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2-11-10 16:22      字数:4788
  力量劈出我的刀;我还想到了我应该找回来我的那把户撒刀,它就落在离这不远的什么地方……
  前后也许只有半秒钟,我却想了这么多。
  一个人把刀再次砍向我,我半伏在地上,没法躲,而且我躲会使那刀口砍在我儿子身上。
  小曲莉用过的一个词汇:正义,正义的反义词就是邪恶……
  像当年一样,我用手里的刀迎上了砍下来的刀。我没把握像当年一样用一只手迎住,我用双手托起了那把刀。
  血腥啊,人都远离了厮杀,我看见几步开外就是秦大哥留给我的那把兵刃,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咱秦大哥躺下的时候一样。我忍不住在架开一刀之后,向躺在那里的秦大哥伸出了手……
  大雨瓢泼,和厮杀一样突然。广场上的鼓乐声也停了,我脑子里闪了个雷,我知道这个雷并没出现在天上,是我自己刺激我自己。我下意识刺激自己,竟然喊出了一声,我喊“秦大哥你帮我!”
  倾盆大雨中,那刀我却看得清,它没沾雨水,就在那里一下子蹦了起来。
  的确有道闪光,我相信人人都看得见那绿色闪光。
  我仍然伏在儿子的身上,我害怕雨水流进儿子的伤口啊,但我的户撒刀却已经飞回到我手里,我看见它飞来,扔掉了手里原有的长刀,稳稳地接在刀柄上。
  我儿子要是睁开眼睛看到了这一瞬间,他一定会说他最喜爱的那个词,他一定说“经典!”或者说“爸!真棒!”
  二哥,你说,咱这一生,算不算个经典?这把刀,算不算个灵魂?这许多血,能不能叫做醒世?这条命,能不能抵住罪恶?二哥你说!
  和20年前完全一样,我截断了劈来的长刀,只是20年前我截断了土匪的一把刀,而今天我不知道截断了多少把!
  小曲莉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儿子,她终于把我儿子唤醒了。我儿子嘴里吐出大口鲜血,他大叫了一声妈,就再也没能说出话来。我看见堂妹跌跌撞撞奔过来,在儿子身边昏死过去。
  小曲莉也呼地站起,她从我的手里夺过了户撒刀,像我当年的动作一样,将刀用力扔出手。户撒刀也和当年一样在空中滚一道弧线,砍在了在那里看得发呆的歹人的身上……
  儿子死在“目脑纵歌”的广场上,武警也抓到了几个杀人凶手。当武警向我走来的时候,无数的景颇人把我围在当中,我早就听得懂当地的景颇语,听得明明白白,大家在大声证明着我无罪。
  无论如何我也得跟着警察走。小曲莉扑在我怀里拉住我,她哭得全身战抖、全身冰冷。我抱住这个刚成人的姑娘,感觉我就像抱着当年的堂妹或者杆子媳妇,她身上的银饰,她头上像模像样的景颇族头巾,我就觉得一个新缘分开始了。我想,小曲莉应该是我的儿媳啊,或者说,她也许应该是我的女儿啊。
  我就说,孩子,孩子,记得咱们街上那棵被砍倒的大榕树吗?人生无常啊,和树没什么区别。我是想说,小曲莉你看啊,我儿子就这样死了……
  杆子媳妇那天就站在家门口,她迎接我们啊。我们走出去的时候是四个人,回来的只有三个了。看到我们身上的血和身后的警察,杆子媳妇愣了,然后就眼睛越瞪越大,嗷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杆子媳妇的叫声和20年前她在后院里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一样,和小曲莉扑在我儿子身上的那声惨叫一样。
  可能是我失血过多,我觉得我飘啊,离开了地面,在空中飘啊飘的。迷糊中,雨水闪出来的光和我的刀光差不多,风把一片竹叶吹在了雨水里,映出来的绿颜色和户撒刀上的玉石一个样。
  我好像看见,老天爷正在舞动一把刀啊。
  第二十六章
  刘峻峰走过去递给刘叔毛巾,他看见父亲老泪横流。阿灿俯身对刘叔小声劝慰着,她说,爸爸您别太动情啊,伤身子呢。
  “父父子子啊!”刘叔长叹一声。
  李叔也在擦眼泪。当年的兄弟还能相聚,老兄弟的后人却有了生死,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人生大悲啊。父一辈子一辈的关联丝丝缕缕,疼啊。
  刘叔对李叔说,咱秦大哥的那把刀我还记得呢,可惜记得的只是它没出鞘的模样啊,从没看见过秦大哥抽出那把刀来。
