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2-10-22 19:55      字数:4723
  他心里虽对修习「邪派」功法确实存着相当的抗拒,但和情人的安危相比,这点抗拒自然微不足道,甚至干脆便当着关清远的面翻看起了手中的书册。
  做为海天门的顶尖绝学,枯海诀名义上是邪派功夫,可单从功法本身来看,除了当中某些观念大异于寻常心法之外,大抵仍能称得上周正严谨,却是与寻常邪门功夫那等先伤己、再伤人的速成功法大异,更没有什么采阴补阳的偏门法子。只是枯海诀对修习者的根骨要求极高,入门方式亦非寻常的「先悟气感、而后引气存养」,而是需由一位已通「至人」的宗师为修习者「开灵窍」奠基……这所谓的奠基,指的就是以自然之气淬炼己身——之所以需得这么一步,一是枯海诀的功法路线复杂异常,若按照正常方式引气,只怕才完成一小半便后继无力,练到老死都没可能能完成一圈;二是枯海诀真气霸道异常,若未先加固己身,继续练下去便形同自杀。但这些限制对白冽予而言根本不是问题——曾数通至人之境的他甚至不需要经由「开灵窍」奠基便能开始修习。知道关清远如此「看重」自己确实有一定的根据在,青年心绪稍定,而在深深望了眼面前似笑非笑的长辈后,将书册收入了怀中。
  「前辈若无其他吩咐,便请恕冽予先行告退了。」
  「嗯,老夫期待你的表现。」
  知道外孙必定是心系情人,关清远虽有些不以为然,却仍是颔首允了过……得长者首肯,一心盼着早日功成的白冽予自也不再多留,一个行礼离开了舱房。
  【第三章】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对修为高深的习武之人而言,有真气护体,不致命的外伤都只能算是小事。在他们眼里,真正难办的不是外伤,而是内伤——尤其是那种敌方真气仍积聚在体内作威作福的内伤,不先将外来的真气化解根本没法治疗。可受了内伤后,自身真气的运行本就受了抑制,又得耗费部分来抵御外力的侵袭,想化解敌人残留在体内的真气自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好命点有了灵药相助,进展也很难快到哪里去……内伤难以痊愈,发挥自也会受到影响。
  在此情况下,原有的功夫能发挥出五成就不错了,也无怪乎江湖上人人都将受内伤当成实力大降的代表了——不说别的,流影谷内近年来之所以会风波不断,不也正是因着「西门暮云受了内伤」这个传言影响所致?
  可凌冱羽和西门晔眼下面对的,正是这种让人头疼的伤势。
  按说和江湖上一些个无门无派无背景的人相比,西门晔已经算是极为好运了……他从小就有随身携带三颗流影谷秘药「归元丹」的习惯,身边的凌冱羽行囊中也备有医仙门下秘传的各式灵药,在这方面自然不虞匮乏——更别提有个同样身为一流高手的人在旁帮着运功疗伤,本就有着更甚于灵药的助益了——在他而言,这一般人或许一辈子摆脱不了的内伤要想痊愈,所需的也就是时间罢了。
  偏偏他什么不缺、缺的就是时间。
  若没有景玄残留在他体内的那股真气,他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有灵药之力和凌冱羽运功相助,顶多费个三、五天便能痊愈;但眼下他体内不仅有景玄的真气在那儿作梗,且这真气还难缠如附骨之蛆,不仅破坏力极大、始终「孜孜不倦」地侵害着他的经脉脏腑,韧性更是惊人地顽强,化解起来十分费工夫……西门晔本就在先前的鏖战中功力消耗甚巨,又得以残存真气护着脏腑以免伤上加伤,一来二往下,疗伤的进度自然格外缓慢,也间接导致了他和凌冱羽二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除必要的饮食睡眠外,竟连话都没能多说上几句。
  ——虽说……会有这种结果,青年有意无意的逃避同样占了极大的原因。
