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2-10-30 13:52      字数:4877
  原来,师部经过这个村子时没停留,现在师部离卡涅夫不远。那里正在进行艰苦的战斗。汽车的确是从一个被俘的德国将军那里换来的。当时这家伙正带着随从和白旗驾车去投降。
  沃洛佳他们让将军坐到摩托车的车斗里,对他说:“手抓牢!这样快些!”
  “向他们道谢了吗?”谢罗夫又开玩笑地说。
  “说实在的,忘了,大尉同志!”维亚佐夫说。
  第二十八章
  出人意料的清闲。没有案件。
  一种不可名状的、令人伤心的空虚感向戈尔斯科夫袭来。往日的美术学院和它那狭窄的教学长廊、凉爽宜人的画室和雕塑室,又浮现在眼前。拉斐尔和替善画厅里那色彩湿润,鲜艳夺目的壁画也在他的记记中展现出来。此时此刻,他对自已当年没有珍惜所有这一切而感到深深的悔恨。只是到了现在,在乌克兰这一小块焦土上,他才怀着痛苦的心情为昔日的戈尔斯科夫,为自己过去追逐虚名、想入非非感到惋惜和自责。今日的戈尔斯科夫知道在这些东西的背后,除了青年时代那种虚假的全才、缺少教养,以及缺乏生活知识以外,其余一无所有,如此而巳。
  他感觉到他的一双手也很想重握画笔,乃至手指攥得发痛。要是现在能站在画布前涂上几笔,体会一下乍眼看来是一般的色调的神秘力量,他也情愿付出重大代价:要知道,几个世纪过去了,几十代人过去了,而他们的生活、痛苦与欢乐、恨与爱却依然留在大师们的画面上。而且这些画至今还使每一个见到它们的人心潮澎湃,留连忘返……
  微风徐徐,天色微明。久而之后,树林和田野终于慢慢变干。
  大家在篝火旁烤干了军大衣、制服、靴子、皮鞋和裹腿。
  又踏上了征途。
  他们的队列很有点古怪:梅塞德斯—奔驰汽车跑在前面,它的货架和盖着雨布的后座上放着档案卷宗,汽车后面跟着三辆摩托车。
  “摩托化纵队!”沃洛佳开玩笑地说。
  摩托车由三名红军战士驾驶,其中一名战士耳朵缠着绷带。
  梅塞德斯汽车当然是由沃洛佳驾驶。
  不久前谢罗夫升为少校,而戈尔斯科夫因抢救档案有功,获得了一枚二级卫国战争勋章。
  伙伴们为这两件事搞了一次庆贺活动。当然,参加庆贺的不单是他们自己一伙人,卡佳也来了。
  晚会之后,大家在干草棚休息。那里虽然有点凉,但却很舒适。
  他们躺进了松软的、散发着香味的干草堆。
  卡秋莎很快入睡了,而阿廖沙则毫无睡意。他从图囊里拿出一张纸和铅笔,把草棚的门微微打开,然后开始为卡佳画起像来。
  天已经在慢慢亮了。田野里有零星的雪迹。寒气袭人,但阿廖沙丝毫也没在意。卡秋莎就象心满意足的孩子一样,睡得十分香甜。阿廖沙一笔一笔地画着线条,感到无比的高兴。现在,卡佳的笑容、枕在丰满的面颊下面的一只手臂,以及虽然闭着,但仍从上下眼皮之间的缝隙射出晶晶光亮的眼睛,似乎都有了轮廓。军大衣覆盖在制服上衣上。这随后再画,现在还是先画脸和手。
  干草散发着异香。在它的香气之中,似乎包含有昨天、今天以及明天的一切。它让人们遐想昨天的芳草遍地;让人们饱享刚刚逝去的夏天的馥郁謦香;进而激起人们对明天绿茵的期望。
  阿廖沙一直回到八点钟,画得似乎很成功。该画的全都画了,甚至还画上了一堆蓬乱的干草和用树脂多的粗园木支撑着的一个墙角。而在卡佳的脸上,还有一抹从门外射进来的光线。
  卡佳香甜地伸了一个懒腰,突然惊跳起来:“你怎么啦?没睡?”
  当完全清醒之后,她象少女一样娇娇滴滴地请求说:“啊,画得真好!送给我吧,阿廖沙!给我吧!”
