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2-10-16 12:07      字数:4994
  但是,理智上明白,他的这份情触犯了太多规矩;而感情上,看着弟弟艰难地披荆斩棘,她更加会心疼。
  长柔公主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她知道自己的态度至关重要,弟弟会选择告诉她这件秘密,正是因为,也许只有自己会给予他无私的支持。
  可是,支持他,也就等于放任他去走一条艰难的、崎岖的道路。作为亲人,谁又舍得看着自己的至亲走弯路、遇波折?
  她的沉默,便是她的矛盾。
  最终,她还是轻叹一声,浑不在意似的,欣慰地拍了拍赵宣的肩膀:“好弟弟,咱们宗室里,终于有比我开精子银行更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了。”姐姐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赵宣:“……”
  知道长柔公主是以这样的玩笑话来宽慰并支持他,赵宣虽然无言,心里还是会有所感动。
  “她知晓你心意了吗?又是什么态度?”
  “我……尚未说与她。”
  长柔公主选择了和他并肩作战,就很认真地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对待,当下便关切:“为何不讲?是觉得未到时机,还是担心宗室的压力?”
  “二者兼有。”赵宣绝对不会告诉她今天心绪起伏太过,于是表白没能说出口呢。绝对不。
  长柔公主沉吟道:“至少你要探知她的心意,才好想办法。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也避免了一场宗室的尴尬。”无论如何,她总是替弟弟往尽量减轻损失的方面着想。
  赵宣却并不认同,他看着长柔,坚定道:“我会让她接受我的。”
  弟弟的眼神太魔性,长柔公主简直要被他闪瞎了。
  是啊,她这弟弟的性情,向来是原则分明,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会动分毫;可一旦打定了主意,那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
  作为宗室里向来不走寻常路的人,每年宗亲会时,她总要被宗族老人含蓄地劝言几句。如今终于有人比她更狂炫酷霸拽了,想想言官们就像机关枪一样地开足火力弹劾太子,长柔公主在心里给弟弟点了全国人口根蜡。
  。
  她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皇后这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的,还召见了几个世家的小姐,她知晓母亲的动作,却因近日太过忙碌,而未及询问。
  此刻忽然心中有所猜测。
  “母后大概在为你相端其他世家的小姐们了,我猜,应该等到十年大朝贡结束,就要为你议婚事。”
  这个消息有些猝不及防,赵宣这段时间实在太繁忙,中宫那边的动向竟然也就没有传到长祚殿:“母后为何突然动作?”
  “我又如何知晓。母后向来心思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宣没做声,心想,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他直视着长柔公主,认真道:“皇姐,这一次,帮帮我吧。”
  长柔公主何曾听过他如此恳切,心里舒爽的同时,难免又有些微惆怅。
  颂之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所以她一直觉得未来的弟媳是捡了大便宜了。如今,看到他这样认真的,爱一个人,联想到自己过往……空白的感情经历,难免有两分唏嘘。
  “如何应对宗室,你想必是有打算了吧?”
  赵宣轻轻点头,下一句话,长柔公主又差点被吓哭了。
  “解决我和她问题的关键,便是修订当下的宗法规矩。”
  “不知姐姐有未想过,同族无论隔多少支系都不允许通婚,而与母系家族三代外便可结亲,根本原因是什么?”
  ☆、第64章
  为什么父系一族,即便远亲也不能通婚;而母系一族,在法律和科学允许的范畴内便可以不受这些规矩的限制?
  ——长柔公主一瞬间心领神会,明了他的意思。这是赵宣为了争取她的支持,给出的糖啊。
  但这颗糖倒是真的甜,有足够的诱惑力,公主表示她很喜欢。
  为什么父系族亲和母系族亲的差别这么大。
  换了赵佑媛倘若是皇后娘家清和崔氏某个支系的女孩,虽然也是远亲,但她和赵宣之间就根本不会存在问题。
  可她不姓崔而姓赵,这就不行。
  为什么娘家亲戚可以,父家亲戚就不行,说白了就是男女不平等的隐形折射么。
  这还是近百年来,随着基因研究的进步,国家也出台了三代外旁亲可以通婚的法律。放到古代,表哥和表妹就可以通婚无鸭梨,但是若要想和同族的哪个远房亲戚通婚……那舆论环境简直不要太酸爽,保证你把祠堂跪穿。
  可是表哥表妹就不是近亲了吗?而同族如果是旁支远亲,从遗传学角度讲,比表哥表妹科学得多吧。为什么在宗法观念下,会如此差别待遇呢?