  山洞内,凌冱羽和西门晔盘膝相对而坐,掌心相贴、十指交握,而以青年的真气为主导进行,借着一次又一次的周天循环化解景玄于西门晔身上留下的邪异内力。
  运功疗伤本就是十分累人的事儿,凌冱羽自身的内功修为和西门晔又有一段差距,这般行功下来,受伤的人气色有所好转,助人的青年却已微微苍白了容颜、额际更已微微汗湿……帮着西门晔完成又一个周天后,知道自个儿已经到了极限,收回真气的凌冱羽松开了与对方相握的掌,却未马上就地调息恢复,而是一个起身便待出外取水——不想人才刚站起、身子便因疲惫脱力而一阵踉跄。同样刚收功的西门晔方睁眼便见着如此一幕,连忙一个张臂将失衡的青年接入怀中。
  「我没事……」
  感觉到那瞬间包裹住自身的气息与温暖,以及那双正撑持着环抱于自个儿腰际的臂膀,凌冱羽只觉浑身发烫,容色一红便欲自对方怀中挣脱开来。察觉这点,西门晔心下几分苦涩和黯然升起,面上却只是微微蹙眉、脱口的音声略沉:
  「别逞强。」
  稍嫌严厉的音调,里头蕴含着的关切却是谁都能轻易分辨出的,「你真气消耗甚大,先好好调息一下吧。」
  「……先前备着的清水已经耗尽,我得去取。」
  「便是如此,也用不着急在这一时……还是说,和我同处一室真令你难受至斯,竟连片刻都不想多待?」
  西门晔淡淡一句驳斥了青年所用的理由,却又在短暂的强硬后、于末尾的一句提问带上了几分自嘲,言词间的苦涩无比鲜明。
  听着如此,凌冱羽吐息一窒,却终究未曾回应辩解。他只是有些苦恼地咬了咬下唇,而在片刻思量后示意对方松手、按其提议就地调息了起来。
  几个周天运行罢,自觉真气已恢复许多的他才缓缓收了功,怎料眼帘方启,最先对上的,便是西门晔那双不知已盯着自个儿多久的沉沉黑眸……那异常专注的目光瞧得青年一阵心慌,道了句「我去取水」后便匆匆别开视线、起身提剑冲出了山洞。
  尽管明知如此举动就算说是仓皇逃离都不为过,凌冱羽却依旧没有回头面对的勇气。如此一路急奔,直到稍微远离了山洞后,青年才缓下了脚步,鼓着腮帮子气恼地提步朝水源的方向行了去。
  ……打西门晔醒转至今,也有五天了。
  刚见着对方睁眼时,由于先前的那个吻,他心下可以说是十分慌乱的,脑中仍未厘清的万千思绪让他本能地不愿触及相关的话题,故一开口便是对西门晔伤势及食欲的关切,接着便理所当然地展开了那极需耐心的疗伤过程,却唯独对男人昏迷前的事儿绝口不提,甚至连对方受伤的经过也不曾问起……如此一连五天下来,受伤的人原先病恹恹的气色已然恢复了少许,清醒的时间也已逐渐拉长。只是这怎么说都算得上可喜可贺的进展,却让凌冱羽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越发恶劣了起来。
  因为西门晔的反应。
  ——这五天来,造成他心乱如斯的「凶手」不仅对自己的「恶行」只字未提,甚至还像个没事人似的、言谈行止间半点异状也无……反观自己,自从意识到对方可能怀有的情意后,凌冱羽便再也无法像往日那般平心静气地面对彼此间的亲近甚至拥抱。身为「受害者」的他心乱如麻,「加害」的人却平静若斯,两相对照下,也难怪他对西门晔气愤难平了。
  虽说……在他心里,同样也对自身的不争气感到十分懊恼。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十分矛盾——明明因不敢面对而选择了逃避,却又因对方迟迟未曾提及而动气——可知道归知道,青年心里却依旧怎么也无法释怀……他甚至有些怀疑西门晔是不是根本不记得自个儿昏迷前的丰功伟业,所以才能如此泰然处之,可若真是如此,他先前的诸般思量和苦恼又算什么?难道真要当作根本没这回事?
  不……他是吃不下这等闷亏的。但要他主动在西门晔面前揭开此事,他又拉不下脸面……说来也让人生气,明明「表白」的是西门晔,为什么因此而烦恼受折磨的却是他凌冱羽?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的——更何况他和西门晔之间的恩怨可远不止这一桩!
