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2-10-16 12:07      字数:4997
  鼻息相交,目光相视,两个人对峙着。赵宣伸出手,在堪堪要覆上她的眼睛时,却又顿住……半晌,收了回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一种非常无奈的心情,他知道自己的怨愤来得毫无道理。
  人有着念家的感情是正常的,可这世事偏偏弄人,没有任何人有错,错的是阴差阳错,很多事情理智上能够理解,感情上却未必能够接受。
  知道她会想要回去是人之常情,知道她犹豫是人之常情。但还是无法释怀。
  把他和原来的世界摆在同样的天平上,对方却难以抉择——
  还是爱得不够深吧。
  。
  赵佑媛还没有整理好纷乱的心虚,赵宣却已经冷静下来,自己拆这个信封了。他垂目敛容,静默不语,手下的动作很慢,如果在旁人眼里看来,这是相当磨蹭的。
  他在心里希望她能突然出声,说一句“算了吧”,那样他一定会收手,会抱住她,会用尽一生的爱来回报她的。
  ——可是也只能是希望了,那句话迟迟没有等来。
  信封被打开了。
  当手指要伸进信封时,他又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是隐隐有些请求的意味。
  拦住我啊,哪怕说你再考虑考虑?
  赵佑媛对上了他的视线,那一瞬间心中一重,仿佛承了千钧。
  她感到,赵宣此刻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动作,乃至一个眼神,都是在逼她。
  在她没有想好如何取舍的时候,他在动用一切方式恳切地挽留,却又出于道德的缘故甚至无法将这一任性的要求说出口。
  两个人都被逼到了要濒临爆发的边缘。
  道德和情感交织,人心总是复杂到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简简单单的“不要”说出口的——这样看来,无论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去原来的世界,她真是糟糕透了。
  。
  这挣扎和对峙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赵宣终于是把写着公式的纸抽了出来。
  他的心在一寸寸没入冰冷的水中,赵佑媛的心则在骄阳炙烤般地狂跳。
  ——而看清楚纸上的内容后,两个人却都愣住了。
  公式足足有三大页,正反两面都写得满满的,还有画的函数曲线、密度值计算、扭曲的坐标,密密麻麻,完全如同天书。
  尽是看不懂的符号和运算公式。唯一能看懂的就是汉字了,全是什么“叠加权重”之类的明明认识、组合在一起却读不懂的词。
  对赵宣来说,这是因为,两个世界的数学、物理公式、定律、表述方式不同,他当然看不懂另外一个世界的西方科技表述法。
  对赵佑媛来说,这是因为,她上辈子物理知识仅止步于高二文理分科了,电影学院连高数课都没有……
  要是刑玉不说这是回去的公式,这种看不懂的玩意儿,艰涩到简直能够扼杀人的想象力,根本无法与穿越宇宙进行联想。
  好了,顿时,这下吵也不用吵了,闹也不用闹了,两个人盯着天书一样的物理公式,全部都沉默了。
  赵佑媛在失落的同时,又隐隐地有些松了口气。
  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让她内心又不可抑制地产生了自我厌弃感,于是返回的路上一直沉默着,一语未发。
  赵宣忍不住偏过头看她——因为这些公式无法破译,她就失望到了这种程度吗?
  还亏他那样用心地爱她,想要竭尽全力的挽留,这些都不足以动容她吗?
  他内心郁郁却无以诉说,只好也一路无言。
  。
  因为毕竟是非朝贡国的地界,驻军派遣军在波西米国境内也没有停留太久,就告辞了。
  赵佑媛之前在飞机上经历过催眠唤醒,对狭小机舱有点本能的排斥,因此离开波西米时他们先乘游轮,到附近基地再转乘赵宣的专机。
  无论怎样,赵佑媛没有事,王梓清安然归来,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然而,在启程的路上,其他人或多或少地都发现,赵佑媛和太子之间的气氛有点糟糕。
  本来是三秘很有眼色地将两个人住处安排在了一起,但谁都没有同谁说话,安之若素地各干各的。
  三秘不禁狂汗了……闹矛盾了吗这是?敢跟太子殿下闹矛盾,宗姬您也是好样的!