  。
  赵宣巧妙地把本来属于他和赵佑媛的同宗不通婚问题,引到长柔公主关心的男女平权问题上了。
  同宗不婚为的是防止近亲遗传导致的后代畸形,而宗法制,强调的是父系血缘本位,父姓族人才是亲,女人嫁出去了,是给夫家延续血脉的,生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就不算亲戚,因此母姓族人是外人。古代“七出三不出”的七出,基本都是在维护男权利益,女人只是维持男人血脉子嗣繁衍的工具而已。同样的,女人就得不到和男人同等的继承权,因为你不是血脉延续者啊。
  到了近现代,尽管随着生产力的解放,女性几百年来号召自己的权利,皇室也带头提倡了男女平等,但几百年的自由潮流,终究无法和几千年的陈规旧俗相抗争。
  虽然当今社会不再有这样将女人深层次物化的想法,但父系社会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影响至深。男女的完全平等,并没有彻底实现。
  大概很多女性都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们生存的社会,挤压了本该属于她们的多少权益。甚至有的女人还在维护这样的制度。长柔公主反抗和拯救的,就是这样可悲的观念。
  。
  联系到赵宣这层问话,潜在的意思,长柔公主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宣宣,看来这件事,我想方设法也要促成了。”
  先前太子对她所投身的事业,一向秉持赞同,但不高调表态的作法。不是因为他不放在心里,而是作为储君,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他的每个表态,都有无数人盯着解读含义,每一个表态,都是政治信号,所以他不能高调支持长柔的。
  但是现在,为了改变宗族制度的陈旧观念,他对长柔公主释放出了公开表态支持她的信号。
  他在走钢丝,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艰险之路,而钢丝的那头,则通往明亮的曙光,和心中温暖的栖息之地。如果能够成功地走到尽头,那么也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幸福,而是整个时代的锦上添花。
  为了争取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太子殿下也是拼了。
  “这件事的前哨,便由我来做吧。你的决心,叫我佩服。”长柔公主自信一笑,弟弟但凡想要改进宗法制度,必定是要付出牺牲,她心里在艳羡之余,更多的是感叹。
  想要动宗法,总得找个缝来撬动,这个缝隙很重要,撬动的力和角度,也很重要。但公主自忖能挑得准。
  而赵宣也没有问她打算从何处着手,他方才的问话,已经传递了足够的信号。
  。
  “宣宣,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但改进的具体方向,得由你来把控。”宗法制经过漫长的几千年发展,是庞大复杂的存在,牵一发而动全身,长柔公主并没有信心自己能稳得住这样宏大的制度改良。“毕竟这是涉及到国基的问题。”
  宗法制和朝贡体系间有着微妙联系,如何把握住这个平衡,是很考验人的政治智慧的。
  “我明白,我也会谨慎行事。”
  于是帝国两个身份尊贵的皇室成员,相继约好了不走寻常路,天天有惊喜,在长祚殿密谋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帝后简直要哭晕在厕所。
  。
  已经到了夜里十点半,再继续逗留,就容易被弹劾了。长柔公主离开东宫前,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下脑门。
  “宣宣,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去年给你说的提议吗?”
  赵宣茫然片刻:“什么提议?”
