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换裁判      更新:2022-10-11 20:27      字数:4719
  从第二天起,我就再也没去过曾给我带来无限风光的书店。人丢掉一件东西比想象的要容易,因为只有善于丢弃才能获得更多。离开书店,我开过广告公司、科贸公司、文化公司,在商海中扑腾来扑腾去,算来算去,多少赚了一些,但是很累,令人越来越疲惫和厌倦,最后我下狠心把公司还给了工商局,带着300多万的本钱钻进了股市,边炒股边写作,过起了文人加股民的惬意生活。
  儿子陈雨生是我的骄傲,这小子在童年时代就向我这个当爹的智力水平发起挑战,使我怀疑他上辈子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这辈子还要干点儿什么大事。否则,他的小脑瓜里不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自以为博学多才的我,面对儿子寻求答案的眼睛,不知多少次感到无地自容。从他3岁开始,他就不停地为难我。
  “爸爸,太阳掉到山后面为什么不会摔死?”这是他3岁时的问题。在他提问之前,我刚警告完他不要爬窗台,因为会摔死的。幼儿园的老师脸色煞白地告诉我,陈雨生小朋友喜欢爬窗台。他在的这个班是幼儿园的三楼,万一摔到楼外面去,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爸爸,风的嗓子眼在哪,你去把它堵上好吗?”这是他4岁时的问题。那天晚上,外面刮着狂风,他躺在床上睡不着,想让我去完成一件前所未有的英雄壮举。
  “爸爸,电为什么不能有颜色?”这是他5岁时的问题。在此之前,我告诉了许多他不能动的东西,包括热水瓶、刀子、剪子、碎玻璃,还有电,诸如此类的东西,惟恐他幼小的生命受到伤害。他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很快却发生了一件险些让我灵魂出壳的事。他拿着一颗3寸长的钉子,捅了电门,结果他在地上躺了10分钟才苏醒过来。我问他怎么会傻到用钉子去玩电的地步,他却提出电为什么不能有颜色的问题。如果在电门上安上带颜色的灯泡,小朋友就知道电是什么颜色了。
  “爸爸,蚊子睡觉打不打呼噜?”这是他6岁时的问题。他不喜欢闻蚊香的味道,异想天开地琢磨用一种能够扩大声音的装置来把蚊子睡觉时的呼噜声放大,然后把蚊子消灭在睡梦中。
  “爸爸,地底下的蚯蚓能呼吸到空气吗?”这是他7岁时的问题。学校的老师告诉他,任何生物都离不开氧气,没有氧气的地方就没有生物。他觉得地底下肯定没有空气,但蚯蚓却能生存。
  “爸爸,无名指真的是因为没用才退化的吗?”这是他8岁时的问题。他认为人的手指头是同时进化的,无名指并不是因为用处不大才退化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的例证是,猿的无名指和人的无名指形状差不多,而猿并没有像人那样进化。
  我不能不对儿子刮目相看,这小子让我出足了风头,经常自豪得找不着北。从小学开始,他的学习成绩始终跑在同龄人的前面,不仅如此,他的模样还怎么俊俏怎么长。他的爷爷、奶奶、姑姑、姑父,还有学校的老师、同学,都把他当成了一个人物,不是对他疼爱有加,就是对他另眼相看。
  除了提问之外,他还拉着我一起培养动手能力。我们的杰作有风筝、弹弓、收音机、食用杀虫剂、海水淡化器、汽车测距仪等。实事求是地说,前三项是我们一起动手做的,后几项是他出的主意,我投的资,主要是请专业人员做的。
  米袋里的虫子是触发他发明食用杀虫剂的直接原因。有一段时间,在我们住的房间,经常飞舞土黄色的小蛾子,寻根查源,原来是一种胖胖的白虫子把半袋米当成了寄生的大本营。这些家伙在大米中钻来钻去,玩够了就摇身一变,成为令人讨厌的小黄蛾子。林姝采取的措施是,把大米全部倒出来挨个检查,我是拎着苍蝇拍见着蛾子就抡。我们的努力很快大见成效,不管是小米虫还是它的换代产品,在短时间内几近绝迹。正当我们要额手称庆的时候,敌情又出现了。我的解决办法是把半袋子米扔到垃圾道里去,林姝舍不得,她虽然掌管着我陆续给她的陈家80多万的存款,却对她辖区内的任何有使用价值的物品实施彻底的保护措施,别说半袋子大米了,就是烂了一半的鸭梨,她都会留下来送进自己的消化系统。小米虫的重新出现,不得不使我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这半袋子米什么时候吃完这场战役才能什么时候结束。按照我们居家过日子的正常速度,一星期能吃下2斤米,因为我们下饭馆的频率是每周两三次,这是我出任书店经理一周年之后养成的习惯,前提是我掏钱。半袋子米估计有20多斤,大概还要吃上10个星期左右。