  。
  其实两个人都沉默,置气的成分却不多,大抵都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一面嫌弃自我,一面又不可自拔地继续着。
  清晨的阳光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这艘豪华游轮的景观台极美,可以将金霞灿烂的天际与一望无垠的海面尽收眼底。
  赵宣大概是彻夜失眠了,坐在观景台上,听着清晨海鸥叫声,任海风拂乱头发衣衫。
  然后他的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觉得我们可以认真谈一谈。”赵佑媛坐到他面前,决定把这两天梳理的想法告诉他:“现在你也看到了,这个公式我们破译不了,我也回不去。我不知道你还在介意什么?”
  赵宣转过头看她,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第一关注点还是——清晨太冷风太大,你多穿点衣服再出来。
  “假如你能回得去——你会选择回去么?”
  被问及这个问题,赵佑媛无端有点烦恼:“你别拿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来假设好不好?”这种问题为什么会让她有种“我和你妈同事掉进水里你救哪个”的既视感。即便有回去的机会,她也并非一定要走啊。
  赵宣收回视线,摇摇头:“这便是心结。”
  假如那个信封里,用的是这个世界的公式符号,能够破译得出,你是否就会真的抛弃这个世界,回到你原本的生活?
  尽管到这时候,猜测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怎能没有芥蒂。
  其实如果赵宣想不择手段挽留的话,他完全有的是办法。不管是把两个人的事情完全对宗室摊牌也好,让她怀个自己的孩子也好,他太了解赵佑媛的性格,她做不出辜负别人的事情,迫于对他的压力和责任感,她是会留下的。
  但他从来都是一个高傲的人,逼来的感情,他也不屑,宁愿不要。
  政治高手变成了恋爱低手,不过好在,至少在人生哲学上,他是能逼迫自己想通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呢?感情也容不得这样非此即彼的选择啊。
  这样想着,他轻声道:“算了。”
  就这样,算是妥协了吧。
  。
  赵宣既然先示好了,自然就有所缓和,午餐还是一起单独用的。
  因为是在波西米到驻军港的海域上,所以厨房在食材上也精心挑选了当地海域里颇有特色的鱼类,做了几道菜。
  昨天才经历过沉默的争执,还是没有什么太愉快的气氛,直到赵佑媛一筷子放下,脸色突然一变——
  啊啊啊!喉咙被刺卡住了!
  她努力地想咽下去,却悲催地发现——这卡得有点厉害啊!
  她尴尬地离席,赵宣被她突如其来起身的动作弄得也跟着一紧——他现在对身边人的举手投足都有点紧张过度。不过随即心情又更差劲了——
  都已经到了一言不合连同席而餐都不行了吗?
  然后就见赵佑媛拧着眉对侍应说道:“醋醋醋,给我倒一碗醋……”
  赵宣一怔,这是被刺卡到了吗?他的目光落在餐桌上那盘剁椒鱼头上,这是厨房今天的配菜,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都拒绝吃辣,所以一筷子都没有动……
  再看赵佑媛,已经从佣人那里接来了一碗醋,脸上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一闭眼仰头灌了下去。
  喝醋的神态都是这么可爱。
  赵宣有点看入神了,直到赵佑媛喝完一碗醋,皱着眉又试了一下……还是不行。
  海鱼刺都比较坚硬,她悲伤道:“再来一碗醋!”
  赵宣已经吩咐了佣人:“叫随军的医生过来。”自己又走到她身边,把她带到餐厅灯光下,说道:“别自己弄,张口我看看。”
  赵佑媛心里囧得要命,可是这根刺卡得喉咙真是痛死了啊!再也不要吃剁椒鱼头了啊!不是说鱼头都没有刺的吗!到底哪种海鱼这么不走寻常路啊?为什么厨师可以给西湖醋鱼、藿香鲫鱼剔刺,独独不给这种海鱼剔刺啊!歧视鱼头吗!
  虽然囧,但在赵宣的坚持之下,也只好不再扭捏,乖乖地张开了口。
  识眼色的佣人很快去拿了个微型小手电过来,借着灯光,赵宣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喉咙,正色道:“递个镊子。”
  赵佑媛虎躯一震……
  她怀疑地道:“你行不行啊……”可别给她把嗓子夹坏……
  对这种质疑,赵宣极度地不满:“那怎样,不然我用手指或者用嘴,帮你弄出来?”
