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2-10-16 11:44      字数:4998
  皮普先生!你高兴到新门监狱去看一下吗?你有时间吗?”
  确实,我有很多时间,所以他一提出这个建议,真使我喜出望外。虽然
  他的建议和我想待在驿站等候马车的愿望相反,但我还是想趁此机会去消磨
  一下时间。我嘴上装着不情愿地喃喃自语,说得到驿站办公室中去打听一下
  时间,看是否来得及去一次新门监狱。办公室里的办事员很不耐烦,说最早
  马车也得在几时几分到,说得那么精确具体,其实,他不说我也和他一样知
  道得很清楚。然后,我回到温米克那里,又假装说要看一下表,十分惊讶他
  说道还有时间去一下,这才接受了他的建议。
  只几分钟我们就到了新门监狱。我们走进门房,只见几面光秃的墙上写
  着牢房规则,而规则中的字句都被挂在那里的镣铐遮挡住了。我们又从门房
  走进了监狱的内部。在那个时代,监狱管理实在马虎,后来才施行了过分严
  厉的管理,结果又造成错误,其实这正是对错误最严肃和最持久的惩罚。那
  时的重罪犯人在牢房中行动并不受约束,而且伙食比士兵们还好,更不用说
  比贫民好了。这样他们也就很少为了改进他们的饮食而放火烧监狱了。温米
  克和我进去的时候正是探监开始,啤酒店里来的侍者正在里面卖啤酒;犯人
  们都在院于里的酒吧前面购买啤酒,有的正和朋友们谈着心。这副景象混合
  着霉臭、恶心和混乱,使人感到沉闷、压抑。
  温米克穿行于犯人之中好像在他的花园中漫步一样潇洒自如,这给我的
  印象很深。我有这种印象不是没有原因的,比如他看到花园里又在前夜出了
  一株新苗,便对他说道:“喂,汤姆船长吗?你怎么也来了?唉!真是。”
  然后又对另一株老苗说:“站在水池后面的不是布莱克·比尔吗?不见你已
  有两个月了,你怎么样呢?”同样,他一站在酒吧前,许多焦急的犯人便对
  他低声絮语,当然总是一个一个进行的,而温米克本人的那张邮筒口式长方
  大嘴却一动也不动。他总是看着他们倾听着谈话,仿佛他特别注意的是自从
  上次见面后他们有了哪些改进,在下一次提审时能不能繁花盛开。
  温米克在犯人中人头很熟,我发现他是贾格斯先生在这里联络感情的
  人,虽然在他的身上也表现出贾格斯先生的神态,所以和他接近也是有一定
  限制的,不能越过界线。和他有关的那些当事人和他招呼时,他一律都以点
  头答谢,同时用他的双手在帽边上挪动一下,然后闭紧他那张邮筒口式的嘴
  巴,又把两手插进口袋。有一两次他的客户一时难以筹措付给律师的费用,
  这时温米克先生尽快地把手缩了回来,不收这笔不足的费用,说:“老兄
  弟,这可不行啊!我只不过是人家的雇员,你这笔不足的费用我不敢收下,
  不要和一个雇员找麻烦啦。要是你拿不出应交的费用,老兄弟,你最好拜托
  另一位大律师为你办事。干这行的大律师多得很,你心中有数,你付这个律
  师的钱不够,而付给另一位律师却够了。我只是以一个雇员的身份向你提建
  议而已。人总不该做徒劳无益的事吧,这么着又何苦呢?下一位是谁?”
  监狱就是温米克的花房,当时我同他就在这花房中散步,他回过头来对
  我说:“马上我要和一个人握手,你注意一下。”即使他不特别关照我,我
  也会留心注意的,因为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和别人握过手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看见一位相貌堂堂、腰身挺直的人(现在我提
  笔写作的时候,他的形象仍然历历在目),身穿一件旧的橄榄绿军服,红通
  通的双颊蒙上了一种死灰色的苍白,两只眼睛一注意什么便滴溜溜地转动。
  他向着铁栅栏的一角走过来时,一眼望到温米克,便把手放在帽沿上,对温
  米克行了一个半严肃半开玩笑似的军礼。他的帽子上有一层像冰肉冻一样的
  油腻。
  “上校,向你致敬!”温米克说道,“上校,你好吗?”
