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辩论      更新:2022-10-22 19:54      字数:5082
  我的力量还不够,是的,也许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也许在自然的风霜里你们会成熟
  得更要健全也未可知,是的,是的……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遥远的预想罢了……
  要以现在来讲,你们实在没有做到最好,你是,可以说是一种智慧的典型,他是一
  种力量的典型,但是,因为你们的还不够,所以科尔沁旗草原所赋予给你们的那种
  雄迈的超人的蕴蓄的强固的暴力和野劲,仍然不能在你们的身上正确地表示出来,
  这自然是由于过于缺乏文化,过于缺乏教养的缘故了……因为你们现在尚且还不知
  道什么是最好……”
  “那么什么是最好呢?”
  丁宁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你问的这句话就是最好。”
  春兄再不言语了,温存地把头低下去了。
  丁宁心里不知怎的就觉著有一片无底的烦恼正咬啮他的心,他便把腿一并,像
  立正一般的,然后向后转走开去了。
  他到屋里,两手交叉着,静坐了半天,才出了一口气,顺手把旁边的生物画片
  拿起来摆了两行……
  他看了那两行图片一回,便自忖着说——
  这是山样的狮子,烈性的寒带的虎,迟重的熊,会驰骋的马,生长在土里的牛,
  千滚油皮的野豕,科尔沁旗草原的鹏鹦,疯了的巨象,反叛的狼子……这是大山!
  这一行是绚烂的豹,乘人不备的鳄鱼,怀疑的狐狸,智慧的猴子,还应该有啸
  风的猛犸,无畏的恐龙,还有自己燃烧的摩洛,好的,还有“没落”……丁宁像一
  个顽固的迷信家似的咀嚼着这两个不祥的字音……
  忽然拍的一下,他把两行画片都推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画片零乱地散
  在地下,自己凝坐着……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扯过一本许久未曾写的日记本子,在上面很粗很重
  地写着。
  门帘轻轻地掠开来,走进来的是灵子,满脸含着说不出来的一种委曲的怜悯的
  气氛。
  “少爷,你去看看去吧,奶奶把小三丫折腾得都闭气了……”灵子声音非常的
  涩滞,分明有一种灰心的感情使她有无限的温怒,不过这种温怒只猛烈地激荡她的
  心里,并没表现在她的脸上。
  灵子说完便呆坐在一旁,好像等着丁宁的强烈的激动,又好像是对万事都觉无
  望失神……
  可是丁宁却依然手不停笔地机械地写着。
  等了一会,看了宁还是不理,灵子便大声地说。
  “难道你等着她活活地去死吗?”
  在她看来,她觉着丁宁今天的举动有点反常。
  丁宁放下了笔,恼怒地向她看了一眼,然后冷冷地一笑。
  灵子似乎从来没有在丁宁的脸上,看见过今天这样的一个正与她所期待的相反
  的可怕的冷笑,她突然地害怕,在她看来,她觉得他这否定的冷笑,实在是可怕极
  了,就如全世界任何的东西,都在他这一疲惫与厌恶的表示之下纷纷地粉碎了。
  丁宁还是抬起了笔写着,灵子突然地俯在他跟前:“少爷呵,实在是太可怕了
  呵……少爷呵,我再不能看了……”灵子全身都抖着,如同一个魔鬼正揪着她的头
  发,“……少爷呵,就因为她碰洒了老爷袚苦的香炉碗……少爷呵,现在她也许快
  要死了……”
  丁宁铜铸一样地岸立着,一动不动。
  第十七章
  天狗。
  黄昏已经伸展开羽翼,夜影憧憧。
  呆了一顷。
  丁家的大门呀的一声响了,两个人并肩掩出。
  一切又复沉静,只有两个人橐橐的脚步声。
  热风薰薰地吹来,带来蒿子的浓飔,变异的气候,完全是一个蒸腾的夏晚……
  跳过了半截的土墙,粪堆的粪臭,便掩扩出淫冶的肮脏的波浪。
  一个流浪的小猪,邋遢着两只无用的大耳,拉着一条麻劈子的耳绳,滴拉当郎
  地带了一块浑圆的泥疙瘩,“哽哽——”地对着房门唤着,对着那个老虎洞,好像
  发现了奇异的神采似的贪婪地望着。
  门窗都大敞四开的,影绰绰的,可以猜想出来窗底下放着的两匹酱缸和泔水缸
  里边,是什么东西无拘无束地花喇花喇地搅着水响。
  刘老二偷觑了少爷一眼,看看少爷是不是心里有恼他诳他到这一个地方来的痕
  迹。
  又向前走了两步,便使劲地干咳了一声。
  水缸里是一个什么形的黄褐色的奇异的怪物,眼前一晃,一只脚搭在窗沿上,
  一只脚搭在缸沿上,就跳到屋里去了,还有什么东西打的巴搭巴搭地响着,如同肉
  撞肉的柔碎的打击声。
  刘老二全身都红了,一个箭步就从窗户台跳到屋里——
  炕上昏暗的豆油灯里露出晕黄的光,一个人正裸着背就着灯光在拿虱子。
  “还是你这个没鸡巴的——我怕你干什么,快趴下来,给你老娘舔干了!”
