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生在秋天      更新:2021-02-17 17:04      字数:4791
  是开玩笑的,东皇太子不会见罪吧?”
  顾缨颔首,声音淡漠:“星崖公子真是风趣,”他转开话题,“听这琴声,不知哪位在弹奏朱琴?如此精妙的琴技,委实令人叹服。”
  星崖笑道:“是陛下在抚琴。”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很少碰琴,今天要不是解忧公主缠得厉害,怕是心情再不好也不会弹琴纾解的。”
  “想不到海王陛下琴技高超至此。”顾缨这次倒真有些意外,他自负琴技不俗,纵使称不上举世无双,也是天下少逢敌手。但今日闻得海王一曲,虽技巧稍稍不及,但内中情致却生生压了自己一筹,只是不知他为何那日会说自己不擅弹琴?
  “陛下最擅吹埙,但在琴艺上的造诣确实远远不及东皇太子,”星崖道,“只是,若说这世上能有一人完全弹出朱琴的味道,恐怕只有陛下了。”
  顾缨有些好奇:“是神器认主之故吗?”
  星崖笑着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亭道:“此事说来话长,东皇太子不妨和在下移步到亭中歇脚,在下再为太子细细分说,如何?”
  海王意兴正浓,贸然前去扰人雅兴反而不美,何况星崖公子是海王的亲信,也不好拂他的意,若能趁机探探他那奇怪的敌意自然更好。想到这里,顾缨微微颔首。
  两人走到亭中随意坐下,星崖侧耳听了一阵琴声,目光凝郁:“传说在上古之时,鲛人王得到了一面绝世的古琴。凡名器皆有灵,这面琴便拥有一缕孤高寡淡的乐魂。它虽然拥有着美妙无比的琴声,但却没有一个琴师可以让它发出声音,直到鲛人王请来一位老琴师。在那名琴师的弹奏之下,那面琴流淌出了精彩绝伦的琴音。听过琴声的人都说,当那绝妙的琴音在耳畔回荡时,他们都得到了世间所有珍贵的东西。”
  “鲛人王问琴师,为什么只有他才能弹响古琴?那名琴师回答,因为我懂它。当我拨动琴弦的时候,我是它,它也是我。我在弹琴,而琴也在弹我。”
  顾缨若有所思道:“人弹琴,琴也在弹人吗?”
  星崖侧头,眼前是一片数百年不变的黑暗,他却仿佛透过那黑暗看到了远处低眉抚琴的清冷身影。被他十指细致弹拨的,是那面以朱为名的琴。还记得小时候他曾问过海王,为何那面琴要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那时的海王告诉他,因为那面琴的琴弦,是比血还要刺眼的朱砂红。
  “朱琴是禺强大人为心爱的女子所斫的琴,内中之意,除非深明个中滋味之人,是无法弹出其中三味的。在这一点上,陛下才是朱琴的知己,或者也可以说,朱琴是陛下真正的知音。”星崖轻声道,神思恍惚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耳边琴声清雅,星崖和着琴声轻声念着,不知怎么,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的感觉。
  海王弹的是一曲《阳关》,清韵深沉,那透明的情感清淡如水,似是追怀,似是不舍,又似是淡漠。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听到耳中总是难掩的哀伤。
  星崖摇摇头,眼神仍是茫然,脸上却已经压下那稀薄的哀意,笑得甚是灿烂无邪:“东皇太子敢不敢和在下打个赌?若是在下输了,就任东皇太子驱策;若是太子输了,在下就斗胆讨太子身上的一样小玩意儿。”
  顾缨眉梢微挑:“不知星崖公子要赌什么?”
  星崖笑得开心:“就赌……陛下能不能弹完此曲。我赌陛下不会弹完。”
  “既然星崖公子有兴趣,我也不便做扫兴之人。”顾缨道。左右输了又能有多大损失。
  见他毫不犹豫的答应,星崖笑意满满,兴致上来随手摘下腰间的配饰,在石桌上敲打着琴音的节拍。配饰上镶的珠玑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明耀的光,他合着琴声长声吟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越接近曲终,琴声便越是低回,到最后甚至有几分滞涩之感,星崖听在耳中笑容一滞,淡青色的眼睛目光跳跃,低头叹息道:“不知道怎的,在下倒有些希望东皇太子赢了。”
  顾缨微微挑眉。
  琴音清幽,似有无尽哀意,听得人心不由自主的一阵阵的往下坠去。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
  琴声中的滞涩感越发凝重,显然抚琴之人心境已乱。终于在“噫”字时发出一声哀鸣般的颤音,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将最后一句“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湮没。
  怅然。
  “想不到海王陛下竟果真未能弹完此曲……”顾缨道,话音中带着一丝未及掩饰的淡淡惊讶。
  星崖在琴声结束时似乎怔了一下,闻言回神,笑容有一瞬看去竟有些苦涩的感觉:“在在下的记忆里,陛下便从未有一次能将这曲《阳关》弹完过。在下早知道陛下这个习惯,才下套让太子和在下打赌的。只是这个赌,在下还真是不想赢的。不过话说回来,依在下看来,真正赢的人恐怕是东皇太子你罢……”
  末句声音极低,语音又是含混,顾缨并未听清,只当是他随口自谦之语,便道:“愿赌服输,不知星崖公子看上了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星崖唇角上扬,笑得煞是灿烂。不知为何,从顾缨今日见到他一开始他便在不停地笑着,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实在应该庆贺的事情一般,那满意的愉快笑意怎么忍都忍不住。而此刻,他的笑容则比之前加起来还要灿烂得多,阳光一般明亮,只是顾缨却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下想要的东西东皇太子恐怕是舍不得给的,所以在下只好自己来取了。”青年的笑声清亮,在天空下愉悦的回荡着,内中充斥着的疯狂杀意惊飞数只小鸟久久不敢落下,“我想要的,当然是你的命!”