  “很好,温米克先生。”
  “上校,能办的事都已办完,但是证据确实太充分。”
  “是的,先生,证据太充分了,不过对这个问题我并不在乎。”
  “是的,你是不在乎的。”温米克冷冷地答道,然后扭过头来对我说:
  “这一位本来服役于皇家军队,是正式的军人,是花了钱才退役的。”
  我道:“是真的?”于是此人用眼睛望望我,又望望我的后脑勺,再通
  身上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用手捂住嘴笑了起来。
  “先生,我看这种案子在星期一可以了结了吧。”他对温米克说道。
  “也许吧,”我的朋友答道,“不过,还不能确定。”
  “温米克先生,”此人从铁栅栏中伸出一只手过来,说道,“我很高兴
  有此机会和你说一声再见。”
  “谢谢你,”温米克边和他握手边说道,“上校,我也很高兴和你握手
  道别。”
  “温米克先生,在我被捕的时候,要是我身上带的是真货,”此人一直
  握住温米克的手,不情愿放开,说道,“我早就请你赏脸,让你手指上多上
  一枚戒指了,并以此答谢你对我的关怀。”
  “你的一番心意我领了,”温米克说道,“顺便问一声,我知道你是一
  位很不错的养鸽迷。”此人听后把头抬得高高的,眼睛仰望着天空。温米克
  接着说:“我听说你饲养着各种翻飞鸽。要是你以后不再需要这些鸽子了,
  能不能托你的朋友方便时带一对给我?”
  “那一定可以,先生。”
  “就这样,”温米克说道,“我会好好饲养这对鸽子的。祝下午好,上
  校,再见!”他们又一次握手,然后我们离开了他。温米克对我说道:“这
  是个造假币的人,手艺非常高明。这件案子今天已定了,星期一肯定执行死
  刑。不过你看,就当前情况来说,一对鸽子也算是笔动产了。”说毕,他又
  口头看了一下,并且对那株即将死去的植物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出院子,并
  一直用眼睛在四周张望,仿佛在深思能否发现另一盆花木来代替即将死去的
  那一株。
  我们正通过门房走出监狱时,我发现我的监护人不仅在那些被监禁的囚
  犯眼中是大有名气,而且在看守们眼中也是众口皆碑的人物。这时我们正走
  到两扇钉了钉子、装了倒刺的大门之间,那位看守仔细地把一道门锁上,却
  没有立即打开另一道门,而是说道:“温米克先生,我想问一下,贾格斯先
  生对于那件河滨谋杀案打算如何处理?是办成过失杀人罪,还是其他什么
  罪?”
  “你为什么不问他自己呢?”温米克反问道。
  “哦,是的,是这样!”看守说道。
  “皮普先生,你看,和这些人打交道都是这样,”温米克转过脸来,把
  他那张邮筒口式的嘴拉长着说道,“他们总是这样毫无顾忌地问我这个那
  个,因为我是雇员;可他们从来不敢当面向我的大律师提出这个那个问
  题。”
  “这位年轻人是你们事务所的学徒还是新来的练习生呢?”这看守听了
  温米克诙谐的话后,笑着问道。
  “你看,又是这副样子来了,”温米克大声嚷道,“我说的没有错吧!
  第一个问题还没有完,又向我这个受雇人员问起第二个问题了。好吧,你说
  皮普先生是学徒又怎么呢?”