  “我一听你那一双老母猪奶子打的叭叽叭叽的,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老臊×!”
  丁宁迟疑地走到窗户台底下,老孔婆子还光着身用一个羊肚手巾上下乱擦。
  刘老二把她的裤子团了一个球,使劲地打在她的裤裆上。
  “你还骚什么?少爷都来了!”
  一听少爷,孔二老婆不由得全身一抖,连忙穿上裤子,红脯涨脸地呵呵大笑。
  “哎哟,我这半大老婆子了,我怕少爷什么劲,少爷小时候,还吃过我的奶呢!”
  “扯你娘的臊,少爷吃你的那路奶!”
  “可不是,那是一个海上方,专要——”
  “对了,专要养汉老婆的奶!”
  “你这个没——不得好死的,少爷,快进屋来吧,外头看粪味薰着——小丑,
  还不披上人皮,给少爷烧水去!”
  “你打在这屋子里,还不薰死人哪!”
  “咳——就叫屋子罢了——小丑,死丫头,还不拧腚根,拨拉一拨拉转一转!”
  叫小丑的坐在炕上拿虱子的一个瘦小的丫头,披上了衣服,把灯放在板上,跳
  到窗台上,拿起快壶,就跳到外边烧水去了。
  丁宁方把自己移近窗台一点。
  “哎呀,怪不得今早晨我梳头捉着一个喜蜘蛛呢,原来是少爷来了——少爷今
  天怎么这么闲在!”
  “随便看看——看看这边房子……”
  “唉,——少爷就惦着我们,唉,前天那场暴雨都花花地漏呵……少爷我就剩
  在屋里洗澡了!”孔二老婆说着自己的状况并不伤心,反而有着几分得意,并且睐
  着半个眼睛似乎愉快着少爷受她的愚弄。
  “少爷,上回刚回家来,我就把小黑子那小子采的榛蘑送少爷,那成想少爷那
  天没在家……”孔二老婆说时又露出朴质的纯粹农妇型的笑来,在那认真思索起来。
  “你们屋子怎的热?怎么后窗子还扎死了呢?”
  “那是呢!少爷,那后边是粪坑,那不扎上不行,老爷们儿都在那解大手……
  哈哈……”孔二老婆似乎又记起了一些什么可笑的事情来了似的,小孩样的快乐得
  大笑起来。
  “唉唉!今年真热,不怕少爷见怪,我大腿膀子都淹了——哈哈……”
  刘老二在她身后用嗓子眼儿说:“是撞错地方了吧?”
  “要不是这场好雨,少爷,我就得跳井了,今年年头儿变了,六月天,人就热
  出窍了!”孔二老婆说着又像卖弄风姿似的把浑圆多肉的面孔抽紧了,作出一个埋
  怨的姿势,但是一会儿就又绷平了,样子非常的沉阴,几乎有点可怕。
  “老二上那儿去了?”刘老二问。
  “那挨刀的和小黑子上边里赶边猪去了,我就不让他去,他说今年到立秋才能
  见雨哪,你看,现在县大老爷一求,没出一个月就下雨了,昨天开工,叫工夫的都
  是一元钱一个——我没说,穷贱骨,石碑底下的王八,一辈子不用想翻身,少爷,
  真是没法子……”
  丁宁一面随意地和她应答着,一面用心地观察着她家里的一切。
  一个小柜上躺着四五串的黄叶白,一串红艳夺目的红辣子杂陈其间。
  柜上的一个小蛤什蟆,上边放着一个木旋的香炉。
  正中挂着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像,一排一排都是抱笏戴冕的装束,长髯垂胸,
  道貌岸然。两旁是竹书的梅花篆字的“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横匾是“礼义
  廉耻”。纸色都已褐黄,布满了忠信和平的气氛。
  丁宁的眼,又落在她胸前粗布褂里的两颗老母猪奶子上,于是他想起了一种像
  掘口大学那一流派的天才诗人所雕琢的对于乳峰的讴歌的词句。心里便浮出一种不
  可名状的恶心,他觉着那妇人的每个汗腺,都专对着他射放出可憎的汗臭,使他不
  能再停住片刻。
  他心里想,这是什么一种生活呵,把人类都弄到这个样子了。
  他很想立刻走开,但是他却又极力地想继续观察。于是他费了很大的努力,才
  装出了很粗大的口风:
  “我上外头去,就回来!”
