味的。”也不知到底是放弃了叫做没品味,还是坚持下去叫做没品味。
  说到坚持下去,除了我们这种不拿学分的同学之外,其他中国学生大半只二十
  多岁,他们或由台湾去、或由中国大陆去,都念得相当认真。表现第一流。
  这种社区大学容不下雄心大志的中国青年,上个一两年,就转到那种名校去了
  。他们念书为的是更好的前途,跟我的没有目的很不相同。
  在这七八个中国同学里,没有懦弱的人。一群大孩子,精采绝伦的活著,那成
  绩好不必说,精神上也是开开朗朗、大大方方的。
  。⒈⒌。闹学记就这样,北京来的周霁,成了我心挚爱的朋友。我老是那么单
  字喊他“霁呀”远远听起来,就好似在叫“弟呀。”
  弟的老师私底下跟我喝过一次咖啡,她说∶“你们中国学生,特别特别优秀,
  无论那一边来的,都好得不得了。这个周霁绝不是个普通人,不信你试试他。”
  我不必试他,我知道。
  春天来了,午后没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