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北方网      更新:2022-10-16 11:51      字数:4756
  流转。然后妈妈暂停下来摘下眼镜,去做晚饭。对着眼前沉默的层层叠叠,一直出神,仿佛张望着厚布尽头可能是十多年前的记忆。
  于是把这些暧昧得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思念,画成沉睡少年。闭上双眼,拒绝让任何人看见任何表情,然而记忆还是开始在眼皮下瞬间倾倒。
  似年少时从巷里向上张望看见的、在我和跟我对望的一小点天空的距离之间,那些晾晒着的阳光味的衣服们。
  浸透着衣服的阳光。
  同样浸透着外面庞大而陌生的世界。
  也许当时的幻想有步行穿越大陆直达到了海边。
  然灯塔的模样始终模糊不清。
  ● 给 06 过 去 的 夏:
  半年后的初夏,创作上有时间而缺灵感,便在午后独自去逛,搭错了车却偶然回到从十多年前一直住到小学毕业的房子。真是、这些年间只有搭错车或搭过了站才有可能经过这个地方啊。
  她藏在广州一条有名的婚纱街的小巷里。婚纱街,除了一间蛋糕店一间羽绒被铺店一间非黄氏凉茶店一间邮局一座彩虹形状的天桥外,就是婚纱店。所以呢总是,经过会觉得沐浴在世人的幸福中。现在多了很多学生情侣们在店前经过,我愿意把所有映在店门玻璃然后匆匆而过的双双对对全看成永远的甜蜜幸福。这大概是跟十多年前最大的不同啦。而当时的我还是小学生,每天寡一张脸,上学回家,回家上学。虽确实有研究表明人类会把回忆主观美化,但小学时代也绝不能用幸福、有趣来形容。穿不同季节的衣服行走于街景里的独自一人的情景,背后沉重的书包从来没有作声即便雨伞水鞋时有作伴。这才真是占据了不止99%的记忆。
  沉默为主学习为辅。也就跟所谓“轰轰烈烈的青春日子”毫无关系。然而,难忘,在这里度过的到现在为止人生最别扭的小学整六年。问自己:“既然不开心,那不如让你回去到几岁时重来一个不同的可能晴朗得多的小学时代?”……还是不愿意。怎么说、那六年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要抛弃掉她去成就另一段记忆,不安心。总觉得自己双手抱着一堆从小到大积累起来的东西,比不上别人美好,也许还有不少丑陋的秘密,但终归独一无二,是不可能放弃,也放弃不掉的。
  ● 给 旧 房 子 身 上 的 苔 藓:
  创作上停顿,反季节清凉,令人走起来有患得患失之感。这里并不是市中心,十多年来变化不大。婚纱街其中一边,任何一个入口都可以到达我以前住过的房子,
  很顺利进去,拐弯,重复。却在以为找到了自己的旧房子然后小心地拐了弯的一瞬才确定是迷了路。意料之外。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四次,才到达房子的面前。两层的房子,我们曾居住的二楼,在最后一个拐弯的一刹以莫名沉重的表情呈现在眼前。大概继承了回忆的重量?当时第一反应是“那是我见过的最重的一座房子”。
  有。
  果然没有看到爸爸爱停泊在楼下那片有幼稚园壁画的墙前的摩托而幼稚园壁画里一个跟我小时候一样胖胖的女孩子笑起来有深不可测的双眼皮小学时每次走过都必故意踏上去再跳下来的水泥台阶原来那么矮小楼下曾推开又拉合无数次的铁门被黑锁安静地锁着转角处的猫不认得我我亦不认得它。这一切与对面正盛的凤凰花无关。
  还有。最重要的二楼。
  外墙布满了在我们离开后才开始生长的苔藓。阳光总在午后穿过旧木窗透进房子映在窗旁的我的床上。床上的我正在玩中午辛苦抽回来的美少女战士闪卡。闪卡不小心就那样被午后光华裹着飘到对面房子的阳台上。阳台上摆满邻居爱好的佛山陶瓷但它们一直没有吸引我。我闷闷不乐着,收起剩下来的闪卡,继续缝制起娃娃的晚装,布料像是密不透风的巷子上空不小心透露出来的蓝。
  无聊却惬意的时光。为什么当时不觉得的呢?
