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2-11-05 09:55      字数: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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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一头亮丽的头发,很快就会一根不剩了。
  叔叔扒拉着剔下来的筋筋脑脑的狗肉说:“给你肉你还不吃,不吃就饿着。
  她就饿着。除了爷爷偷偷塞给她的那块土豆,连稀汤也喝不着了,可她再饿也是不能吃大黑狗啊!
  这一回,她只好不等二姑父来接,就到二姑父家去讨口。她跑咽,跑啊,穿山过河的。
  她饿得眼花腿软,冻得上牙磕下牙,磕得嗒嗒响……觉着自己跑不到二姑父家,就得一头栽倒在野地里。山风从她的裤腿底下钻进去,穿过她空心穿着的小棉袄和小棉裤,拍打着她的前胸、后背,然后再从领子那儿蹿出去。
  她的棉袄和棉裤硬得像是做鞋底的铺衬,风一掀也好,手一动也好,它们就咔叭咔叭地响。
  那也叫棉袄棉裤?里面絮的棉花,何曾连成过片?一疙瘩、一疙瘩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每逢家里人吃饭,她躲在一边候等剩饭残汤的时候,棉袄里的那些棉花疙瘩就陪伴着她。她一面呆呆地倚在犄角旮旯里,一面用手掌摩挲着那些贴心的棉花疙瘩。那些棉花疙瘩于她来说,就像那些有福气的人,一旦感到孤独跟前就会有的那个贴心人。她熟悉那些棉花疙瘩.知道每个疙瘩中间的窟窿有多大。她能指望这些像她一样没依没靠的棉花疙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哈口气就成冰的大东北,给她挡风又驱寒吗?
  二姑父家虽然富裕,也是多兄弟的一个大家,秀春件长了,兄弟妯娌们难免没有意见,拐弯抹角地编派二姑……为秀春,二姑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待秀春长大一些,懂得了不能让二姑为难,就不再往二姑父家跑了。
  她特别爱上了到山里搂柴火的活计。
  树林子里有的是野菜、蘑菇、软枣、野山梨、山里红,还有黑紫色的野葡萄……
  鸡心蘑菇最好吃,真和鸡心差不多,又红又白的,但是太少见了。“黄米团子”蘑菇最多,义黏又不好吃,那她也一个一个接着往嘴里塞。榛子蘑长在榛子秧下,又瘦又弱,黄惨惨的,像她一样地不顶劲儿……还有榛子,她跟妈妈不一样,榛子对她只能是充饥的食物。
  吃完了蘑菇吃野菜,吃完了野菜就吃野这个、野那个……地吃得很匆忙,不等这一口嚼完,下一嘴就进去了,她……她还得向家里交代她干的活计呢。
  因此,山里的景色,让她一辈子回想起来,都是最美的、最美的,而家乡的小山冈,是她最爱的、最爱的。特别是秋天,树叶子染尽了颜色……可是过了秋天,山里还有什么可吃?冬天饿得就更狠了。
  二姑见她瘦得可怜,厚着脸皮,忍着家里人的闲言碎语.又把地接过来、只有在二姑父家,秀春还能吃口饱饭。
  多年以后,二姑父被划为地主,他没有禁受住贫下中农的斗争,在马厩里上了吊。
  上吊之前,明知那些牲口马上就要易主,还是把它们,饮好了,喂饱了,那天晚上,他把草料切得格外细,豆料放得格外多,还特别拍着那匹老给他驾辕的红鬃大马的脖子说:“伙汁,对不住啦!”