  “喜欢吗?”他问。其实他自己就喜欢,但此刻却想从别人口里听到这句话。
  “很喜欢!”卡佳低声说。
  “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他说。“我想画成油画,你看好吗?”
  卡佳并末生气,但有点失望。
  “遗憾!”
  半小时之后,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她乘坐的是轻便马车,拉车的是一匹有黑圆斑点的灰母马。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忧郁,”她承认。“让我狠狠地吻你一下,或许会好些吧?”
  “别犯愁,—切都会好的,”戈尔斯科夫试图安慰她,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
  三个小时之后,少校把他叫了去。
  “您要坚强,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维克多·斯捷潘诺维奇说,“要坚强,亲爱的!”
  阿廖沙莫明其妙。
  “出了什么事?”
  “卡捷琳娜·瓦西里耶夫娜……”他  地说,“总而言之,没有到达卫生营……就牺性了。”
  他们驾驶摩托车飞快地赶到卫生营,卡佳已经躺在刚刚做好的棺材研,身子四周用松枝围了起来。
  “她睡了……昨天夜里我画的就是这样,”脑子里闪了一下。
  卡佳的遗体停放在小木房里,门外乐队蹩脚地奏着肖邦的乐曲。
  在棺材旁边的一个垫子上放着红星勋章、英勇奖章、战功奖章。
  以前他并不知道这些奖章,她没有对他讲过。
  人们纷纷走来与卡佳告别。其中有很多缠着绷带、拄着拐杖的伤员。
  阿廖沙把臂肘靠在棺材的边缘上,端详着卡佳的面庞——完完全全和活着时一样。
  他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而卡佳黝黑的脸却冷若冰霜。
  第二十九章
  阿廖沙不分昼夜,一有时间就画。
  他画了一幅卡佳的油画。这幅画不够大。等战争结束后再画一幅大一点的。
  老实说,阿廖沙现在才懂得,从前他所理解的形式主要是空间方面的形式。其实形式是灵活的,是不断发展和变化的,它具有时间性。
  他又想起了美术学院:“写生——色彩画艺术的基础”
  《叛徒》正在画成油画。画面没有变化:近景是房屋废墟,叛徒紧贴残垣窥伺。背景,从墙的缺口处可以看到战士冲锋。
  谢罗夫说:“老实说,出我意料。我看,画得很好。”
  卡佳的画像他没拿给别人看过,而且也不会给任何人看。他不能给人看。画得好坏对他来说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不间断地画,画,画!
  他多次遇难都末丧命,可谓死里逃生,所以《叛徒》这幅画也随着保留了下来。现在“叛徒”脸上又增添了霍赫拉乔夫、捷依—涅任科、以及那些打死积极分子的暴徒和依瓦斯的兄弟的特征……
  当然,案件总是有的。
  对叛徒面部表情的刻画在不断完善之中。好在他把叛徒的面孔作为特写处理,这样,每根细小的线条、每道皱纹都清晰可见,能起到一定的作用。直瞪瞪的一双大眼睛,透出了内心的空虚与恐惧。不过,还须进一步加工!
  新年前几天,谢罗夫说:“看来,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我可以给您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了。”
  阿寥沙不解其意,感到诧异。
  “忍耐两天,”少校神秘莫测地说。
  新年前两天,谢罗夫带了一个人来见戈尔斯科夫。
  “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请认识一下!”
  戈尔斯科夫朝来人看了一眼,惊叫道:“费多托夫?萨沙?” ‘
  两人拥抱在一起,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给您派来了一位新书记员,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少校说。“现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费多托夫——亚力山大·弗拉基米罗维奇·费多托夫——是个优秀的画家,战前曾几次举办过个人画展,戈尔斯科夫全看过。阿摩沙曾经和费多托夫一起在美术学院读书。不过费多托夫四○年已是毕业班。对,他是四○年从美术学院毕业的。同年秋天他还在科学工作者之家举办了一次画展,可阿廖沙已经来不及看了:当时他巳参军。
  “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呢?”
  “那还用说!”
