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节
作者:精灵王      更新:2022-11-05 09:54      字数:2415
  五
  美国人基辛格,在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中,发挥过十分积极的作用,其解决政治难题的智慧,曾经为周恩来总理所称道。他写过一本书,讨论国际政治关系,记忆中,书名叫《选择的必要》。手头没有原书,不过,他的一个重要想法,我记得十分清楚。基辛格认为:解决国际关系问题,世界上没有最好的方案,只有可供选择的比较适当的方案。政治家的智慧的显现,仅仅是将相对有利可行的方案选择出来,加以运用。
  冷静想想,何止限于国际关系,人世间的各种问题,本来都是如此。人类对于自身命运的态度,大体也只能这样。
  我们已经进行了初步的逻辑推理:人由动物界出来,人想脱离动物界,人又不可能完全脱离动物界;动物性常常显得不那么高雅,但又是与人类生存休戚相关的基本要素;人类赞美和追求美丽的人性,渴望和谐大同的世界,但是人类永远也不可能进入纯正的桃花源,因此:“天堂无法胜利!”
  在这样的推理之后,我们将做什么选择?
  选择之一:既然天国无法胜利,何妨穷奢极欲,穷凶极恶,在欢乐中滑向地狱;这种选择,是众多社会罪犯的思想逻辑,显然不是正常人愿意接受的。
  选择之二:取代上帝,重新造人,强迫改造人性,硬生生地锻铸出一个人间天堂;这种实验性的案例,我们已经看见许多,常常由正剧、喜剧开场而以悲剧谢幕,理性让我们无法赞同。
  选择之三:无思无忧,无心无愁,求个眼前安逸,死后哪怕它洪水滔天;这种状况将在人群中长期存在,你难以反对它;但是,你绝不会将其奉为人间至理。
  当然还有选择之四,之五,不必一一例举。我想特别说说的,还是贝多芬用他创作的音乐作出的选择。
  《命运》的第一部分,用强烈的音符,显示了挑战生活的勇敢,以及对光明终将替代黑暗的信仰;第二部分,用逐渐舒缓宽广的意境,表达对于命运复杂的深思,以及宗教式的理解和宽容;第三部分,继续出现刚劲强悍的节奏,展现了海明威式的哲学:坚持做你能做的事,真正的勇者可能被打败(被打败的概率远远超过胜利的概率),但他绝不会屈服,绝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
  贝多芬以自己坎坷的人生,实践了他的《命运》的主旨。我们为他遭遇的不幸而同情不已,我们为社会摧残天才的冷酷而愤愤不平。不过,我们清楚地知道,如果贝多芬在命运面前没有大彻大悟,在这个地球上就不会存在他的九部交响乐的丰碑!
  去年秋天,我在莫斯科访问,去过赫赫有名的新圣女公墓。那公墓的名声大,是因为里面安息着众多俄罗斯的杰出人物。数百年来,文艺的、科技的、政治的、军事的名人们,在度过了辛苦忙碌的一生,为俄罗斯作出了重要贡献后,
  被社会安葬在此地休息旷显然,屠格涅夫、乌兰诺娃们迁居于此,不会产生争议,另外某些人,特别是政治方面的大人物,时过境迁,就很难说了。像赫鲁晓夫其人,到底是俄罗斯的功臣还是不肖子孙,恐怕就争不清楚。好在艺术家们有足够的聪明来处理矛盾。赫鲁晓夫墓碑上的人物头像,半边脸白色半边脸黑色,并不显得滑稽,倒表达了设计者的深刻,其用意,随你理解去吧。赫鲁晓夫在中国的名声是极为糟糕的,“秃头儿顶不住羊毫笔。”他下台的时候,赵朴初写的绝妙好词,让中国人痛快地出了口气。不过,按现在解密的前苏联文件透露的信息,赫鲁晓夫也为中国做过好事,五十年代中期,如果不是他的明确态度,前苏联恐怕不会痛快地将旅顺军事基地归还中国。历史人物确实是复杂的。
  我们来到公墓,正是午后的阳光温暖着大地的时刻。进出墓地的游人比较多些。那墓地规模甚大,因为几百年来排着队等待安葬的名人太多,挤不下了,墓地也就不断地向旁边扩张,新的扩建工程还在继续中。不远处的新圣女教堂高高地矗立着,古老的教堂的钟楼,在秋日的关照下闪闪发光。新圣女公墓,是因为这座教堂而得名的。
  我在墓区里闲逛着,从安息着的名人们的身边轻轻走过。我们读过他们的书,或者享受过他们的艺术创作,或者至今还在使用他们的技术发明。此刻,他们安详地接待了我们,与世无争地宽容地任世界各地的游客访问,在自己身边拍照和喧闹。
  看着那些造型各异的墓碑和墓碑上的文字,我想,人的命运,既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也是环境塑造的产物。我们发现,王明的墓碑躲在一棵大树的浓荫里,不仔细寻找,就疏忽过去了。如果不是上一个世纪的革命恰好将他卷入漩涡,凭他的智慧和能力,他也许会成为一个饱学的教授,在中国的某所大学里终其一生。
  这静静的公墓,好像远离莫斯科的嘈杂,仅仅作为流逝的过去而存在着。现在的年轻一代,忙于为生存而搏斗,向往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质文明,有多少闲情来此地凭吊正被淡忘的前人呢?
  在著名的青年英雄卓娅、舒拉墓前,我们感到了惊奇。鲜花,非常新鲜的花朵,编结成花篮和花圈,温馨地包围了这片小小的区域,高高低低叠架着,煞是好看。陪我们访问的朋友,是常年在莫斯科经商的中国公司的代表,大约经常承担旅游的接待事务,据他们说,几乎每一次来,都看到这里有许多鲜花。显然,来向卓娅、舒拉献花的俄罗斯人,一直络绎不绝。
  那一刻,沉默的我,在这些美丽的花瓣上,读解出来的,是俄罗斯民族精神的延续,更宽广一点,感受到的是人类精神力量的普遍。前苏联已经进入了历史,俄罗斯人希望成为世界头号强国的梦已然流失,眼面前,他们的命运似乎还显得难以捉摸;同样,地球上前一个世纪的许多辉煌正在消解乃至消失,新的层出不穷的花样则天天成千上万地冒出来。有一种精神却始终如一,那就是贝多芬所谓的“掐住命运的咽喉”的斗志。在危难存亡之时,他养育出的是为民族命运宁死不屈的卓娅、舒拉,在乎淡庸常的生活中,他就张扬在贝多芬他们孜孜不倦地创造人类文明的事业上。
  除了神话和宗教故事中的人物,谁也无法完全破译命运并掌握命运。命运永远是多解或无解的。做你可能做的事,走你可能走的路,不沉溺于一时的得失,或许是智者最聪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