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2-11-10 16:22      字数:4859
  “是啊,但我怕啊。”
  “现在也怕?”
  “现在也怕。”
  “我看你根本用不着怕,她是个好女子。”
  “兄弟你知道失去爱情和失去亲情都一样是难以接受的事啊。我怕失去我父亲,从小就很少看见父亲,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了,他还中风了,我怕再失去他,才上了山的。”
  “你胆子大,真的很大。”
  “其实我是在撞大运。其实我很有可能在变成残废之后又失去爱情啊,幸亏阿灿心好。”
  “你们滇西人心地善良,北方人原本就仗义,来滇西了,相得益彰了。”
  “你刚才做了梦?”
  “是啊,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刀客,就梦见刀客了,跟电影里那样的。”
  “刀客这个词早过时了,其实从我父亲那时开始,刀客就不时兴了。”
  “滇西早年有过马帮,那时候也许才有刀客吧。”
  “那算是历史了,那时候的刀客是什么样子我们只能道听途说。”
  “不像是好人的称呼啊,哈哈。”
  “哈哈,也是。”
  “讲讲你上山的事吧,反正睡不着了。”
  “没对人讲过,阿灿也只知道一点儿,我不敢给她讲啊。”
  “讲讲,我是男人,你讲了给我醒酒吧。”
  第二十九章
  草丛里树叶下,我们寻找蛇的踪迹。龙大叔说,高黎贡山上的蟒蛇最多,虽然没有毒,但对人的进攻还是很厉害,被缠住很难解开,被咬住也得伤筋动骨。刚走几步,眼前的草丛一动,龙大叔就用个竿子挑开给我们看,那蟒蛇确实很大,比胳膊还粗。
  “不惊动它,一般它不会还击的。”龙大叔说。
  “龙大叔您一定知道蛇的习性吧?”我问。
  “不,我不了解蛇,但这里确实有你要的那种蛇,能不能抓住它,我不知道。”
  我们不敢分散开。这里是真正的原始森林,里面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我能看清楚几个同来的兄弟脸上的紧张,他们也并没进过真正的森林,这里的气氛不同于想象中的气氛,也没有什么野游的情调,倒很像是野战排陷落在毫无人烟的境地。
  森林里透不进阳光,闷热、潮湿、雾气腾腾。我的汗水湿透了衬衣。前面的几处凸地,龙大叔说那是石头,只是被野草给遮盖住了。他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来路。
  “我们走了很远了。这是一片石头,蛇应该在这里出没的。”他说。
  话音未落,同伴快手捅出了一竿子,凸起的野草中一片骚动。
  “蛇!”有人喊。
  “黑头!”有人喊。
  我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在家里设计了很久才成功的“蛇网”。我对准另一个凸起的地方,奋力撒下。同伴们围起网,用脚紧紧踩住了网的边沿。龙大叔狠狠地击打了那片围在网中的石块。
  又是一阵蠕动,四条黑色的长蛇凶狠地冲向我们。网孔很小,蛇信却能哧哧地吐到网外。
  黑头!在这之前,我并没想象到黑头这么大!我看到的是被干燥处理后的药材,范教授介绍的尺寸我记住了,但这样的记忆很抽象,并没引起我的注意。蛇发怒的时候也许会涨大的身体……我不知道,一时有些无措——这家伙的个头并不比蟒蛇小!而且,四条!
  网并不结实。我看见一条黑头已经钻出了网孔,另一条蛇也正在拼命地钻。大家大呼小叫,又突然停止了大呼小叫,那气氛很吓人,突然的安静使大家互相对望,又突然同时把眼光转向黑头……
  阿灿叫来帮忙的傣家兄弟们也和我一样没见过这个场面啊,我看出来他们也慌张啊,和我一样慌张啊!
  龙大叔最清醒,他先喊了一声“快动手”,自己就又撒下了一张网。他的网也是自制的,网线比我的要粗。网撒在我的手臂上,我赶紧躲开,但没躲利落,一条黑头还是跑了出来。我伸手抽出刀来,盲目地上前拦了一下黑头,根本没想到它会咬到我。
  黑头是种健壮的毒蛇,它竟能跃起。我们的捕杀激怒了它,它把仇恨一定是凝聚在对我的反击上了,它对着我一跃而起,身体横着抽在我的身上,瞄准了我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的手钻心疼,一下子就疼出了汗。我大叫一声,挥刀劈下,最健壮的黑头被我一劈两半,截断的身体在草地上疯狂扭动!我的左手拇指出现了两个深孔,黑色的毒血流出来,两秒钟后我感觉得到手臂开始发麻,一股热量从拇指开始涌向小臂,开始让我的血管抽动!