  “拍电影啊。《终身未婚的宗姬大人》,可以获得万民的舆论支持啊,要不要试试?你家媛媛可以用好影视传媒这柄利器呢。”
  “……”你走。别回来。
  岛湖皇家疗养医院的夜景,也是堪比很多市政景观的。
  走在霓虹璀璨的路上,道路两边是夜间悄然绽放的各种花,安静而平和。
  。
  赵佑媛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他”后,室内沉默了很久,黑暗把这分沉默无形间放大。而谢清琸心里却只想着——果然还是这样的。
  心头间的复杂情感和权衡,密密麻麻交织成了一张网,而他的心,则在这张网中四顾,寻求出口。
  剪不断、理还乱。
  病房里没有开灯,他的眼睛映出了窗外璀璨,如繁星点缀,莹动清澈。
  “我们是应该去感谢剑桥公爵。”在漫长的寂静后,他终于提议道。
  一句话,算是将先前的所有一切,都无声地掀开了一页。就像他的性格一样……不争。
  这么多年,他早已深谙了保持心灵上的空灵,如同在真空里的一汪清潭中浸着,声音是无法穿过真空传播给他的,唯有光。
  伴随着这句话的尾音甫落,他几不可闻地长出一口气,窗外的路灯便亮了起来,光线也使原本昏暗的室内一瞬间明亮。
  。
  于是他们此刻漫步在通往剑桥公爵所在疗养别墅的路上,华灯璀璨,春夜静谧,却都默契地彼此无话。
  剑桥公爵奋勇跑路,枪子底下逃生,还听到重大机密一事,自然是功劳匪浅。这件事对外没有张扬,那天在国宴中心现场的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浑身酒气跑得四蹄生火,还趴在门口形象尽失,只有宗主国内部的高层,才知道内情。
  自然的,英国也因此在这次朝贡中,要获得比预期更多的甜头,也是皆大欢喜。
  剑桥公爵的疗养别墅离这里并不远,都在丙区,赵佑媛他们身份自然是不需要盘查的,一路上楼。
  公爵的仆从通报后推开门,赵佑媛走进去,却发现——
  剑桥公爵正趴在病床上,奋笔疾书,纸上密密麻麻一片似乎是微积分公式,他在嘤嘤嘤地……赶作业?
  一个陌生男子抱着胳膊倚着窗边,好整以暇道:“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选修课讲师,你的作业是否完成也与我无关了。毕竟今后,我承担的是国子监的教学任务。”
  他说着准备出门离开,剑桥公爵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抓笔做尔康手,悲痛道:“不,老师,我知道你讨厌不完成作业的人,我怎么会不听话呢,我保证按时完成啊,老师,别走!”
  “不走难道我要留在这里吃病号餐么。”
  “我不介意啊,老师……啊不,我很欢迎啊!”
  “可我不想看着你下饭。”
  “我可以看着老师下饭!”
  那个年轻男人走到门口,和赵佑媛他们打了个照面,看到谢清琸后怔然一笑,目光在赵佑媛和他身上巡梭了一道:“清琸,你们俩这一次,闹出的阵仗可是不小。”
  面对他的调侃,谢清琸倒坦然:“连你在伦敦都听说了么。”
  “是啊,惊天动地的约会嘛。”
  两个人:“……”约会这种说法是怎么传到伦敦的,还让不让人有活路了!
  剑桥公爵探出欠扁的头,表功道:“是我告诉郦老师的,我猜得不错吧?”
  所谓心中有翔看到的都是翔,就是如此,两个人根本没解释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剑桥公爵已经以他的逻辑给出了完美的解释。
  一男一女,月夜江边,除了约会没别的!
  他点破这些,本来没什么好尴尬的,对装装样子的两个人而言,完全可以一笑置之。不过刚刚谢清琸隐忍地揭过去了这一页,剑桥公爵再提起来,那就是找抽了。
  看着郦景琛意味深长的目光,谢清琸只能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介绍一下,这是帝室的媛宗姬,这位是郦景琛。也许,过不了多久要改称郦老师了。”
  他指的自然是方才在门口,听见郦景琛所言。
  郦景琛看他一眼:“你是可以幸免的,如果今年统考升太学的话。至于她么……”
  “郦老师你还是来荼毒我们牛津大学吧!”剑桥公爵又探出头,眼巴巴地:“我们需要你的摧残!”
  郦景琛头也未回:“我怎么从前没觉得你这么爱受虐。是被枪子打上瘾了么,要不要我往另一边补一枪?”
  剑桥公爵咬着被角嘤嘤磨牙。
  郦景琛并未多做逗留,他是下午刚到金陵,又不想去其他地方,才来岛湖医院探探病。
  而谢清琸是和赵佑媛一起来向剑桥公爵道谢,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思,总觉得,似乎剑桥公爵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