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节
作者: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10-30 13:52      字数:4741
  及至十六日,谭宅抬出浙中官轿四乘,俱加红绫作彩。即用旧日浙中伞扇旗帜,肃静、回避牌各一对,打的新张黄岩县灯笼二对。虽说小小排场,却也不滥不溢,名称其实。篑初坐了花轿,前往迎亲。新婿陪堂,却央的张正心引礼。那两顶轿,是娶女客坐的。一路八人是号头锣鼓,大吹大打;一路八人是笙管萧笛,细吹细奏。到了薛宅公馆,榆次公的十三岁小公子门左立迎,两个长髯老家人伺候。张正心与篑初下轿来,小公子迎面一揖,躬身让进。娶女客下轿,自有送女客出迎,两起儿丫头养娘,一拥儿进去。
  张正心引签初上的大厅,泡的松子元肉茶奉到。茶毕,张正心便问榆次公神主何在,礼应率新郎告先。薛公子答道:“客边难以载主而来,写的先榆次公牌位在书房院北轩上。一说就当全礼,不敢动尊。”张正心道:“男先之典,莫以此为重,理宜肃叩。”一齐动身,细乐前导,到了榆次公神牌前。上面挂了一副当年万民感德对联:“文章宿望江之左,康济宏猷霍以东。”行了前后八拜大礼。公子照数行礼拜答。张正心代篑初辞不敢当,行了一叩,方欲再叩,张正心搀祝这薛公子年小力微,那里再挣的动。
  回到大厅,又献了茶。摆上酒席,篑初首座,三酌四簋后,又捧的碗茶来。张正心陪席起身,鼓乐喧豗。这一回厅上奠雁,门外御轮,俱遵着圣人制的仪注而行。
  张正心、篑初上轿,迎姑嫂、送女客共搀全淑姑娘上了八抬大轿。母女离别,泪点不干,提他不着。四位女客,一齐上轿。抚台太太坐了八抬轿,妗送甥女又加上一班鼓乐。最好看者,四抬八抬排了半截大街;最堪笑者,黄伞搅蓝伞,金瓜搅银瓜,龙旗搅彪虎旗,乱跑乱奔,忽前忽后,参差纷错。看的人山人海,无不手指颐解。
  花轿抬至萧墙街大门前,横拉三匹彩锦,直如三檐伞一般,却是三样颜色。泥金写的斗口大喜字,贴在照壁,并新联,俱是苏霖臣手笔。墨黝如漆,划润如油,好不光华的要紧。因门窄走不过八抬,各堂眷只得在大街下轿。满地下衬了芦席,上边红的是氍毹,花的是氆氇。自大门至于洞房,月台甬道直似一条软路。门阈上横马鞍一付,机筬一架,取平安吉胜之意。
  迎姑嫂、送女客到新人轿前,扶出一个如花似玉的新人,头戴五凤金冠,珍珠穗儿,缨络累累,身披七事荷包霞帔,锦绣闪烁,官裙百折,凤履双蹴。那街上看的男女拥挤上来。抚台的军牢皂隶乌鞘鞭子只向空中乱挥,争乃人众只管排挨,把榆次公一顶旧轿挤得玻璃窗子成了碎瓷纹。猛听的喊道:“树上小孩子压断树枝跌着了!”鼓乐旁边,又添上唤儿叫女之声。古人云“观者如堵’,不足喻也。
  四位女客搀定新人,怀抱玉瓶,进了大门。各堂眷以及丫头养娘相随而入。到了堂楼院里,中间设一方桌,绒毡铺面,红围裙四面周绕,上面放了红纸糊的一只大斗,中盛五谷,取稼穑惟宝之意。斗内挑铜镜一圆,精光映日夺目,明盥濯梳妆所有事也;插擀面杖一条,切菜刀一口,示以烹任事姑嫜之意也;插大秤一杆,细杼一口,示以称茧丝、纺木棉,轧轧机杼之意。这些设施,虽不准之《家礼》,却俱是德言容功妇职所应然者。所谓求诸野;观于乡,此其遗意。
  薛全淑随谭篑初拜了天地,怀抱玉瓶,丫环搀入洞房。放下玉瓶,坐在杌上,全姑捧上茶来,侍立旁边。全淑一见旧好,心中有久别重逢之乐,出于不料:两贤媛温款深衷,不便唇吻,只眉宇间好生缱绻。
  谭绍闻自引儿子上碧草轩照客。茶罢设馔,张正心让薛沄首座,薛沄不肯。张正心道:“今日之事,尊客一位,如何可以僭越。”薛沄作揖谢僭,坐了东席。谭绍闻西向相陪,张正心坐了西席,谭篑初向东北陪座。山珍海错,烹调丰洁,自不待言。这犒从席面分层列次,俱是王象荩调停,井井条条,一丝不乱,无不醉饱。赏分轻重,俱是阎仲端酌度,多寡恰如其分,无不欣喜。