  他没有对家人暗示什么,也没有在马厩里悲悲戚戚地哭上一场,他死得平平常常,无惊无炸,就像每天早上扛了把锄头到地里去种庄稼。
  只是他在把绳子套进脖子前,扭头看了看那些牲门,又想了想,二姑姑死在他的前头,是二生修来的福气,也省了他的心,除了那些牲口,没有什么需要交代。
  他连自己的子嗣都没有想,更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让他格外怜爱的,叫做秀春的小姑娘。
  二姑父死后三年,已经当了人民教师的叶莲子,特地回到家乡看望二姑和二姑父。比之她还是秀春的时候,今非昔比地翻翻出很多亲戚、子侄。要是那时他们当中能有两三个认她,不求全部,二姑和二姑父也就不会为她担待那么多闲言碎语了。叶莲子是省吃俭用的,不过一个小学教师即便省吃俭用,又能攒下多少钱?这些翻翻出来的亲戚,这个三块、那个五块,却无一疏漏。物是人非,江山依旧。她最想报答于一二的二姑和二姑父呢?却不在了。
  那一年,她还不懂得绷紧阶级斗争那根弦,还没有受到“干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教育。要是再过几年,她很可能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千里迢迢回去看望连爹娘也不是、已经划归阶级敌人的二姑和二姑父了。世上多少恩德旧情,就是这样地风吹云散,一笔勾销。
  六岁的秀春,就这样打着游击混饭吃,到二姑家住几天,在奶奶家住几天,却偏偏没到自己姥姥家去。
  奶奶对秀春说:“你姥姥可坏了。”
  奶奶和姥姥这一辈子见过几面呢?也就是一两面吧。秀春就相信了奶奶给姥姥做的这个结论。
  真是的,要是不坏,她这样悲惨地饿着肚子,姥姥为什么不来接地?秀春的姥姥想没想过女儿留下的这一根独苗?有时也想过。可秀春姓叶,是叶家的人。她管得了吗?自己嫁出去的女儿还是泼出去的水呢,她能怎么样?不也是在叶家死受?何况隔着——代的又是一个女儿家。
  反过来说,秀春饿极了眼能往二姑父家跑,怎么就想不到往外祖父家跑?
  二十世纪初就成为中学教员的三舅,该是何等有学有识?连老姨的儿子,也就是秀春的表哥,日后还要北平渎大学,秀春也将会在北平与读大学的表哥相会,表哥还实心实意地想要帮助地改变生活。
  秀春是错过了外祖父那样一个有产、有业、有知识的家族了。但事情也很难说,如果她真去投奔外祖父家,那么再过三十多年,她肯定会因为外祖父家的高墙大院、鸡飞狗叫、雇着长工的日子吃尽另一种苦头,闹不好还得眼看着外祖父家的什么人,像二姑父那样上吊。苦海无边。人反正得受罪,不受这种罪,就得受那种罪。
  秀春没有哭得很久。
  有多少乡下人能平平安安活上一段较长的日子?生就生了,死就死了,谁会为此思量很久?
  她也不懂得什么是痛苦,只是寡言少语,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老找、老找,找得凄凄惶惶,可又不知自己找的是什么。一个人一旦成为孤儿,同时也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或是说成了一件寄存在他人手里的包裹。因为转手又转手,谁也不记得那包裹的主人了,想到有一天也许有人来认领,只好很无奈地收存着。
  孩子们不再找她玩耍,好像她一下子跌了身价。
  她也不再找他们玩耍,更不愿到别人家里去,免得看见人家有个妈妈。
  她总是独自一人,来来往往。她感到孤零。
  孤独于一个没有长大成人的人,真是不好对付。
  秀春还得等上很久,一直要等到老年,历经残酷的磨砺和适应,才能坦然承受它。
  人到了能够承受孤独的时候,差不多也就修成正果了,可也到了应该回到来处的时刻。
  趁着出来干活的时候,秀春顺脚就会拐到西河沿。
  她不去西河沿又去哪儿?
  那少有人迹、埋着妈妈骨灰的西河沿,才是她的家。
  除了秀春,再也没有人来照看过墨荷的小坟头,连叶志清也没有,这也算不上对她特别的冷落。
  时不时拔拔坟头上的野草,时不时用小手捧起一捧捧黑土,一下下拍在妈妈的坟头上。坟头上倒是黑土常新,可就那么薄薄的一层,小风一刮,又刮走了。
  风霜雨雪很快就把墨荷的小坟头消化了,那样小的坟头是不禁消化的,何况西河沿的风霜雨雪比村里的更加凶猛。
  坟头上的墓牌也歪斜了,秀春只能把它扶扶正,再捡块石头把它顶住。