  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峻峰你被咬了”,也不知道龙大叔怎么扑上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胳膊,我只知道我头发昏眼发花,随着龙大叔扑上来,我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我看到我身边的半截蛇竟然不知道害怕了。
  龙大叔的蛇药没起作用,他把我的胳膊用随身带来的细绳子缠住,也不起作用,我眼睁睁看到我的左手变青,从拇指开始,到整个手,到手腕,到小臂,往上蔓延。
  “有办法吗?”我声音很小,边说话边消失底气,边说话边颤抖。
  “孩子……”龙大叔拧着眉头看我,“孩子,我给你唱个歌吧,孩子我们民族有个山歌……”
  我僵硬地笑了。我说:“龙大叔你们的山歌我听不懂啊。”但我心里想,少数民族可真有意思,这个时候唱歌给我?
  龙大叔说:“没事儿孩子,我唱个你能听懂的。”
  傣家的兄弟们分别摁住了三条毒蛇,被斩断的黑头的蛇头部分也给他们扔进了麻袋里,草地上一片狼藉,所有的网都被撕扯得焦头烂额。龙大叔对着天高声唱歌,虽然那天空被树阴遮挡得严严实实。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龙大叔把声音拉得好长,我感觉高黎贡山的树叶都被他的歌声给震落了。我听懂了,他唱得不好,每一个字都没咬准,古韵的调调儿被他唱得很滑稽,我听懂了头一句的前几个字,便马上把脑子里的《垓下歌》翻出来顺应他的歌声。这几句话他用汉语唱出来的,后面他哼唱了很多象声词,一大串。我没想到龙大叔能唱出来项羽的东西,我也突然就感觉到他是在暗示我做些什么,我还感觉到,我是自己原本知道该做什么的,但我不敢肯定,我拿起户撒刀,站起身,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发青的左手。
  性急的傣家兄弟中有一人喊了一声:
  “峻峰快砍了吧,不然你完了。”他的这声喊颤抖得很厉害。
  我又抬眼看了一下龙大叔,想确定是不是我一定要做这个,我看到了龙大叔眼里有些泪水,而他的嘴里并没停止高唱。
  身体是父母给的,我再把它还给父母吧。
  我来高黎贡山,就是为了救父亲,既然有勇气来,就应该有勇气承受!
  挥刀的那一刻,我几乎真切地看到了父亲的笑容,看到他能下地走路,并搀扶着我母亲一起向我微笑。
  刀落下得十分坚决,不然我也不会一刀就截断了我的胳膊,连皮肉都没任何挂连。挥刀的时候我大叫一声,声嘶力竭。
  刀和胳膊同时落在草地上,我有幸亲眼看到了我自己的肢体和我分离,那是一大截肢体,落地的时候好像和被我斩断的毒蛇一样扭动了几下。
  我没感觉疼,刀太快,我太狠。红光一闪,我只觉得凉,山风直接吹在我身体的断面上,感受很特别。
  第三十章
  早晨的太阳没有了金黄的过程,直接进入了雪亮刺眼的境界,腾山的周围分散着不高不矮的山,站在院子里就能感受山上的绿色和城市的褐色。
  阿灿看着我揉着眼睛晃着身子出来,向楼上喊了一声“麦烨”。
  我等于一夜没睡。刘峻峰在天刚亮的时候独自上了楼睡觉,我仍然沉浸在他的故事中,无法入睡。麦烨下楼时狠狠瞪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杯热茶。我呵呵地笑,我说亲爱的我怎么一不小心就喝醉了呢?
  “李叔今天和我们上山去找找韩成,你醉得浑身没劲,怎么上山啊?”麦烨抱怨。
  阿灿端给我一碗热汤,酸酸甜甜的。我坐在院子里的火山石上享受热汤,享受太阳。
  “阿灿说去山上的路要经过湿地呢,我们也去走走湿地吧,你得多吃点东西!”麦烨说着突然又拍了我一下,“梁宽你一夜没睡觉?”
