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2-10-16 11:44      字数:5020
  我的监护人没有听完,立刻勃然大怒地喝道:
  “你说什么?你又这样了是吗?”
  (“你这个傻瓜!”办事员又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说道。)
  迈克先是苦思冥想了一番,然后豁然开朗,说道:
  “他的衣着很像一个卖馅饼的人,也就是某种糕饼师傅吧。”
  “他来了吗?”我的监护人问道。迈克答道:“我把他留在转弯处一家
  人的石级上了。”
  “你带着他从那边窗口走过,让我看一看他。”
  窗口就是指律师事务所的窗户。我们三个人走到窗户边,站在纱窗的后
  面,下一会儿,便看到那位当事人悠哉游哉地走了过去,一个面露杀机的高
  个子跟在后面,穿了一身白麻布衣服,略嫌短了一些,头戴着一顶纸帽。这
  一位似乎老老实实的糕饼师傅看来头脑不太清楚,被打肿了的眼睛周围是一
  圈青色,不过已经过了化装。“去告诉他立刻把这个证人带走,”我的监护
  人以极其厌恶的口吻对办事员说道,“问问他把这号人物带来究竟是什么意
  思。”
  我的监护人把我领进他自己的房间,站在那里从三明治盒中取出三明治
  来吃,并喝着一小瓶雪莉酒。他这副吃相根本不是在吃三明治,而是在威吓
  三明治。他告诉我,他已为我安排就绪,叫我先去巴纳德旅馆,住在小鄱凯
  特先生的一个套间里,他为我准备的床已经送过去了。我要在小鄱凯特先生
  的套房中住到下星期一,星期一那天,我要和小鄱凯特先生一起去拜访他父
  亲,看看我是否喜欢那位老师。他还告诉了我该得的生活费数目(数目不
  小),又从他的一张抽屉里取出一些商人的名片交给我,说我可以持这些名
  片去取各种不同的衣服,以及其他诸如此类该用的东西。他说:“皮普先
  生,你会有不错的信誉。”我的监护人匆忙地填充着他的胃,那瓶雪莉酒散
  发出的香气和一满桶酒散发出的一样浓烈。“不过,我会用不同的方法查核
  你的账单,一旦发现你负了债,我就要对你加以约束。当然,你还是会犯错
  的,但那可不是我的过失。”
  我思考了一会儿他那带有鼓励性的言辞,便问贾格斯先生,是否可以雇
  一辆马车去旅馆。他说从这里走到那儿挺近的,用不着雇车,如果我愿意,
  温米克会和我一起走过去。
  我这才知道温米克就是那个办事员,在隔壁房中办公。温米克为了和我
  到旅馆去,便把楼上的另一位办事员叫下来顶替他。我和我的监护人握过手
  后,便由温米克陪同上了街。我们看到又有一伙人在外面徘徊,温米克从他
  们中间走过去,冷漠而又斩钉截铁他说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全是白等。
  他不会对你们任何一个人讲一个字。”我们即刻摆脱了他们,并排向前走
  去。
  第二十一章
  我们一边走着,我一边打量着温米克先生,看看在阳光下他究竟是什么
  样子。我发现他是一个冷淡无情的人,身材矮小,面孔像一块方正正的木
  头,面部的表情好像是用一把刀口很钝的凿子刻出来的。他脸上有两块地
  方,如果用的材料柔软一些,用的工具精良一些,就可以刻成两个酒窝,而
  现在留下的只是两个凹痕。这把凿子又在他的鼻梁上刻了三四刀,本来是为
  了美化鼻子,结果还没有等磨平弄滑就罢手了。再从他所穿衣服的破烂情况
  来判断,他是一个单身汉,看上去忍受着不少亲人丧亡的痛苦,手上戴的纪
  念亡人戒指就有四只。此外,他还有一枚胸针,上面画着一位女士,一枝垂
  柳插在坟上,旁边还有一只骨灰瓶。我还注意到在他的表链上吊着几只印章
  戒指。他负载着对那么多已故亲友的纪念是多么沉重啊!他有一对明亮闪光
  的眼睛,小眼珠,黑黑的,十分锐利。他的上下嘴唇又薄又宽,还有些杂
  斑。我根据各种情况猜测,他的年龄在四十至五十岁之间。
  “那么你以前没有来过伦敦?”温米克先生对我说道。
  “没有。”我说道。
  “我第一次来伦敦时感到一切都新奇,”温米克先生说道,“现在想起
  来可真有意思!”