  在美术学院时,他们经常见面。费多托夫是共青团委员会的委员,他们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才相互认识的。有一次,费多托夫还专程到商港去看他的水彩画和《沙皇俄国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他对后一幅画不以为然(说:“依我看,缺乏生活体验。”),但对水彩画表示赞赏。
  平时他们彼此以“你”相称,可是阿廖沙打心里尊重费多托夫,自认望尘莫及。
  现在见到了费多托夫,某种很久以前的亲近之感油然而生。
  一边听费多托夫传奇式的经历,—边心里想:“从明天起什么都不画了,就画宣传画。很久没画了。画一个战士用头盔喝水。下面题上:“现在饮祖国第聂伯河水,我们还将坎德涅斯特河、普鲁特河、涅曼河和布格河的水!我们定要把德国法西斯妖孽从苏维埃国土上清除干净!”
  第三十章
  清晨,阿廖沙带着刚画好的宣传画来找费多托夫。
  “我看画得不错。”亚历山大.弗拉基米罗维奇说。“应该马上送给少校看看。”
  维克多·斯捷诺诺维奇异常高兴:“立即送到政治部去。好极了!现在正需要。”
  戈尔斯科夫还没拿定主意是否让费多托夫看《叛徒》,尤其是《甜睡的姑娘》。而且关于他自己和卡佳的事也还只字末对萨沙提起。
  元月中旬,戈尔斯科夫的宣传画引起了轰动。宣传画传到了军部,甚至传到了方面军司令部,到处受到称赞,后来又复制了许多份。
  阿廖沙被邀请到乌克兰第二方面军司令部。
  司令员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科诺夫授给他一枚红星勋章。
  军事委员会委员伊万·扎哈罗维奇·苏赛科夫建议戈尔斯科夫留在司令部工作。
  建议并不坚决,因此戈尔斯科夫婉言拒绝了。
  他不能离开谢罗夫、伊斯托明、维亚佐夫,不能离开所有的熟人,而今更离不开费多托夫。不知什么原因,他似乎觉得呆在自己原来的部队里离卡佳要近一些。这种想法当然是愚蠢的,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乌克兰的冬天,不是雨就是雪。说不清象冬天,还是秋天,或者春天。有时天气晴朗,阳光普照,鸟语喧哗,空气使人有冬行春令之感。
  就在这样的一天,阿廖沙下了决心:“萨沙,我想给你看件东西。不过你可别求全责备!”
  于是他把《叛徒》拿了出来。
  费多托夫默默地看了许久。
  时而远看,时而近观。
  “你听我说,阿廖沙,”他终于开口。“好象我现在才明白,没有悲剧就没有真正的艺术。尽管你今后还会为这幅画吃苦头,但对任何人你都别轻信,都别屈从!这是实在的!天啊,你比画《……苦役劳动》时成熟多了。简直是天壤之别。你使我大为震惊!”
  阿廖沙不知该说什么。他信任费多托夫。可是难道真是这样好吗?
  他又拿出卡佳的画像:“看看这个。画名叫《甜睡的姑娘》。”
  “妙极了!”费多托夫一看便赞扬说。“瞧,你真是多面手,什么都能画。这个《姑娘》。旁边那个《叛徒》,还有你的那幅宣传画,都很好,阿廖沙,非常非常好!老实说,我完全没料到你能画得这么精彩。你是天生善于掌握色彩的画家,尽管你强烈追求绘画的具体感和真实感,但对世界的反映绝无丝毫平庸的自然主义。我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这简直象是在做梦。
  阿廖沙似信非信。
  当天,他便着手画一幅新画。按照构思,定名为《撤退》。第聂伯河畔,一个未戴钢盔的战士用手捧水喝。他似乎在向故乡的河告别。脸上应该有倦容和忧愁的神色。但同时也要表现出决心:他是要回来的,一定会回来。
  阿廖沙工作得十分起劲。他现在明白,人们需要他。需要他的不只是法庭,他那幅闻名整个方面军的宣传画也大有用场。
  费多托夫看着他画《撤退》说:“人物的安排、光线的强弱、甚至头型,你的处理都与别人不同。妙极了!”
  谢罗夫又给戈尔斯科夫弄到了一些颜料。矿物颜料有:赭石、赭土、富锰棕土、合成氧化铁。人造矿物颜料有:镉黄、白垩、靛蓝、绀青、色淀茜素红、普鲁士蓝、珞黄。还有一块油画底布。
  “您从哪儿弄到的,维克多·斯捷潘诺维奇?”
  “德国人正在撤退,他们总会留下点东西的,”少校神秘地解释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