  “嘿嘿,下半夜和峻峰说话了,他也没怎么睡。”我说。
  “你们两个也真是。李叔刘叔早就出去买早点了。”麦烨说。
  刘叔提着大袋的豆浆和一些米线回来时,阿灿和妈妈已经烧开了汤,直接把米线下锅了。看着全家人默契生活,麦烨的眼里流露出片刻的羡慕。李叔仍然按照在盈城的习惯吃药,但从盈城到腾山,从来看不到李叔病痛的表情,好像他吃下的是维他命或者钙片。刘叔昨天问过李叔几句关于他的病,李叔说,大夫给他的判定是还能挺三年时间,保养治疗得再好,也不会超过五年的寿命。刘叔听着直愣神儿,但李叔说,二哥你信不信,我不去想这个倒霉的癌症,也不去做啥倒霉的事情,就这样轻松地活着,没准过段时间我去找医生,医生就找不到我的癌细胞了。刘叔说,那样最好那样最好。但刘叔确实不可能信这样的奇迹。
  麦烨曾在盈城对我说,北方男人和南方男人不同吗?我怎么觉得北方汉子更像汉子,更配汉子这个词呢。李叔太坚强太乐观,这样的性格在云南人中有没有?
  我当时说,云南也有,也许有更坚强更乐观的汉子,只是表达和表现得不一样罢了。相融合才产生了美,李叔他们的性格在北方不算有什么特色,来到滇西,就不一样,对比越大就美感越突出。
  麦烨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反对,她表现的是沉思。我知道她那时一定也想起了韩成。
  李叔说,北方人就这样的性格,就连天生软弱的人所表现的也是很阳刚化,其实从根本上,从心理上,没什么南北方的区别。
  麦烨说,李叔,我更能从北方人的身上找到个性啊,也许我们现代人少有个性?也许这些个性只是你们刀客的个性?
  记得李叔没继续谈这个话题。李叔笑着对麦烨说,孩子,你想得深了。生活没有那么深,你想得太深了啊。
  不是刀客就有什么个性。我说。
  我觉得有。麦烨说。
  租的车在门外等着,刘叔和刘峻峰也要一同去高黎贡山,刘叔起早去订了车。“去看看当年的老知青。”刘叔说。
  刘峻峰被阿灿喊起来,睡眼惺忪。他听说要起程去高黎贡山,眼睛里一下子放了放光。
  “爸,您也要去?您早该去了!”
  “嗯,去!不过你得先领我们去一趟城南的铁匠铺子,你李叔要弄把户撒刀给韩成带去。”
  “好。行。OK OK !”
  腾山南郊有一条铁匠道,两旁的铁匠工艺店铺不下30家。刘峻峰找了好久才找到了父亲提到的段家店。老掌柜的已经退休,儿子变成了掌门人执锤。李叔给小段掌柜说了刀的规格,并请求在刀头的“铜太阳”里镶嵌一块宝石。小段掌柜从成品货架上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头宽背厚的户撒刀,并把这把已经打磨完毕的刀重新放在火里,把刀刃又淬火三次,并在刀头上镶上了一块玉石。前后一顿饭的工夫,李叔眼睛没离开小段掌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操作。
  小段掌柜亲自把刀放在磨石上研磨,直到研磨得锋利无比,他才把刀放在布轮机上抛光。
  刀入鞘递给李叔,李叔又掂了几掂,铛啷一声抽出刀来,放下刀鞘随手掸落身边案板上的一张纸片,挥刀过去,只听风声,那纸片便被一截两块。
  “好刀!”李叔说。
  “是好刀!”刘叔说。
  麦烨搂着我的胳膊,看着两位老刀客在研究那把刀。她小声和我说,你看,真的能看到当年刀客的影子啊。
  “好刀。”刘峻峰也说了一声。
  刘峻峰用手机给阿灿打电话,告诉阿灿我们已经离开了腾山,刀也买到了,现在上山去找韩成。
  麦烨说,峻峰,你对阿灿真好。
  第三十一章
  刘叔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车窗外。他已经好多年没出来过了,他说他在中风后根本就没想过还能出来,还能再亲眼看看高黎贡山。刘峻峰紧靠着父亲,不时地给父亲讲解几年来腾山在建设上的变化。
  “高黎贡山是不是也变了?那可是原始森林啊。”刘叔不无担心。
  “没。森林没变,山上没开发,这是国家保护的山林。”刘峻峰说。
  “韩成在哪?”刘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