  “你现在对伦敦已很熟悉了?”
  “那当然,还用说吗,”温米克先生说道,“什么动静也瞒不了我。”
  “这是个邪恶的地方吗?”我只是和他随便聊聊,并不是想打听情况。
  “在伦敦的人都可能受骗、被抢、被凶杀。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哪里
  不都是有许多人在干着这类事情啊。”
  “这其间一定有仇恨了。”为了缓和一些气氛,我便这样说道。
  “噢!我倒不知道其间有什么仇恨,”温米克先生答道,“我看不会有
  那么多的仇恨。他们骗人杀人不过是为了想得到些油水罢“这就更糟糕
  了。”
  “你以为很糟吗?”温米克先生说道,“我不这样看,天下老鸦一般
  黑,到处如此。”
  他的帽子歪戴在脑后,两眼笔直地向前看,走起路来神态矜持,好像街
  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一看。他的嘴巴就像邮电局里的信箱口,总带着一丝
  无意的微笑。我们登上了霍本山顶之后,我才注意到他这副笑脸全然是无意
  识的,其实根本没有在笑。
  “你知道马休·鄱凯特先生住在哪里吗?”我问温米克先生。
  “我晓得,”他对着西边点点头说道,“他住在伦敦西边的汉莫史密
  斯。”
  “那里远吗?”
  “有点远,大约五英里。”
  “你认识他吗?”
  “啊呀,你倒是一个挺爱问的审问官呢!”温米克先生用一种赞许的神
  态望着我说,“是的,我认识他,我认识他。”
  我听他说话的语气中包含了一些容忍,甚至有些儿满不在乎的轻视调
  儿,这便使我闷闷不乐起来。我斜着眼细细打量他那张像一段木头一样的面
  孔,想在上面搜索一下是否有进一步谈这件事的可能,可还没有看出什么他
  就说巴纳德旅馆到了。他的话并没有使我从闷闷不乐中转变过来。因为我本
  以为巴纳德这家旅馆是由巴纳德先生开的,我们乡下的那间蓝野猪饭店在它
  面前不过是爿小酒店,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根本就没有巴纳德这个人,这只不
  过是个假造的名字。这家旅馆只有几间又破又烂又黑又脏的房子,一起挤在
  一个发出恶臭的角落上,真像为雄猫一样的男单身汉设置的俱乐部。
  我们经过一个边门进入了这个避难所,再走过一条通道便进了一处既悲
  凉又很狭小的四方院子,十分像一个萧条凄凉的坟场。这里面的树是最阴郁
  沉闷的树,这里面的麻雀是最阴郁沉闷的麻雀,这里面的猫是最阴郁沉闷的
  猫;这里面的六七幢房子也是最阴郁沉闷的房屋,都是我过去见所未见的。
  那些房屋的窗户上,百叶窗烂得快要倒坍,窗帘破得一拉就碎,花盆都变成
  了瘸腿在那儿东倒西歪,窗玻璃又都碎裂不堪,到处是尘土封盖,给人的印
  象是破落得不忍目睹。这里贴着招租,那里贴着招租,到处都贴满了招租,
  一张张招租的招贴在空空的房间门口直瞪着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可怜的房客
  到这里来往过。巴纳德的幽灵也稍稍收敛了它的复仇火焰,因为它看到现有
  的房客正在慢性自杀,死者的不虔诚也遭到了埋进沙土之下的厄运。肮脏的
  黑沙般的烟灰装饰着巴纳德这份被遗忘和被舍弃的产业。这房子也在自己的
  顶上撒满了灰尘,愿意悔过,忍受屈辱,生活于这垃圾筒中。这便是我的亲
  眼所见。四处都是霉味,有干霉味、湿霉味,有在屋顶上、地窖中悄悄腐烂
  的霉味——那些大老鼠、小耗子、臭虫,还有附近马房所散发出来的臭味,
  都徐徐地进入我的味觉器官,同时还仿佛有个声音在悲鸣着:“请尝一下巴
  纳德的混合美味。”
  这是我远大前程的第一步,这最初的印象就如此地不理想,我不禁心情
  沮丧地望着温米克先生。“晤!”他错解了我的意思说道,“这一僻静之地
  使你触景生情了吧,又想起了你的故乡。我也和你一样。”
  他把我领向一个角落,又领我上了一段楼梯。在我看来,这段楼梯正慢
  慢地变成木屑,到那时,楼上的房客只要在房门口向外面看一眼,也就再没
  有下楼的愿望了。我们来到顶层的一套房间门口,门上用印刷体写着“小鄱
  凯特先生”几个字,信箱上面还贴了一一张纸条子,写着“外出即归”。
  “他没有想到你来得如此快,”温米克先生解释道,“你大概不再需要
  我了吧?”
