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精灵王      更新:2022-11-05 09:54      字数:4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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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好去叫张华。开始张华不肯来,说:“装修已经结束了,我作了这次孽,好不容易转胎托生了,莫再烦我。人家聂文彦,教授太太,比谁都精明能干,我烦不起的。”
  一会儿,张华自己又说:“好吧好吧,我好事做到底,送佛到西天吧。”
  张华上来以后,老扁担突然清晰地说:“老板打人。”
  王鸿图说:“我打人?我打你还是客气的,我还没有报警呢!你这样骚扰民宅,看警察给你什么待遇。”
  老扁担说:“我只要我的工钱。”
  聂文彦忽然冲出来了,却还是没有换掉睡衣,依然用手揪住胸口衣襟,眼睛发直,叫道:“没有钱!没有钱!没有钱!”
  张华说:“哎呀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什么事情,顶牛了总是没有说头了。王老师聂老师,你们进去吧。孩子们,把你们爸妈劝进屋。梳洗一下,换了衣服,一家人吃早餐,清清爽爽过星期天。老扁担,来来来,跟我下楼,喝点绿豆汤,又没有什么大事,都好说好商量。”
  聂文彦用手指点着张华,说:“你是什么人?你算老几?你不觉得你闲事管多了吗?你这么喜欢管闲事,是不是有什么想头?”
  聂文彦失态了,她管束不了自己了,她恶语
  一出,自己也捧脸哭了;大家顿时都十分难堪。王鸿图连忙对张华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是有意的。”
  张华横了聂文彦一眼,语气平静,说:“我是什么人,你不认得?我是照看自行车棚的穷寡妇。我什么想头都没有。我也不要什么想头。我只要自己为人坦荡,不会为几个小钱就得失心疯,我就很体面了。我们走!”
  张华立刻就下楼;老扁担倒也跟在她身后下楼了。
  一到自行车棚,张华就甩起手指头,高声骂老扁担:“这是你害我了!就怨不得我要骂你们!不是城里人不把你们当人,是你们自己先也没有把自己当人!眼皮里就盯着钱,钱,钱!事情还不好好做,那还不招打的命?真是挨打活该!四毛五分钱,与两毛五分钱,与三毛钱,隔了多远?要到就发财了?要不到就穷死了?外面的扁担,一层楼也就是两毛到三毛;为什么你就死也不松凿眼?你这不是害人害已!”
  老扁担半天也没有吭声,半天以后,还是顽固地说:“家家户户都是这个价嘛。”
  张华眼皮抹下不言语,脸绷着,盛绿豆汤盛得锅碗叮哨响。大家喝绿豆汤的时候,都不出声。张华终于抬起眼皮,咒了一句:“这个婊子养的!”不远处,胖丫在广场上玩耍,与一个小女孩打羽毛球,一脸无人间烟火的神仙表情。张华看着她的胖丫,再一句“这个婊子养的啊——”便出口如吟诗,声音里竟有感叹人世艰险之意了;听得我心意悬悬,不知如何是好。
  矛盾果然进一步激化,一日午后,老扁担又出现在我们八楼,这次手里不是拿的扁担,竟是一把斧头。斧头是利器,是带血光的家伙,骨棱棱的一个男人,破衣烂衫,头发胡子拉拉杂杂,埋着脑袋,手提斧头,这是很凶神恶煞的。人人一看就紧张起来,花桥苑的两个门卫跑前跑后,跟着老扁担,好言好语劝解。张华从外面回来,停好自行车,跑上楼,径直上前,一把就夺下了老扁担的斧头。
  张华说:“这哪里还是一个事情?这不是一个事情了!”