  就像再次听到曾被感动得恸哭起来的歌,再见到房子的时候,胸口也是这样,感觉一股东西要涌出来,而它终于知道唯一出口是眼睛。你,矗立在原地,我,站在你面前似一个终于记得归家的孩子可是……这样的感觉真好。那一刻房子和我仿佛被世间眷顾,一切干扰被隔开。时间指针早已被回忆的重量压到动弹不能。
  到巷口处在我们搬来前就已经存在的面包店里买了蛋卷。1块5,最普通的那种。小时候曾有一段漫长的日子,蛋卷成为“得到它就等于得到最大的幸福”的心愿。晚上和妈妈散步到附近的百货商店就会经过这间面包店,那时也是卖1块5,还只有一款呢,但相较当时的家庭经济来说已经好贵,妈妈只是买过一两次给我。而现在,我可以轻松地买下这曾是“最大的幸福”了,细细品尝与十多年前一样的味道。它与小巷一样只带着初夏的温度,但足以浸暖全身。
  ● 给 站 在 巷 口 的 我:
  日落离开暖巷。
  现在是住在7楼,外观常见的楼房。四季,站在阳台,左边看到日落右边看到日出,上面是很快便数完的星星,下面永远陌生的邻居在溜狗,放远望去是不停歇的马路。我也随着学习或创作,接触很多暖巷世界之外的不同的人与事。
  怪不得,回去时觉得、当年顶着烈日或冒着寒风怎么猛走也仿佛走不完的巷,忽然缩小了,连两边的平房也是。整个小小的、安分的世界。
  我以为的小心一步。却跨过一整条早被踏得滑碌碌的石板了。
  记得、幼稚园壁画上,一个个小朋友捉着前面小朋友的衣脚,在你能想象得到的美满的夏日情景里走着笑着,过了界,不曾腿的颜色无限荡漾开去,浸染未来。
  ● 给 ……:
  最后,妈妈把我们一起在布匹城选的厚布、布边、花边全部缝好了,给框出深冬夜空的窗子披上。两层,一层是遮挡日光的厚布,一层是淡月桂图案的薄纱。
  走近端详。薄纱布纹错开成无数十字形,远处车灯在上面闪烁流动,一盏隐没入树荫另一盏继承然后显现。如曾经在三千多个夜晚穿过暖巷时身边掠过的灯火,还伴随诱惑饭菜香。爸爸给家庭必须的两辆凤凰牌单车打气,妈妈在煮番茄牛肉。我在为爸爸不答应调收香港台而嘟着嘴,管他小巷夹缝上空的星星在多少光年外爆破。
  在以后那些匆忙或慵懒的时间里。
  不随处暑。
  灯火最终不会消失。
  记忆如剖开石榴时往外撒的透明果实。
  零碎扩散在平常不为意的脚边。
  被阳光照成褪色却始终青涩的粉红。
  重拾起时,生命温暖如昔。
  年年
  20060823…处暑
  春别
  1999年冬天。我第一次和青淮出去旅行。
  那年冬天的尾巴上我们停留在一个叫做铃溪的古镇。之所以得名铃溪,是源于环绕镇子的一条小河,因清澈湍急,流水声酷似银铃。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古镇可以有如此美妙的名字。
  在铃溪的时候,我们每日中午都在古老的大戏院的天井里面坐着等着听戏。在一排排的矮条凳中,我们选择靠后的位置。安静地晒着中午令人生倦的太阳,等着戏班子的人马姗姗来迟。说不准什么时候戏班子开始表演,但是只要条凳上坐了十来个老人和孩子,他们就会开始唱戏。
  远远地看着几个身着彩衣的戏子从阁楼上下来,穿过窄窄的廊梯径直走到后台。稍后便有铜锣银镲的声音响起,借着便是戏子们铿铿锵锵地跨过虎度门,吊着嗓子呀呀咿咿唱起来。
  其实我从来没有听懂过他们在唱什么。我几次试图问清淮,唱词究竟讲的什么,但是我每次都发现,青淮早就靠在红棕色的柱梁上恹恹欲睡了。于是我也就不忍心打扰她。
  她像是一只上了年纪的懒猫,和铃溪古镇上的那些慵懒的老人一起,边听戏边打瞌睡。孩子们的嬉笑声则无比遥远。一株腊梅散发着幽香,气味蕴绕在天井里,正如同腊梅树屈曲盘旋的虬枝。
  我们在铃溪镇的一处只有三间客房的小旅栈里住了十五天。每日不过是在客栈的楼台上仰望古镇背后的铃溪山,中午听戏,下午在铃溪边徘徊,然后在晚饭之后伴着乍暖轻寒的夕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逛着呈十字交错的那两条小街。
  温厚的日光已经把生命抚摸得非常柔顺。
  那是1999年的事情。我们在同一所高中。在高一的寒假来临之前,同桌的青淮对我说,我们去铃溪怎么样。于是我就跟着她去了。我始终觉得,有些人对我来说,总是值得我一再相信并且跟随其上路。后来证明她的确是神奇的旅伴。我跟随她走过的路途,一直都是那么的美好。