瞧着我们和小米虫不共戴天的样子,迟迟不表态的陈雨生先生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用食用杀虫剂来解决粮食中的寄生虫问题。据他了解(不知他向谁做了社会调查),各种粮食在储存过程中都有可能发生虫害,采取武力征服手段是治标不治本,应在储存粮食的同时就拿食用杀虫剂来抑制寄生虫的繁殖。我被他的提议所激动,这倒不完全是我看到了食用杀虫剂广阔的市场前景,以及由此而带来的丰厚利润,虽然后来我靠它确实发了笔财,但在当时我看到的是儿子脑袋瓜子里闪现的天才火花,他才13岁,竟然从战略高度提出了治理虫害的新思路。我毫不犹豫地当场决定投资研制,使公司的业务一脚踏进了生物工程领域。
  海水淡化器是他的一项小发明。他所在的学校组织学生搞什么科技小发明、小制作、小创作、小改革,要求每个学生都要交一件作品。他上的是重点中学,重点中学就愿意标新立异,搞得学生们个个喜欢异想天开。我不反对异想天开,没有异想天就不会开。但如果异想到用个什么装置把海水变淡,对于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就未免太离谱了。我想用“这是个世界难题”来劝他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搞个升降课桌什么的就可以了,他对我的提议不屑一顾,用科学家特有的百折不挠精神,埋头苦干起来。找资料,画图纸,忙得不亦乐乎。儿子想当少年科学家,尽管是关山万重,但他的精神起码感动了我这个当老子的,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只好用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他的发明创造中。在一家生产精密仪器的工厂,陈雨生同志拿着他设计的图纸,指挥人家的工程师和几位师傅连续奋战,终于把梦想中的海水淡化器研制出来了。为此我支付了1万多块钱的加工费。这个用光学原理制作出来的球状物,在学校组织的评审中获得了一等奖。在评审意见中,来自各大科研机构的评委居然认为海水淡化器很有创意,如果大规模推广应用,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人类水资源紧缺问题。真亏他们想得出来,一个孩子的异想天开,能解决什么人类问题。不过,对评选结果我和儿子同样满意。为此我们爷俩在饭店里暴撮了一顿,在我的鼓励下,他平生第一次举起了酒杯,喝了半杯啤酒。
  汽车测距仪是他的又一个发明。那天我开车带着他去父亲家,正赶上下雾。开车的人都知道,雾是司机的杀手。在浓雾中亮着灯,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随时担心前面撞人后面被人撞,提心吊胆,比作贼还紧张。汽车在慢慢爬行,陈雨生先生望着车外的浓雾作沉思状。忽然,他作出茅塞顿开的样子,对我说,爸爸,汽车里少个东西,少个能够测量前后障碍物的仪器。他眉飞色舞地畅谈他的设计思路,这个仪器不受天气变化的影响,不管白天黑夜,下雨还是下雾,都能测出汽车前后左右障碍物的距离,并且显现出来。司机根据自己的反应速度设定报警信号,即使在睡眠状态下驾驶汽车,也不会有危险了,因为测距仪是个忠于职守的哨兵,随时会报告汽车遇到的异常情况。我同意他的设想,为汽车配一个负责安全的哨兵,无疑可以为驾驶员增加生命的保险系数。问题是,这不是一个15岁的孩子所应考虑的事情,他应该把精力集中在书本上,中考马上就要开始了,考上重点高中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件难事,但毕竟也是一关。所以我在肯定他设计思路的前提下,拒绝了帮他实现设计思路的恳求。他提出交换条件,要是考上重点高中,他在整个假期就要为汽车测距仪奋斗了,而我必须要给他足够的支持。两个月以后他如愿以偿,我不得不拿出大把的资金和无价的父爱陪他又玩了一把。
  正是因为雨生的存在,才使我和林姝几近颠覆的婚姻之船,从狂风恶浪中驶出来,在岁月的河流中平静地送走一年又一年,虽然无爱,虽然麻木,虽然心中偶尔掠过刀割般的痛苦,但雨生在一天天成长,儿子是父亲灵魂中的一切。在寂静的黑夜,早已和林姝分床而睡的我,很容易带着巨大的满足感进入梦乡。
  要不是白洁的突然出现,我的生活轨迹也许就这样延伸下去了。
  我和白洁在梦开始的地方重逢了。18年了,我只带儿子来过一次北海公园的九龙壁。这个让我品尝初恋圣果的地方,这个当初让我如醉如痴又让我长久思念的地方,依然是那么古朴,那么静穆,那么震撼心弦。那沙沙的声响是秋风吹过的声音么?那朦胧的夜色是月亮送给有情人的礼物么?那树下的一张张长椅在期待着什么?