  赵佑媛:“……”殿下这种情况下开玩笑也太*了点。
  医疗箱就在一个佣人手里提着,马上打开拿出了镊子,又消毒了一下,才递到了赵宣手里,他让赵佑媛坐好,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非常严谨认真地用镊子……伸进她嘴里。
  赵佑媛心里简直是一脸血,把这根该死的刺弄出来后,她坚决不要和赵宣说话了!至少也要让她缓一缓!
  好在赵宣技术是不错的,眼力也很好,没有折磨她太久,就把这根接近半寸长的刺夹了出来,赵佑媛胃里还因为喝了一碗老陈醋在翻江倒海,囧着一张脸不想说话。
  赵宣却是似笑非笑的,怕伤了她的面子又得忍住,最后是赵佑媛没绷住,捂着脸笑了出来。
  两个本来还在冷战期的人……莫名其妙的,尴尬僵硬的气氛竟然就如此这般的化解了。
  赵宣挑刺挑出了幸福感,如今心情也似乎好了一点点,他坐回桌前,柔声道:“一会儿让医生先看看嗓子。你想吃什么鱼,我帮你剔刺。”
  他拿起筷子,倒是悉心地把盘子里的鱼肉一缕缕摘下来。游轮上的厨房毕竟跟绿岛行宫或者皇宫御膳厨房不能比,刺没有剔干净也是正常的。
  不一会儿,赵佑媛的餐盘里堆起了鱼肉,而她看了赵宣慢条斯理却又仔细的样子,突然心里隐隐地松动。
  她说:“赵宣,其实那个通道公式,倒是可以给精通物理的人研究,但我……却是未必要离开的。”
  伴随着这句话,赵宣的筷子停住了。
  海浪阵阵拍打在船上,却有一种天地开阔的声响。而赵宣最后微笑了一下,他想,这样真是上苍的垂怜了。
  。
  专机抵达金陵时,时间差不多要近四月底,朝贡已经快要结束了。不过这次朝贡显然是百多年来最震撼人心的——日本国那俩小杂碎居然搞谋反被抓起来了,王储之子被扣在金陵,还有比这更热闹的吗?
  而赵佑媛回来后便抽空去找了一趟郦景琛,穿梭宇宙一事,毕竟算得上是她的秘密,赵宣并不想太多人知道,因此对待刑玉留下的公式,便决定由那些物理学家中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人来牵头这件事。
  郦景琛回国,只是暂时在国子监大学部担任自然课教学,他在这里从蒙学念到中学毕业,熟的简直不能再熟,也就不需要适应什么环境了。赵佑媛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时,他正躺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阳光透过古典的窗棂照射进来,在他脸上光影斑驳。
  听到推门声时他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后奇了一下:“什么事?”
  他自然知道赵佑媛已经毫发无损回来了,以他的灵巧心思,看到她来就知道绝对有事。
  赵佑媛点头,坐下开门见山道:“郦景琛,你看过刑玉的宇宙唯心论吗?”
  郦景琛微有错愕,这其实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但既然赵佑媛问的坦率,他也不打算隐瞒:“我研究过。”
  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提出他的理论时,郦景琛刚好以少年之龄考入太学,同为天才的惺惺相惜之心,让他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争高下的念头。
  只可惜,这个人后来竟然用这套理论成立了邪教组织,郦景琛虽然欣赏他的学术能力,却也只能遗憾两个人注定不可能有所合作研究。因为他们的阶级就是对立的。
  只见赵佑媛将一个文件夹放到了他的面前:“那正好,我其实……从他那里,拿到了一份资料。他临死前给我的。”
  。
  ……临死前啊。
  一瞬间郦景琛说不上什么心情,惆怅有,更多的是惋惜。人在孤独的科研学术领域,数据和研究就成了恋爱对象,能够找到一位旗鼓相当的同领域的人何其不易。
  不过这都比不上他对眼前这个文件的强烈的好奇心。专业病又发作了,他对未知的狂热,让他很快顾不得搭理赵佑媛,翻开了文件夹。
  入目的是满眼奇形怪状的符号图标。
  赵佑媛没有说这是什么,她想看郦景琛是否有能力判断出来。
  而郦景琛拿起笔,在纸上随即画出另外的图形,整个人就沉浸在了写写算算中,完全把面前的人忽略掉了。
  差不多过去了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