  墓牌上的字迹也渐渐模糊了,秀春也不懂得让爷爷把牌上的字重新描一描。.再不,就翻出妈妈给她做的那些鞋,看了又看,试了又试,悄声叹息着说:“给我做了那么多鞋。”然后再一双双仔细包好,收起。
  妈妈是不是早知道自己要走?要不,为什么给她做了那么多鞋,一双比一双大一点,让她在妈妈死后还穿了很多年。
  特别在旧历年节,秀春总要换上一双妈妈给她做的新鞋。那双新鞋,点缀着她方方面面寒碜得无法与人言说的日子。
  她那张小脸上,写满了无头无绪的忧伤。可那毕竟还是一张孩子的脸,在无头无绪的忧伤中,又有一种矛盾的错综。好比爷爷给大家分发那半块豆腐乳的时候,她就会对着爷爷一笑,脸上飞闪过一个难得的灿烂。那一笑,特别为着爷爷待她和待他人的一样。
  等到叔叔婶婶把饺子一碗碗让堂兄弟们吃个够,然后才轮到她那一小碗的时候,她总是端起饭碗转身躲到炉灶后头,刚夹起一个饺子,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掉,好像攒在心里的苦楚,全让那个饺子招呼出来了。
  可她随即又想,过年可真好,连人都一起变好了,连婶婶都给了她一碗饺子呢。看看筷子里夹着的那个饺子,秀春一转眼又笑了,一脸苦涩的皱纹也立刻回到原处——不是忘却也不是消失,而是收拾收拾打好包,放回了原处。
  倒腾妈妈给她做的那些鞋,到西河沿收拾妈妈的小坟头……秀春就从这里开始,寻找对付孤独之道。
  7
  墨荷还是回来了,但她没有闹事,她只是放心不下秀春。
  给妈妈办完丧事,秀春就睡在了奶奶和爷爷的中间,她想念妈妈也害怕妈妈,人一死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而是鬼了。
  从爷爷奶奶往下排,应该是父亲、母亲,——如果母亲还活着,父亲不去长春学买卖的话。再往下是叔叔婶婶,要是她有个哥哥,结婚以后就排在叔叔婶婶的后面,所有的炕,就这么一辈、一辈,一个对子、一个对子地往下排。要是哪个人睡死了觉,一个糊里糊涂的翻身,很可能翻到另外一侧,组成另一个对子,多少故事,就是从这个队列里阴差阳错地排列出来的。每天晚上似睡非睡的时候,秀春总是看见母亲从后窗进来,她在梦中直着嗓子大叫“妈妈,妈妈厂全家老少一齐被她惊醒。她还看见妈妈拿起她地上的鞋,说:“唉,还能穿多久?”妈妈坐在炕沿上,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头顶。
  她说:“妈,我饿,我冷。”
  妈妈就吧嗒、吧嗒地掉眼泪。除了她,全家人谁也看不见墨荷。
  奶奶害了怕,心里暗想,这是墨荷恨我把她烧了呢。
  还有一个人最为害怕,那就是秀春的小姑。叔叔和婶婶说:“找个跳大神的来镇一镇,施施法就好了。”请来一个跳大神的,整天接神送神,一蹦三尺高,摔在地上也摔不坏。大门上也贴了镇符,可是秀春照旧看见妈妈回来,相安无事地看看秀春,并未加害于谁。
  叔叔婶婶也就不再请跳大神的。不论墨荷回家,还是到二姑姐那里去托孤,总是从后窗进屋,可见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到底不一样了。
  8
  何止这些?连外祖父去世,也是秀春先“知道”的。
  墨荷很少带秀春回娘家,所以秀春的印象格外深刻,更不要说四岁那年的初冬。
  妈妈、舅妈或是小姨们都跟着外祖母在上房学绣花,她一个人躺在东厢房的炕上和狗狗玩耍。
  只见狗狗一个腾跃下了炕,然后地当间儿那个铜盆猛地一声响,吓得她大声喊道:“妈妈,妈妈!”
  妈妈和小姨们赶了过来,一看,铜盆里有个枪子儿,拿起来攥攥,还热着呢。
  她们拿着枪子儿来到上房,外祖母一惊,说:“哟,还是热的呢!”就问秀春,“哪儿来的?”
  秀春也说不清楚。女人们面面相觑,觉得那枪子儿来得个怪。
  不一会儿,猎人们就把外祖父抬回来了。四个汉子费力地捌腾着脚步,频繁地调换着肩膀上的杠子。
  外祖父的皮背心敞着,肚子里的黄油都流出来了,还有那么多血。秀春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她的眼睛好像就是为了看着亲人的血如何流尽面生的。不到两年以后,她又亲历亲见妈妈由于失血过多而亡故。
  猎人们说,下山的时候外祖父走在前头,突然听到一声枪响,他们急忙往前赶,一到下面就看见外祖父2经倒在地上。赶紧把猎到的山鸡破了膛,糊到外祖父的伤口上,可是不管事。离家又远,山路又陡……抬到半路外祖父就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