  他想到外面再看一下……
  他掀开门帘走出,刘老二便急急地把孔二老婆拉到怀里。
  “我说少爷要撵你吧,你看没错……快让大俊给我仰过来,我管保……你还是
  住你的……”
  “去你妈拉个×的吧,你个不得好死的,你个没鸡巴的,都是你个五八蛋啜咕
  的……也不是极了几十下才把少爷骗了来的呢……跑我这里又装什么臭孙子!……”
  “咱们有到这……你要让她侍候咱稍微有针鼻那大点差池……你休想……”
  外屋黑洞洞地有点恕?br />
  丁宁刚从明处走来,所以什么都看不见,他把眼略闭了一会才睁开。
  风车子有一星磷光鱼似的火花,在腔子正中燃着。
  丁宁好奇地向里一张望,一个肥大的黑猫咪喵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车腔里,一个白色的骷髅,呲着牙向他狞笑,峥嵘的头顶上写着他父亲的生辰,
  后边是带鬼宇的一行符咒:“十五日之内必死,六月初六日立吾奉三山九猴先生①
  如律勅摄。”
  ①三山九猴先生,通常是变戏法的请的神。
  丁宁不由得倒退了两步,用手抽搐地抚住了嘴,没喊出声来,他向后退着……
  呵,眼前一条白条条的死尸!
  丁宁心窝一阵窒息,浑身的冷汗。
  他一把手握住了腰边的枪管,不相信的喘了一口气。
  似乎还有喘气声,丁宁使劲地握住了头发谛听,可不是一个女人在甜睡着。
  丁宁憎恶地向前逼视了一眼,正是一条深棕色的女人的四肢。
  丁宁脑袋轰的一动,便昏眩的把身子拖到外边来。
  丁宁勉强地走出来,在大山墙那装着小便。
  “二叔,别在那儿,看薰着。”——烧水的小丑的声音。
  丁宁含糊地答应着,对外面的似乎新鲜的——其实是混合著强烈的粪臭味的空
  气,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二叔,就开了——喝碗水再走罢……”
  “我不走,我不走!”丁宁故意地大声说,好使屋里的人听见。
  孔二老婆便一面扰着头发一面大声地说:“少爷,快屋来罢,房檐子底下贼风。”
  丁宁便迟迟地跳进来,眼睛搜查新的东西……
  孔二老婆看见丁宁看在那血红的一床新被上,忽然她的全脖根都白了,连忙支
  支吾吾地背过脸去,装着拿灯。
  “呵,我才想起来,这孩子刚洗完澡,就睡在门板上了,别再受了风!”说着,
  孔二老婆就端着灯抢出去了,好像非必须先到外屋,预先做一点什么机密不可。丁
  宁故意迟迟的落后,可是刘老二却抢先的跟出。
  孔二老婆把灯放在锅台上,自己机械地挡住了风车的风眼。
  刘老二死似的盯在赤裸的大俊的身上。
  “哎呀,这个疯丫头,睡得像个死狗似的,也不怕少爷笑话,哈哈……”
  丁宁故意的装着把全副的注意力都花费在这赤裸的身上,好给孔二老婆以措置
  裕如的机会。
  孔老婆子乘他们都看不见的时候,慌忙地在背后伸出一只手去,把风车子轻轻
  地一旋,里边的灯光便倏地一下灭了。
  孔老婆子这才放下了心,而且突然的精神矍铄起来……
  “这是黄雀钻树林……嘻嘻……”
  “……嘻嘻……这个疯丫头睡得这么死……”孔二老婆笑得几乎喘不出气来了,
  浑身都是无耻的笑……
  刘老二全身都膨胀了,眼上都是红光。
  忽然,孔二老婆的笑声突然地曳住,全身奇异地一抖……
  里屋扑登——通的一声,好像跳进一个人来。
  刘老二心里一震,他虽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断定一定有意外发生,
  心里很后悔不该大胆的把少爷带到这里来,但是一会却又居功地向丁宁看了一眼,
  似乎说:“你看怎样?果然未出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