  李叔半闭着眼睛,去回忆那把户撒刀。“二哥,那刀有点特别啊,好像不是普通的铁匠打造的,说不定那刀的灵性是有个什么来历呢。刀长一尺八寸,刀头宽五寸,刀头上有个月牙形的弧度,刀尾宽两寸半,刀背厚一分。刀身没光泽,是一片片竹叶型花纹。刀头三寸处按‘户撒’规矩打了个孔,但孔里面镶嵌的不是通常的‘铜太阳’,里面镶着一块最上等的玉石。我常看到的刀光就是这颗珍品玉石在闪光。在我第一次用着了它以后,我去找了盈城最出名的竹匠,把原来竹刀鞘的样子说给他听,让他帮我重新制作了一个竹刀鞘。”
  刘峻峰进屋里取出了一把刀,递给李叔,他说爸爸记得原来的那把户撒刀,到腾山后自己就打了一把,尺寸和那把差不多。
  李叔接过刘峻峰的刀,不由看了一眼他空空的袖子。
  麦烨在我的身边重重地打了个冷战。
  自然,刘峻峰拿来的这把刀,就是他亲自斩断自己胳膊的家什了。
  麦烨和我讲过,她说她不敢听刘峻峰的故事,当她知道了刘峻峰的胳膊是自己砍下来后,就极力回避这个故事。
  我说,李叔家的故事曲莉的故事很血腥,这也许就是刀客的家事,也许刀客的家事里都有血腥。麦烨说,刘峻峰更比当年的刀客血腥。她说,韩成的故事就不会那么血腥,她总能想起韩成戴着镣铐回头看她的那眼神,麦烨说,那样的眼神世间少有,那是一种柔情,有那般柔情的男人怎么可以血腥。
  你很执著啊。我对麦烨说。我至今还不是很清楚麦烨对韩成的那份情怀。之所以称麦烨这样为一种情怀,是因为在我看来麦烨确实在用情,刨除了她和我的那种男女之情后,这种情怀,让我莫名其妙。
  一种时尚在上个世纪末就已经形成了,年轻的女子更喜欢和欣赏年长的男子甚至是老人,这是不是在麦烨身上也有所体现,我仍没能摸清楚。麦烨对爸爸是爱了又爱疼了又疼,她觉得自己离不开对爸爸的依靠,她也愿意把自己的温柔给爸爸,当然不是给我的那种温柔,但也确实不全是女儿的温柔。
  麦烨,你有恋父情结。我曾说,只这样说过一次,我只敢说一次。
  麦烨没反应,她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
  恋父,没有过错。麦烨说。你的生活你的人生你的经历,永远也不如爸爸那个年龄的人丰富,什么是恋父?恋父的什么?是恋上了成熟,是恋上了世故,恋上了经历。她说。
  刘峻峰也轻轻地抚摸那把曾被他挥舞过的户撒刀。刘叔看着儿子,面无表情。
  刘叔知道的是结果,儿子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多少,儿子走的时候他在睡觉,儿子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他满身的鲜血和几条蠕动着的毒蛇。他知道儿子是去了高黎贡山,他记得那座山,云雾缭绕的山。
  第二十七章
  秦大哥发了一把户撒刀给我,说这个东西要时常耍耍才好,不然用的时候手生,刀会自己飞出去的。我像练功一样天天拿着这把刀比划,把膀子弄得直酸,但有一天我竟然真的能用这把刀一刀劈断了碗口粗的竹子。那天秦大哥看到了竹子上齐刷刷的刀口,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那时候我到滇西刚刚一个月,我被太阳晒得黝黑,依然瘦弱,但比在北方的时候要精干许多了。
  出入的只有我们几个,杆子还爱说些话,但其他人就不怎么说话。出去找活的是秦大哥,他胆子大,走了好多山寨,跟做生意的几伙大户联系着“业务”。我们曾被一户专门倒卖珍稀野兽的人家“面试”,几个北方汉子站成一排,手里拿着的和腰里别着的都是清一色的户撒刀。
  “刘二,活不多,你也自各儿出去找找吧。”秦大哥对我说。
  我们很想去山里狩猎,也拿着猎物到瑞丽卖,但我们几个都不懂狩猎,摸不清野兽的习性,进山就等于送死。高黎贡山太阴森了,赶来盈城的时候路过了这个山,走在丛林里,一声猴子叫就能把我吓出汗来。秦大哥说胆子是练出来的,谁也不是天生有胆量,需要练,需要有险境出现,时间长了,就自然了。秦大哥所说的险境在那次去缅甸的差事中表现得淋漓,无论是在山林里迷路还是在甘蔗林里孤单,想想都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个被我们押解回盈城的柳姑娘是个美人,多看她几眼我就忍不住想老婆,想到老婆就想儿子。老婆孩子是我闯荡的精神支柱。在我脑子里,滇西和北方简直就是两个国家,我看不到雪,感受不到寒冷,镇静和慌乱的时候都是满眼的绿色。我那时就开始想,我要混出个什么名堂,领老婆孩子到这里生活,这里比北方美丽。几个北方“刀客”中,只有我一个人已婚。秦大哥对我说:“刘二,你和大家不一样,有什么危险你靠后面点儿,出了什么闪失我对不住你家弟妹。”