  “谢谢,不用了。”我说道。
  “由于我管着现金,”温米克说道,“我们会时常见面的。再见。”
  “再见。”
  我伸出手,温米克先生看着我的手,以为我想索取什么东西,然后又看
  看我,才纠正了自己的误解,说道:
  “当然!是的。你有和人握手的习惯,是吗?”
  我被他弄得有点狼狈,心想这一定和伦敦的时尚不符,不过我还是说他
  猜对了。
  “我对这一套不习惯!”温米克先生说道,“除非是最后一别才握手。
  当然,我是非常高兴和你相识的,再见!”
  我们握手过后,他便走了。我打开楼梯间的窗户,这可险些把我的头给
  铡了,因为窗绳业已腐烂,窗子就像断头台上的铡刀一样飞快地落了下来。
  幸亏它落得很快,我的头还没有来得及伸出去。这一大难不死,我也就只有
  通过灰尘满布的窗户糊里糊涂地看一看旅馆的全貌了。我苦恼兮兮地站在那
  里向外看着,心想伦敦被夸得太过分了。
  小鄱凯恃先生所说的外出即归和我所想的可不一样。我发了疯似的从窗
  口向外观望,望了足有半个小时,然后又用手指在每一块窗玻璃的尘灰上划
  了几遍自己的名字,这才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然后,我便看到了帽子、
  头、领中、背心,然后是裤腿、靴子,从打扮看其身份,怕也和我差不多。
  他每个胳肢窝下面各夹了一个纸包,有一只手上还拎了一篮草毒,气喘喘地
  走了上来。
  “皮普先生吗?”他说道。
  “鄱凯特先生吗?”我说道。
  “真对不起啊!”他大声嚷道,“的的确确对不起;我只知道中午有一
  班马车从你们乡下开来,我想你会搭那趟马车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出去也
  是为了你,当然这不是什么借口,我想,你刚从乡下来,饭后也许喜欢吃点
  水果,所以我才到伦敦大菜市场去买了些新鲜水果。”
  出于某种原因,我感到我的眼睛快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我在答谢他的
  美意时竟然说得结结巴已毫无条理,心想,这该不是一场梦吧。
  “天啦!”小鄱凯特先生说道,“这扇门怎么如此难开!”
  他使足全身力气去开门,两个纸包还夹在胳肢窝下面,水果都快给压成
  果酱了。于是我便请他让我来拿,他会意地一笑,便把手中的包儿交给我,
  然后便全力投入了和门的战斗,仿佛门是一头野兽。终于,门突然地开了,
  他被门的反冲力撞得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一直撞到我身上,我也被他撞得
  向后靠在对过的门上,两人都大笑起来。不过,我还是感到我的眼睛快要从
  眼窝里蹦出来了,觉得这一定是场梦吧!
  “请进来,”小鄱凯特先生说道,“让我来给你带路。我这里一切都很
  简单,希望你包涵些,在这里住到星期一。我父亲认为你明天和我在一起比
  和他在一起更为合适,说不定你明天还想在伦敦四周观光一番。自然,我是
  非常高兴做你的向导,带你在伦敦转转的。至于我们吃的伙食嘛,我想你不
  至于嫌差,因为这全是由附近的咖啡馆供应的。不过话还得说在前面,根据
  贾格斯先生的指示,这还得由你自己来付款。至于我们的住房嘛,自然谈不
  到富丽堂皇了,因为我必须自己赚钱吃饭,我父亲是不管我的账的。即使他
  要管我的账,我也不会愿意要他付钱。这一间房是我们的起居室,你看这儿
  的几张椅子、桌子、地毯,还有几件别的东西都是从我家里搬来的。至于这
  桌布、汤匙、调味瓶什么的,你也不必归功于我了,因为这些都是从咖啡馆
  里特地为你送来的。这间是我的小卧室,有点儿霉味,不过这并不出奇,巴
  纳德的整座房子都有霉味。这间是你的卧室,卧室里的家具都是为你租来
  的,我想你是够用了。如果你还想要什么,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