  内边特设三席。王氏心意,原是抚台太太专席,没陪客;四位送迎女客两席,妗子陪一席,自己陪一席。岂知抚台太太乃是阀阅旧族,科第世家,深明大义,不肯分毫有错。称王氏为婶太太,自称侄媳,说:“那有咱家待客,咱家坐首座之理。”
  抚台太太分儿大了,王氏平日颇有话头,今日全没的答应。抚台太太看是难以结场,吩咐请弟妇巫氏。先抚台太太原请过道喜,巫氏虽亦成官太太,却不曾到过衙门,听说抚台太太今日来送亲,气早已夺了,不敢上堂楼来,回了丫头一句乡里话:“不得闲,忙着哩。”如今又差丫头来请,没的说了,只得上楼。抚台太太见了,先道太太纳福之喜,巫翠姐答道:“纳什么福,每日忙着哩。”抚台太太方晓的弟妇是个村姑,吩咐丫头道:“看太太那边有桌面没有?”丫头道:“有。”抚台太太道:“侄媳与婶太太无对座陪客之礼,侄妇愿与弟妇妯娌们讨个方便,说话儿。这儿婶太太与妗子陪客,自然两下都宽绰。”
  望王氏拜了一拜,辞出下楼。巫翠姐只得跟着,到了自己楼下。
  丫头们早已将果碟饤盘酒盏壶瓶之类摆设已就。
  这三席未完时,薛沄已早起身归去。直入衙门,那公馆早交付主人讫。
  这边抚台太太席完,要到洞房看看侄女。薛全淑早已另洗别妆,换成满头珠翠,浑身彩衣。俱是全姑伺候的。抚台太太坐下吃了一杯茶,说了几句安慰话,吩咐一声回衙。丫头传与家人,家人传与伺候人役,将八座放正,伞扇排开,二乘送女客轿子,随着一切家人媳妇婢女二人小轿七八乘,吩咐不鸣锣不喝道,径回院署而去。
  却说薛全淑、王全姑二人,在西楼下温存款曲,王全姑见薛全淑有欲问而赧于口光景,薛全淑见王全姑有欲言而怯于胆情态。王全姑想了一想,将楼门上了拴,竟到全淑面前,跪下细声说:“小妮子蒙老太太成全,已经伺候了少爷一年。”全淑疾忙搀起,也细声说:“缘法本在前生,今日天随人愿。既然如此,咱两个就是亲姊热妹,坐下说话。”王全姑那里肯坐,薛全淑立起身来说:“你不坐,咱就同站着。”用手一按,二人并肩坐下,手挽手儿,说细声话。恰好照在大镜屏中,一个倩服艳妆,一个家常梳拢,斜插两朵珠翠,四位佳人,面面相觑。这个亲爱的柔情,千古没这管妙笔形状出来。可笑不敏谫陋,辜负了好情况也。院中只说是楼内新妇自寻便宜,全姑小心伏侍不敢有违,谁知美合两全,名称其实。两人并坐,爱之中带三分敬意,庄之内又添一段狎情,玉笋握葱指,亲的只是没啥说。
  只听的老樊拍门说道:“来送点心来了。”全姑只得开门。
  老樊道:“关门不开,你们不饿么?”全姑接住点心道:“再泡一壶茶来。”老樊道:“我取茶去,休要上门就是。”
  到了日夕,院中渐渐人影稀疏。将近燃烛,院中人不辨色时,全姑提个小灯笼,引全淑后院路儿。全淑道:“我的路生。”
  全姑道:“扶住我的肩膀。”少刻回来,银烛高烧,巫氏、冰梅并用威小叔儿,齐到新人楼下。新人站立不坐,说未曾庙见,不敢行礼。巫氏道:“用威,请你哥哥来。”篑初到屋,桌上盏碟俱备。巫氏怕礼法不周,催的冰梅、用威齐去,单留全姑伺候。
  将近一更天气,全姑斟酒两让,吃了合卺盏,和了催妆诗。
  全姑要辞别而去,全淑牵住衣襟只是不放。全姑轻轻以手推开,关住楼门而去。这新夫妇之相敬。不过相敬如宾;相爱,不过相爱如友。二更天气,垂流苏压银蒜六字尽之,不敢蹈小说家窠臼也。
  次日,薛太太与薛沄跟的女从男役,来萧墙街送稹@咸幌坊蒲乙幌浊准夷赣氡芬幌吕梢幌阈氖参寮苁澈小L氛畲砉椤j由头猓薏蝗缫狻?br />
  三日,新郎新妇,本家庙见,又与合家行礼。已毕,往见岳母,礼谓之“反马’,俗谓之“回门’,新夫妇顺便就与抚台大人磕头。厚礼丰币,抚台不受,说道:“我但受乡会朱卷两本,俾老伯之名,得列于齿录履历;我位至抚军,贤侄不为无光。愿族谱贤侄名下刻‘联捷进土’,则丹徒一族并为有光。贤侄勉之。”款待而归。