  只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个问题显然是无解的……尤其凌冱羽虽匆匆逃离了山洞,却又不放心西门晔一个人留在那儿,自然不好将这取水的时间拖得太长。于溪畔将身上带着的皮囊灌满清水后,青年微微一叹,却还是轻功运起、趁着入夜前赶回了山洞。
  由于担心引火烧烤会惹来追兵,二人这些天的饮食都是清一色的清水配干粮,顶多再配上凌冱羽从山林里采的一些山菜和蔬果生食,说有多克难就有多克难……西门晔乃是金枝玉叶,连在山林里吃块烤鸡都不忘用油纸垫着,更不像白冽予、东方煜那样时常孤身在外行走,对这样粗陋的饮食自然十分不适应。
  但他毕竟是极为理智自制的人,虽觉食物难以下咽,却也不曾抱怨什么,而是极为忍耐地皱着眉头用完了膳,行止间也依旧保有着那种出身名门的矜持之态。每每望着他如此落难却依旧半点不失仪的姿态,饶是凌冱羽心中充满怨怼,亦不免要升起几分钦佩……和莞尔。
  这么说或许有些无良……可瞧着向来总是冷傲矜贵的流影谷少谷主无比落魄却又「端庄」依然地和一把山菜奋斗,青年心底的捧腹感便怎么也无法克制——若对方仍在昏迷中,那身落魄的姿态自然只会令他感到无比心疼;可西门晔既已平安,他自个儿又正恼着对方,会有这番幸灾乐祸的情绪想来也称得上合情合理才是。
  也借着这么个「遐想」,稍稍平息了心头恼怒的青年用完了这顿对他来说同样称不上美味的晚膳,却在短暂的轻松后再次面临了难题——西门晔眼下精神充足,想来是没可能用完膳后便马上就寝的。可他们今儿个已耗了六个时辰在疗伤上头,连凌冱羽本身都有些吃不消,以此消磨接下来的时光自有些不切实际。但以眼下的状况,除了相对两瞪眼和谈话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合适的选项了……思及此,青年微微皱了皱眉,却又在察觉自个儿心态所代表的意义后,原先微结的眉一松,清亮的眸子却已袭上了几分黯然。
  浓浓苦涩,瞬间于胸口弥漫了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西门晔。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吻而已……西门晔的吻虽然令他心乱,可充其量也只是加重心中原有的纠结罢了,却非真正导致一切的主因——真正导致一切的,还是那更为根本的、依旧横亘于二人之间的纠葛。
  如果他仍然像在那趟押送过程中般满怀怨愤,一切或许还会轻松许多……那时的他可以无视、可以不假辞色,甚至冷言讽刺对方的每一句关怀和劝慰。但此刻,深深体会到西门晔在自个儿心底的分量后,面对那模样狼狈依旧、身上也依旧缠着厚厚一层纱布的男人,他便怎么也……无法冷待、无法漠视,却也同样无法放下一切恢复到往日那样单纯的信赖和倚靠,进不得退不成,最终的结果,自然也只能是逃避。
  逃避与西门晔的独处、逃避任何可能过于深入的交谈。
  尽管那是再愚蠢不过的选择。
  尽管……他终究还是有需得面对一切的……
  「冱羽?」
  中断了思绪的,是乍然于身前响起的、那过于熟悉的嗓音。
  闻声,凌冱羽身子微震,抬眸定睛一望,这才发觉西门晔不知何时已用完了膳,正有些担忧地凝视着自己……也不知对方是否有意,那张凑前探问的俊美的脸孔如今与己相距不过寸许,温暖的掌心更已轻柔地覆上了自个儿的面颊……隐隐滋生的暧昧气息让青年心神一乱,忙一个侧首避开了对方的碰触。
  「我没事,只是有点恍神而已……」
  顿了顿,见西门晔依旧定定望着自己,完全没有将事情就此揭过的打算,凌冱羽心下无奈,却也只能在片刻迟疑后寻了个话题出来转移对方的注意:
  「我只是……有些担心师兄。」
  「白冽予?何出此言?」
  见青年提起那个多年来的死对头,那言词间透着的关切和亲昵令听着的流影谷少谷主胸口醋意横生,却因一切乃是自个儿起的头而只能皱了皱眉头继续主动出言相询。
  凌冱羽本只是为了隐瞒真正的心思才提起这些,却一旦细想,那份担忧便再也遏制不住地蔓延了开……思及自个儿先前净顾着烦恼儿女情长,他心下几分罪恶感升起,忙将先前与师兄分别时的情形尽数道了出。
  事有轻重缓急,不论西门晔对白冽予有何偏见,也不会在大事上因私情而误了判断。
  听罢青年的叙述,他眉头依旧蹙着,却已不再是因为心底的那份醋意,而是因为几经思量后于脑海中浮现的答案,神情间亦因然染上了几分凝重……瞧着如此,凌冱羽心头一紧,却又不好打断对方的思路,只好强忍着心焦眼巴巴地等待起西门晔的回应。
  但见后者略一沉吟后双唇轻启,脱口的音声却是沉沉:
  「以白冽予和柳兄……东方楼主的实力,这天下间能难住他们的,也只有宗师级数的高手了。」
  「宗师?不会是寻常的一流高手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