  张华对我说:“你去找聂文彦,只要她一句话:付钱还是不付钱。她不付,我来付。”
  老扁担听张华这么说,头抬了抬,又低下,斧头也没有要,转身离开了花桥苑。我没有找聂文彦,找了王鸿图,建议我们两家把老扁担的工钱付了算了,各家也就是一百五十块钱。王鸿图说:“好。”王鸿图说:“其实聂文彦不是为钱,她这个人就是疾恶如仇。也是她们家的遗传,没有办法的。你们不要怪她。”
  可是,就在我和王鸿图商量好的这天下午,他们家被袭击了。没有人看见老扁担,也没有人发现行迹可疑者,大家下班回来,发现聂文彦家靠过道的窗玻璃被统统砸碎,防盗门也被砍坏。本来王鸿图说好今天下班回来,就把钱给我,我们两家的工钱,一起交给张华,请她转交老扁担。一看家里情形,王鸿图气坏了,不谈工钱的事情了,夫妇俩忙于报警去了。
  很快,一辆警车开进我们花桥苑,呜呜地鸣着警笛,大张声势,惊动了所有住户。几个警察跳下车来,有的去侦察现场,有的找两个门卫调查情况,还做笔录,笔录最后还要门卫签名。原来聂文彦果真有弟弟在我们这里的派出所,只不过不是亲弟弟,是一个表弟。
  8
  几天之后,派出所通知聂文彦和我去接受调解。我觉得事情已经演变得十分荒诞,很不愿意去派出所,便死活拉上了张华。到了派出所,眼前的情景还是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老扁担躺在派出所的地上,赤膊上身,仅穿着一条破旧肮脏的大裤衩子,眼睛紧闭,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老扁担挨打了。一个警察,不是聂文彦的弟弟,态度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很寻常地用脚尖捅了捅老扁担,说:“人来了,起来,当面道个歉认个错!”
  老扁担没有起来。警察大为光火,又用力踢踢。
  老扁担这才哼哼着说:“老板哪,我真的没有砸你家啊!”
  警察朝老扁担猛踢一脚,喝道:“怎么承认了又反悔?法律跟你是闹着玩的?”
  老扁担“哎呀”叫了一声,蜷缩起来,只顾哼哼去了。
  我们三个女人,都慌忙地说好了好了,赶快说事情吧,赶快说事情吧。
  警察把我们带过一边,对我们说:“一点办法都没有啊!这些乡里人农民工,又没有文化,又不懂法律,就是会耍赖,难缠得很。这是裁定书,他的道歉与赔偿,他都认了,盖了手印;现在你们签字盖印就行了。他的工钱就算是赔偿了,作为赔偿,那点工钱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大姐们,我劝你们算了,这些人杀无肉剐无皮,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个人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聂文彦说:“好吧好吧,谢谢你们!辛苦你们了。”
  一纸裁定书,很庄严,由于有国家的大红印,的确给人很有保障的感觉。手续很快办完,我们默默返回,都走路很快,逃窜的风一样。回到花桥苑,聂文彦自己上楼回家,我留在自行车棚里。张华提过电风扇,对着我吹凉;一时都无话;惟独一群白头翁鸟儿,老老小小,叽叽喳喳,在树丛里嬉戏;蝉在树叶后面,忽而尖叫一声,忽而又尖叫一声;天空钢蓝,白云朵朵,太阳如火如荼;真是岁月悠悠,不管人间沧桑;好像这么一坐就是百年,过去的事情,从秦皇汉武到今日装修,想说也说不清,说不清也想说;其实说也无奈,不说也无奈。
  到底,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我说:“我是没有打算不给老扁担工钱的。”
  张华说:“这我知道。”
  我说:“那就好,那我心里就好受一点。”我拿出两张百元的钞票,说:“张华,我还是要麻烦你一趟。”
  张华接过钞票看了看,无意识地用手指捻了几捻,弯腰扎进丝袜里,还留意扎在没有跳丝的地方,怕钱无意掉了出来,当即就去推了自行车,说:“我现在就去。”
  张华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出了花桥苑大门,穿着一条牡丹花的七分裤,肥大的臀部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花瓣,我却感到亲切,想必也是看惯了。
  我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心渐渐安定下来。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彻底的了结。聂文彦到底还是赢了,不用付工钱了。我的工钱现在也付出去了。现在付工钱,聂文彦不会再认为我是出卖他们了。邻里之间,非亲非故,却也不能莽撞行事。世上的事情,有时候,烹小鲜也如治大国,也有千钧的重量;如此,如释重负也就是一种实在的幸福了。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抗日战争也就八年,解放战争也就三年,却是流血流汗,慷慨高歌,江山换代,万象更新,人人都有机会,人人都可以重要,人人都可以浪漫与壮烈;而这平常的岁月,天天看的都是同样光景,却暗中尽是绵里藏针;疼痛锥心,也鸡零狗碎诉说不出一个名堂来,生生就磨灭了多少人的志气与骄傲——还是庸常的日子长,还是庸常的日子多,还是庸常的日子主旋律,还是庸常的日子更难过,还是庸常的日子更要人的耐心与骨气!