  海王素来珍爱那面朱琴,虽鲜少弹奏,但每次抚毕都会细细擦拭一番,又有解忧公主在侧,一时未必会察觉到外界的情况。但他的灵识范围极广,纵然事先已经有所布置,也拖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星崖能够动手的时间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亭中空间狭小,星崖只唤了那位贴身侍候他的鲛人宫女在旁,顾缨也只带了一名护卫在侧。那名护卫是御林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而星崖这边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一名娇弱的女子,怎么看都是前者欺负后者才是。然而当那护卫对上那名宫女的眼睛时却是面色大变,将顾缨护在身后急道:“殿下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据说法术修为高深之人,在运转灵力时眼中会有色彩流动。方才匆匆对视间,他竟发现这名看似娇弱的女子眼中象征水系灵力的色彩几乎如同实质化的流动。此女修为极深,而他虽然武艺高强,但不代表能是那些出神入化的修真者的对手!
  与此同时,那名宫女双手抬起,十数道水刃已向着顾缨的方向斩去。那护卫踏前一步,不知何时已抽出腰刀在手,一刀劈出,刀光如虹,将来袭的水刃一一击碎,顿时水光四溅,沾湿了两人的衣衫。
  星崖笑道:“红儿可是海神殿出来的高手,难得她愿意陪人过招,这位小哥可要好好享受啊!”
  顾缨趁机向亭外跑去,却被一道无形的障壁弹了回来,不由微微皱眉。星崖笑道:“东皇太子何必着急,要知道在下设下的结界可是只进不出的,太子殿下若是执意要闯,那反弹之力可不是说着玩的。另外,在下还施了点小小幻术,所以太子殿下也不要指望外间的人回来救你,在他们看来,你我可是谈笑正欢呢!”
  顾缨凝眉:“你究竟想做什么?”
  声音华美,淡然间透出不容轻渎的高贵,单听那声音,便令人生出自惭形愧之感。不偏不倚,不多不少的,正是星崖最恨的样子。
  星崖的眼睛因为燃烧的杀意而越发明亮:“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要的,自然是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阳关》,即《阳关三叠》,琴歌如下: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海王是弹到“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一句时停下的,所以只差最后一句便弹完了《阳关三叠》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太医
  星崖微微仰头,喉底发出细碎的声音,刀子般的尖锐。顾缨只觉得双耳一阵剧痛,胸口升起剧烈的恶心疼痛之感,仿佛是一只手正在搅动着五脏六腑一般,他勉力维持住声音的平稳,面色却已经是说不出的苍白,声音中带出一丝惊讶:“沧,月,吟!”
  世上从来不乏修仙之人,又因为血脉传承不同,各族都有其特殊的修行方式,如东皇国与陶唐国的五行仙术,羽人的飞羽箭,夸父族的拔山诀,西戎国的巫术。而海国的鲛人善歌,他们的法术便是以声音为媒介的沧月吟。因为攻击方式特殊,几乎没有什么已知的办法可以克制它。只是鲛人深居碧落海,加上生性平和很少与人纷争,故而沧月吟的真正威力究竟如何,几乎没有人知道;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真正知道的人都已成为无法再说出话来的死人。
  而以海王娈宠而声名在外的星崖,除了一手让人惊艳的箜篌之外,几乎别无所长。别说是顾缨,便是海国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瞎子竟拥有着不低的法力修为。纵使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他的沧月吟的那点威力委实上不得台面,但比起一个普通人类来说,已经是强过三四倍不止了。而纵使顾缨自幼习武,一身武艺在同年中已是难得的出众,跟修仙之人相比,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而已。
  顾缨晃了晃,用力按住胸口,压住了胸中沸腾的呕意。星崖停止了发声,“哼”了一声,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他苍白的面色。一想到这个该死的皇子濒死时拼命挣扎却又无力反抗的样子,他就激动得发疯。
  “真该找面镜子给你瞧瞧。你现在的表情,一定跟案板上待宰的鱼一样有趣!”他恶意的笑着,目光跳跃,看去开心无比。
  “你若杀我,东皇国一定与海国一战到底,不死不休。你身为海国子民,当真愿意看到自己的国家陷入战火?”顾缨道。
  “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我么?”星崖笑道,眼神冷冷,毫无征兆的一道尖啸从喉底发出,锐利的力道直接将顾缨击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结界上,又被更大的反弹之力弹回。
  顾缨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胸口疼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要不是他自制力惊人,差一点便站不住摔坐在地。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始终可以感觉到两道雪亮如刀的目光牢牢盯着自己,内中的恨意令人心惊,他知道那是星崖的目光。
  “为什么那么恨我?”顾缨低声道。
  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星崖愣了一下,旋即冷笑:“这个你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