  当然,在学校里面的时候,她就显得庸淡得多了。和我坐在一起,上课常常会拿着课本看着看着就突然埋下头嘻嘻笑起来,或者将课本立起来挡着,然后把铅笔盒里面的笔拿出来一一修理。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听进去任何讲课。她一直都是生活在旅途和幻想中的孩子。起初我会一再提醒她听课,但是后来我觉得这样的提醒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徒劳的,索性也就不再做傻事。
  我是这所寄宿高中里面的外地学生。每个周末,同学都咋咋呼呼地被父母接回家,而我总是等到教室空无一人之后,才整理好书包,然后独自走到校门口,在一个用自行车载着打口CD的小贩那里挑碟,有时候满载而归,有时候又什么都不买。总是不知不觉地,天色就变得那么的暗淡。我的书包里背着作业和题集,还有那些令人愉快的CD,慢慢地穿过空旷无人的操场,以及光线暗淡的教学楼走廊,听见自己清晰的足音一再地敲击着青春寂寞的鼓点,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在安静得令人心神不宁的宿舍里面独自泡一碗泡面,扭亮小台灯,然后塞着耳机,一边吃一边仔细翻阅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电影杂志。如此稍作歇息之后,我就会收拾好饭盒,CD和杂志,然后从沉沉的书包里面拿出作业,在已经沉沉地黯淡下来的夜色之中做题。
  常常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做到很晚,然后值班老师过来提醒我快要熄灯了。我对时间的流逝一向不敏感,总是以为它还会给与我足够的光明,于是经常正好在伏案疾书的时候毫无准备地被关掉了电闸,然后就这么束手无策地被扔进黑暗。仿佛身处路途的尽头,或者陷入了一处幽暗无边的深渊。那种时刻我常常会觉得浑身无力直到站不起来。我想要在黑暗之中鼓励自己勇敢起来,但是每一次我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往往要过很久,我才摸索出手电,独自用剩下的热水洗脸洗脚,然后爬上床去,长时间地辗转反侧,最终才能疲倦地睡过去。如果依然还不能够入睡,我就起床来写信。但是那些信从来都没有寄达的对象,因此也就也从来不会寄出。我只是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和白色的信纸上千篇一律地重复这样的开头:
  你好,最近过得好么。
  我有时候想,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对其的想念漫长到足以使我在无眠的夜晚彻夜写一封纪念的信,然后在天亮之后郑重其事地寄出——那么,这该是多么好的事情。
  你跟我去小兴安岭吧。1999年的4月1日,高一的下半学期,青淮在数学课上对我说。我非常鄙视地白了她一眼说,愚人节快乐。青淮却认真地回答我,我没有开玩笑。我无可奈何地回答她,我们不是在假期,我们还在上课……怎么可能去旅行?
  令我不可置信的是,第二天,青淮就没有来上课。我想,她或许真的是去了小兴安岭。我旁边的座位空白了15天之后,青淮回来了。她像一个普通的惯于迟到的孩子那样,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从抽屉里面拿出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发下的一大叠试卷和作业本放在桌面上,然后轻然坐下,拿出课本。不久之后又打起了瞌睡。而我则继续勤快地记着笔记。
  那天晚上,青淮却兴致勃勃地来到我的宿舍,手里拿着两只桃子,一只给我,另一只她自己已经咬了起来。她要对我说起旅途之中的事情。我耐心地放下笔,听她高兴地讲起来。她从列车上的奇闻上讲起,一直说到小兴安岭的云。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了,我说,青淮,我还有作业要做。
  气氛明显是尴尬的。青淮对我说,对不起。
  我望着仍旧是大片空白的数学试卷,没有说话。
  青淮轻轻关上了门走出了我的寝室。从室友们的啧啧声中我知道她们对青淮的打扰非常不满。青淮离开的那一刻我心里莫明地觉得很难过,我想要跟出去对她说一声我并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始终鼓不起勇气。于是我懦弱地转过身,在内心大片的空落当中继续做题。十分钟之后突然就关闸了,我又毫无准备地被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