  白洁向我款款走来,穿过18年的岁月,走进我内心最隐蔽的角落。无须多言,她只看了我一眼,便倒在了我的怀里。时间在这一刻迅速倒流,轰然点燃了初恋时的激情。白洁的泪水如决堤的长江,把我们卷进了狂涛巨浪中,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谢谢你能来,我好想你,18年来我一天也没有忘记你。”白洁哭着说。
  “我也没有忘记我的初恋,”我吻着她的眼泪说。我没有欺骗她。我那遥远的初恋,藏在我内心深处,与我的灵魂同在。多少个夜晚,我咀嚼着它,遥祝我梦中的姑娘生活幸福,远离痛苦和不幸。原以为此生无缘相会,谁知道世事难料,在这样一个月朗风清的春夜,我们又回到了当年热恋时光。
  “你过得怎么样?”我吻着她的眼泪问。
  “不好,一点都不好。”白洁痛苦地摇着头说。
  她的话引起我的共鸣,我与她感同身受。我每天不也在啜饮着生活的苦酒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初那颗鲜活的心,在苦酒的浸泡下,变成了一块刀割电击也不会有生命迹象的死肉。这就是代价,18年的岁月流逝,把人蜕变成了行尸走肉。
  “你说当初我怎么就那么傻,就那么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幸福。”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绝对不会放弃你。”我抚摩着白洁干涩的长发动情地说。
  “和你分手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宁可放弃生命,也不会放弃我们的爱。”白洁深深叹了口气。
  “你丈夫怎么会去世呢?他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我问。人英年早逝总是有原因的。
  “他得的是白血病。不过对他来说,早死早解脱,活着也是受罪。”
  “为什么这样讲?”白洁的话让人听着有点儿残酷。
  “和你分手之后,在我的情感世界里就没有了‘爱’字。他的父母都是部队里的高干,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刚从部队转业到我们单位,在保卫科当科长。你知道,和你分手后,我的精神状态很差,对谁都不爱搭理,单位里的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我冷美人。我这个冷美人被他注意到了。他从别人那里打听到我还没有男朋友,就把保卫的重点放在了我的身上,经常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搞张内部电影票什么的邀请我去看。就在这时,我生了一场大病,是病毒性重感冒,躺在床上,整天昏昏沉沉的,和死了差不多。他知道后,每天跑来看我,在我母亲面前进行了一次达标考试。我的病好了以后,母亲就替我拍板了,认为他是我最理想的丈夫人选。”
  “你呢,你怎么看他?”我问。在她母亲为她确定丈夫人选的时候,我正处在和她分手后的崩溃边缘。
  “和你分手之后,我已经自动放弃了选择幸福的权利,找丈夫不过是找个男人陪我过日子而已。我对他爱不起来,我惟一的爱人就是你。那次你送我十字架的时候,当时我真想死在你的怀里,就像螳螂那样,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以后,留下爱的绝唱,在生命最辉煌的时刻告别世界。”白洁从怀里拿出那个带血的十字架动情地说。经过18年的肌肤相亲,十字架的颜色变深了,也变光滑了,黑黑的,如同一个古怪的小精灵。
  “可惜人不是螳螂,人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哪怕只为了孩子。”我深有感触地说。
  “和他结婚,本想按照母亲的意思,踏踏实实过日子,谁料想新婚之夜就起了风波。他是个观念极为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