  我正要上楼,张华回来了。张华的自行车拦住我,扯开她的丝袜,掏出五十元钱来,说:“我看他人还好,一点皮肉伤,派出所也给了药了,我就自作主张,只把你一百五十元的工钱付了。一是一,二是二,他的价钱已经是喊高了的,不能坏了规矩。再说你也不富有,就不要无谓的慷慨施舍了,慷慨施舍了也讨不到好,就像我这一次做好事,你看我,纯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说:“好吧。”
  张华说:“真的不是老扁担砸的。我猜是表弟使坏,你相信不相信我的感觉?”
  我说:“我当然相信你的感觉。”
  张华又鬼祟地一笑,问我:“哎,听说你是一个作家?”
  我毫无心理准备,忽然就脸热了,我这是生平第一次为自己喜爱的职业感到害羞与惭愧,却又不知道害羞什么?惭愧什么?张华却赶紧安慰我,悄声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不会告诉大家的。”
  我更加愕然:作家怎么啦?好像作家是生活中的一个奸细,现在被张华发现了。
  我童年好福气,出生是头胎孩子,母亲的青春、健康、热情、求知欲和好奇心,都天然地滋养了我。当年父亲又还在官,享受共产党的配给制,我便有进口的听装丹麦奶粉喂养。我少年遭遇文化大革命,生活的背景与内容,皆是大事件和大道理,好比生在云端上,脚踏的是风火轮。一日三餐,从无多想,以为饭食皆可从食堂得来。而后,还未成年便离家远行,三百六十行里头也做过几行,偏偏都不是日常的生活。一直以来,我眼睛是长在额头上的,胸中是一颗豪放的心,日日夜夜绞尽脑汁的事情,都是写作与读书。年纪轻轻,却以为,若是自己的文章再不得以发表,那就是天塌地陷的事情了,那就是历史的倒退、现实的不公道,文坛人人的有眼无珠。
  到底还是命中注定,生在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操持柴米油盐,生儿育女,一样也躲不过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方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辛苦然后得食,是最朴素最直接的教诲,这样的教诲无声无言,只是有着黄连般的苦,天长日久之后,却徐徐生出清正廉洁的浩然大气,文人的虚浮之气也就被照见,自己也就知道羞愧悔改。
  难道我悔改得还远远不够?早年,我曾经在一个会议上声称自己是小市民,当初可能还有一点使气;后来可是真的了,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惟恐小得不地道和不彻底。小是最难做到的;过去招女婿,对于女婿的首要挑剔,便是这男人是否小意,不小意是不敢招赘进家的,因为家庭是中国人的千秋大业。小意是一种真正的熟,与稻谷熟了一样,人也是应该熟的;要知冷知热,懂得好歹。写小说的作家,与入赘女婿一样,熟是最重要了;世人只知道过日子,你却还要知道日子是怎样过的;大处明晓,小处也明晓,难言处尤其明晓,处处都伺候得到;这样的小说,人读了,心里头才能够会意,那风流便也是真风流了。小说只有写到这般程度,也才真是人生得趣了;要得这般人生之趣,皆要你本身能够对生活服小;其实这还是中国古老的道理了,所谓世事洞明即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曹雪芹从锦绣云端跌了下来,才有了一部《红楼梦》;宝玉再从胭脂花粉五谷杂粮中出去,才得一步进入佛土。
  大约我还蹩脚得很?仿佛一个好强的小孩子充英雄;若是面貌被戳破,世人倒先有愧了,仿佛揭了小孩子的短,是要不得的;张华的态度,在我看来,正是这样;这真是叫我赧然,羞惭,却又糊涂。
  一个打岔,我们花桥苑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再是秋天,秋天接着也就这样过去;冬天就这样来到了。初冬季节,武汉不算太冷,气象却是另一番:空气入鼻有寒意了;植物颜色皆变得红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