  这个看守又笑着露出牙齿说道:“那他就知道贾格斯先生是什么人
  了。”
  “唷!”温米克逗趣地打了看守一拳,大声说道,“你和我的主子打交
  道时,就变得像牢旁钥匙一样哑口无言,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你这只老狐
  狸,快放我们出去,要么我就请贾格斯先生告你私自拘禁罪。”
  看守笑着向我们说再见,等我们走下石阶到了街上时,还见到他正从装
  着倒刺的铁栅门上探出头来对我们笑着。
  “皮普先生,我告诉你,”温米克先非常真诚地拉住我的胳膊,在我耳
  边正正经经地说道,“据我所知,贾格斯先生做得最漂亮的事就是摆出高不
  可攀的架子。他经常摆出高傲的架子是因为他有很大的神通。那位上校就不
  敢和他道别,就好像这位看守一样,不敢向他探听有关案情。在他的高不可
  攀和这类人之间为寻求一种联系,他便要有一个帮手居于二者之间,你看,
  这不是完完全全玩他们于股掌之间嘛。”
  我监护人的精妙手腕早就在我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说句心里话
  吧,我早就希望我的监护人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能力小一些那就更好
  了。
  在小不列颠街的律师事务所门口,我和温米克先生分了手。门口依旧有
  不少人走来走去,都是来求贾格斯先生帮助的。我自己回到驿站所在的那条
  街,继续等候马车,计算一下还需三个小时马车才能来。于是,我便开始思
  索,世界上的事情无奇不有,那监狱和犯罪的气息总是在我身边神出鬼没地
  包围着;早在我孩提时代,在那冬日沼泽地上的一个黄昏,我就和这团气息
  首次相遇;后来又有两次,就像虽褪色却没有消失的污秽一样又重复地和我
  相遇过。如今,正当我处于锦绣前程的幸运之中,它又隐隐地向我袭来。我
  的心思正被这些思想占据时,大脑又出现了年轻美貌的埃斯苔娜,那般高
  傲,那般雅洁,马上便会向我迎面走来。我越想越恨,竟然把她和监狱相提
  并论。于是我又想,如果不遇到温米克就好了,或者虽然遇到他而下和他同
  往新门监狱,那也很好。可是在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中,就恰巧是今天我去
  了新门监狱,吸进了监狱中的臭气,沾上了监狱中的污尘。于是,当我在街
  上来往走动时,我先把从狱中带来的尘土从脚上跺去,又把衣服上沾的狱中
  灰土拍干净,再把从狱中吸进的臭气完全从肺中呼出。我忆起今天来到这地
  方迎接的是谁,遂感到全身染满了污秽,因而倒认为马车来得过早了。我在
  温米克的花房中所带来的乌烟瘴气还没有消散,突然迎面驶来的马车中,埃
  斯苔娜的面孔已在窗户中出现,她的手正向我频频挥动。
  我不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阴影倾刻之间又在眼前闪过。</PGN
  第三十三章
  在我看来,埃斯苔娜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风雅秀美。她穿了一件
  毛皮的旅行大衣,仪表也更加楚楚动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富于吸引力,
  使我对她倾倒。我看得出是郝维仙小姐对她施加的影响,她才有今天的变
  化。
  我们来到旅馆,走进院子时,她就指给我看她带来的行李。待把行李整
  顿到一起,我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去向,因为除了她本身外,我把一切早
  已忘得干干净净。
  “我要到雷溪梦去。”她告诉我,“我知道有两个雷溪梦,一个在苏
  利,另一个在约克郡,我要去的是苏利的雷溪梦,离这儿有十英里。我得去
  雇一辆马车,然后你把我送过去。这是我的钱袋,你从里面拿钱出来付车
  费。噢,你必须拿着这钱袋!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选择,只有服从命令。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在把钱袋递到我手上时望着我,我希望能悟出她的话中之话。她说话
  时虽有些儿轻蔑意思,但没有看出有什么不愉快。
  “埃斯苔娜,马车得找人去叫,你是不是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好吧,我在这儿先休息一会儿,我还想喝点茶,你这会儿要陪陪
  我。”
  她把她的手臂伸过来挽住我的手臂,好像她非得这样做不可。我告诉一
  个茶房给我们找一间安静的屋子,他这时正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辆驿车,真好
  像在他一辈子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似的。他听到我的话后便拿出一条餐
  巾,好像这是一条神秘线索,不带上它就不可能上楼似的,他把我们领到楼
  上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里面有一面没有框架的镜子(就这间小黑屋子的大
  小来看,这面镜子实<在是件多余的物品)、一个盛着鳀鱼汁的佐料瓶和一
  双不知是谁穿的木拖鞋,由于我不喜欢这一处,他便领我们到了另一个房
  间,里面摆了一张可供三十个人用餐的大餐桌,壁炉里有一蒲式耳的煤灰,
  煤灰下面有一页烧焦了的抄本纸。这个茶房看了一眼这一堆已经熄灭的死
  灰,摇了摇头,便来听我点饭菜,可我只叫他为这位小姐沏茶,他于是垂头
  丧气地走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