  押解柳姑娘自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杆子和老李一般走在前头,秦大哥像中锋,我永远都是后卫。我走在后面比其他人更有机会看见柳姑娘走路,她被夹在我们中间。我看她走路就心神不定。儿子的胎毛被我带在了身上,我把他做成了符挂在胸前,我想,儿子还小,老婆还年轻。我想着我还能混好多年,给她们个好日子过,那时候我老婆就能守在身边,我天天能看到她走路。
  一晃儿子就大了,大到能读大学了,大到能自己领个姑娘回来要成家立业了,大到自己竟敢去闯高黎贡山。
  我瘫在床上,儿子走时我像死猪一样地睡着,好像还梦见了杆子他们,报纸上说李兄弟的儿子在殴斗中死了,说杆子在我离开盈城后不长时间就被强盗杀了。我心里翻腾。
  儿子出去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连他妈妈也不知道。出去两天了,阿灿姑娘才来家里告诉我们,说峻峰去了山里。夏天儿子有个假期,我琢磨着他一定和阿灿姑娘张罗着结婚的事情,怎么也没想到他去了山里。儿子像我,性格和我一样,做出来的事情也和我当年一样。
  从北方到滇西,我没和老婆孩子打任何招呼,只是到了盈城才给家里写了封信。我在信里说,我跟秦大哥闯到了云南,想在云南找赚钱的路子,人总要活的,呆在家里永远也没出头日子,出来见见世面也好。我信里安慰老婆孩子不要担心,告诉她们我们闯出来四五个汉子,都是咬着牙出来混的,都有个决心和信心。
  那次赚的钱给退了回去,因为我们没能把柳姑娘顺利地押解回盈城。老族长没说什么,好像柳姑娘的逃跑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自从老族长叹出这口气,我们的“生意”就停滞在盈城了。
  大家还是分头出去联系“业务”,却在回来的时候都无精打采。我对秦大哥说过一句话,这话秦大哥一定记得。我说,大哥,我们没什么发展,我还不想马上回北方,看着再不行我们就各自散了吧。
  大家看着我。我知道他们心里惊异,但我确实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单身,我有老婆,我有儿子。
  那时我并不老,我不想那样无谓地熬到老,我得为我的亲人闯荡,积攒我需要积攒的东西。和秦大哥他们分开的时候,我始终没怎么说我要跑单帮的原因。
  面前的高黎贡山绝对是另一个世界,我莫名地感觉这个山林里有我需要的宝藏,我莫名地想冲进这个山林,想给老婆孩子找到一块金砖。
  高黎贡山没有黄金,我却发疯地想用手中的户撒刀砍出黄金挖出黄金。
  我想起我儿子,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不明白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他也绝对想不到爸爸会闯进滇西的山林。儿子需要哺育才能长大,哺育需要很多由爸爸给的东西,我给了儿子什么?
  我亲眼看见柳姑娘怎么逃跑的,她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的最后身影,简直就是狂奔。那时她脚下身前的竹林甘蔗野草,根本就不能挡住她,她冲出去一定是想奔一个自己的理想境地,那个境地对她一定无比重要。我就差几步追上她,但她回头扔给我一句吼叫,她说“你放过我,给我一条生路!”
  是我放过了她,等秦大哥他们赶来的时候,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柳姑娘脸上的狰狞和恳求不停地出现在眼前,我想起我的老婆,想起“生路”两个字。开始的时候思想的中心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