  篑初夫妇回来,日色尚早,全姑已在楼下伺候。全淑到各楼下,与王氏奶奶、巫氏婆婆、冰梅姨娘,通行了反面之礼。
  回到自己楼下,全姑捧的茶来,全淑笑道:“我还不曾拜你哩。”说着早已万福。全姑放下茶盅,急忙相还。篑初笑道:“好礼,好礼,如何遗下我?”全姑笑道:“大叔在俺两个跟前,无礼多了。”篑初笑道:“我怎么无礼?”全姑道:“我不说。”全淑面发红晕,面向里坐了。全姑道:“奶奶昨夜叫我来这楼下祝我两个合成伙儿。”篑初笑道:“你不识字,这位是有学问的。我说他省的,从今以后‘熊鱼可兼’。”全姑懵然,全淑在床上只羞的向隅。簧初道:“全姑不解,我说一句儿答应我。”全淑一发羞了。篑初便要对着全姑,露些狎态魔障全淑。全淑急了。强答一句道:“省的人鹬趣蚌抚相持。”
  篑初道:“怪道你会画,真正好丹青。从此‘火齐必得’矣。”
  全姑只见两个俱笑,看的呆了。是晚奉奶奶命,移于楼下南间。
  楼上设两张桌儿,一张篑初书桌,繙经绎史;一张全淑画桌,笔精墨良,每印临《洛神赋》,摹管道升竹子。一日问篑初索纸,篑初笑道:“娘行自会做纸,何必求人?”全淑微恚道:“骂人没深浅。”篑初笑道:“我之与卿,原是就其浅矣,交浅不敢言深。”全淑没奈何又笑了。夫妇妻妾之乐,篑初颇为修撰郎。从此读书,日有大进。
  大凡人之读书日进而不已者,有两样:或是抑郁之极,以发愤为功程;或是畅遂之极,以怡志为进修。篑初白日在碧草轩目不窥园,黄昏到自己楼上课画谈帖,偶然阄韵联句,不觉天倪自鼓。两样功夫互乘,属题构思,竟成了风发泉涌,不惟不能自己,并且不能自知。到了秋闱,中了第四名《春秋》经魁。
  到了腊月,舅爷王春宇的生意已发了大财,开了方,竟讲到几十万上。年来,在汉口成了药材大庄,正要上京到海岱门东二条胡同如松号发卖。又在本省禹州横山庙买的伏牛山山查、花粉、苍术、桔梗、连翘等粗货,并带的封丘监狱中黄蓍,汤阴扁鹊庙边九岐艾,汝州鱼山旁香附子售卖。卖完,好赶啵菝砘幔俟阂┎幕睾嚎凇T堤煜露蓟岬胤剑加懈魇』峁荩幽隙牢蓿晃┖嚎谟泻幽匣峁荩云湮⒙艋城斓鼗浦省?br />
  所以王春宇多在汉口。如今年纪已老,正要到京城如松号药材行算帐齐本钱,好交付儿子王隆吉掌柜。恰好姐姐孙子篑初中了举人,正月初二日上起身上京会试。舅爷王春宇于九月放榜来道喜时,说带篑初一齐京,合家无不忻喜,说舅爷领的上京,虽他年轻,也就毫无挂心萦记之处。”
  年底,谭绍闻坐轿上盛宅,说:“小儿公车北上,府上家书、物件,着小儿带的去,好交盛二哥。我也随一封问候信儿。”
  盛希侨道:“多谢的很。我正要写书子,叫贤侄带的去。但只是我家有了奇事,要对贤弟说。前十数日,我家老婆子忽然对我说,该把二爷叫回来。我说他在京里求功名,如何肯误了他的事?老婆子说:‘功名是小事,爹娘是大事。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时常听老人家念诵第二的,该把他叫回来,叫老人家喜欢。’我听的这话,心里说,狗嘴里如何吐出象牙来?到底拿不稳他的心。我说:‘第二的回来,又要各不着。’老婆子道:‘谁家嫂嫂有各不着小叔道理,图什么美名哩?都是汉子各不着兄弟,拿着屋里女人做影身草。我也是进士做官的孙女儿,你赖我不省事我不依。都是你想分,他想分,把我当中做坏人,落个搅家不贤。我再不依这事。难说我就没见,俺家二老爷在福建做官回来,把皮箱放在客厅里,同我家大老爷眼同开锁,把元宝放在官伙里。我小时亲眼见的。你待兄弟有二心我知道,若不是我在暗里调停,管保你兄弟两个打的皮破血出。’我心中暗喜,这老婆子竟改话了。我说:‘都是我为哥的不成心肠,多承贤妻调停。我糊涂,竟是在鼓中住着一般。明日我就上京,或差人上京,叫老二回来,叫老人家喜欢。我有眼不识泰山,冤屈,冤屈。’如今贤侄上京会试,我请来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