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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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云因又劝道:“小姐欲以死报双郎,节烈所关,未尝不是。但据彩云想来,一个人,若是错死了,要他重生起来,便烦难。若是错生了,要寻死路,却是容易。我想小姐此去,事不可知,莫若且保全性命,看看光景,再作区处。倘天缘有在,如御水题红叶故事,重赐出宫,亦或有之。设或万万不能,再死未晚。何必此时忙忙自弃?”小姐道:“我闻妇人之节,不死不烈;节烈之名,不死不香。况今我身,已如风花飞出矣。双郎之盟,已弃如陌路矣。负心尽节,正在此时。若今日可姑待于明日,则焉知明日不又姑待于后日乎?以姑待而贪生借死以误终身,岂我江蕊珠知书识礼,矫矫自持之女子所敢出也?吾意已决,万勿多言,徒乱人心。”
  彩云听了,知小姐誓死不回,止不住腮边泪落,也哭将起来,说:“天那,天那!我不信小姐一个具天地之秀气而生的绝代佳人,竟是这等一个结局,殊可痛心!只可惜我彩云丑陋,是个下人,不能替小姐之行。小姐何不禀知老爷夫人,带了彩云前去,到了急难之时,若有机会可乘,我彩云情愿代小姐一死。”小姐听了,因拭泪说道:“你若果有此好心,到不消代我之死,只消委委曲曲代我之生,我便感激你不尽了。”
  彩云听了惊讶道:“小姐既甘心一死,彩云怎么代得小姐之生?”小姐道:“老爷夫人既无子,止生我一女,则我一女,便要承当为子之事。就是我愿嫁双郎,也不是单贪双郎才美,为夫妻之乐,也只为双郎多才多义,明日成名入赘,可以任半子之劳,以完我之孝,此皆就我身生而算也。谁知今日,忽遭此大变。我已决意为双郎死矣。我死,则双郎得意入赘何人?双郎既不入赘,则老年之父母,以谁为半子?父母若无半子,则我虽死于节,而亦失生身之孝矣。生死两无所凭,故哀痛而伤心。你若果有痛我惜我之心,何不竟认做我以赘双郎,而侍奉父母之余年,则我江蕊珠之身,虽骨化形消,不知飘流何所,然我未了之节孝,又借汝而生矣。不知汝可能怜我而成全此志也?”
  彩云道:“小姐此言大差矣!我彩云一个下人,只合抱衾祷以从小姐之嫁,怎么敢上配双公子,以当老爷夫人之半子也?”彩云道:“小姐此言大差矣!我彩云一个下人,只合抱衾祷以从小姐之嫁,怎么敢上配双公子,以当老爷夫人之半子?且莫说老爷夫人不肯收灶下入金屋,只就双公子说起来,他阅人多矣,惟小姐一人,方舒心服意,而定其情,又安肯执不风不流之青衣而系红丝?若论彩云,得借小姐之灵,而恃奉双公子,则此生之遭际也,有何不乐,而烦小姐之叮咛!”小姐道:“不是这等说,只要你真心肯为我续盟尽孝,则老爷夫人处,我自有话说。双郎处,我自写书嘱托他,不要你费心。”说罢夜深,大家倦怠,只得上床就枕。正是:
  已作死人算,还为生者谋。
  始知真节孝,生死不甘休。
  且说姚太监见江蕊珠果美貌非凡,不胜欢喜,遂星夜行文催各州府县,齐集幼女到省,一同起程。因念江章是个太师,也不好十分紧催,使他父子多留连一日,遂宽十日之限,择了十月初二起身到省不题。
  却说双星不敢违逆母命,只得同着众举人起身,进京会试。因是路远,不敢耽搁,昼夜兼程,及到京中,已过了灯节。双星寻了僻静寓处,便终日揣摹,到了二月初八入场。真是学无老少,达者为先,到了揭晓,双星又高高中在第六名上,双星不胜欢喜。又到了殿试,天子临轩,见双星一表人材,又看他对策精工,遂将御笔亲点了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双星御酒簪花,一时荣耀。照例游街,惊动合城争看状元郎。见他年纪只得二十一二岁,相貌齐整,以为往常的状元,从未见如此少年。
  早惊动了一人,是当朝驸马,姓屠,名劳。他有一位若娥小姐,年方十五,未曾字人。今日听见外边人称羡今科双状元,才貌兼全,又且少年,遂打动了他的心事。因想道:“我一向要寻佳婿,配我若娥,一时没有机缘。今双状元既少年鼎甲,人物齐整,若招赘此人,岂非是一个佳婿?只不知他可曾有过亲事?”因叫人在外打听,又查他履历,见是不曾填注妻氏姓名,遂不胜大喜道:“原来双状元尚无妻室,真吾佳婿也。若不趁早托人议亲,被人占去,岂不当面错过!”遂叫了几个官媒婆来,吩咐道:“我老爷有一位千金小姐,姿容绝世,德性温闲,今年一十五岁了。只因我老爷门第太高,等闲无人敢来轻议。闻得今科状元双星,少年未娶,我老爷情愿赘他为婿,故此唤你们来,可到状元那里去议亲。事成之日,重重有赏。”众媒婆听见,千欢万喜,磕头答应去了。正是:
  有女思佳婿,为媒望允从。
  谁知缘不合,对面不相逢。
  这几个媒婆不敢怠情,就来到双状元寓中,一齐磕头道:“状元老爷贺喜!”双星见了,连忙问道:“你们是甚么人,为何事到我这里来?”众媒婆道:“我四人在红粉丛中,专成就良姻;佳人队里,惯和合好事。真是内无怨女,人人夸说是冰人;外无旷夫,个个赞称凭月老。今日奉屠驸马老爷之命,有一位千金小姐,特来与状元老爷结亲,乞求赐允。”双星听罢大笑道:“原来是四个媒人。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缘何得入来!我老爷不嫁不娶,却用你们不着,有劳枉顾。”
  众媒婆听了着惊道:“驸马爷的小姐,是瑶台间苑仙妹,状元是天禄石渠贵客,真是一对良缘,人生难遇。状元不必推辞,万祈允诺。”双星笑道:“我老爷聘定久矣,不久辞朝婚娶。烦你们去将我老爷之言,致谢驸马老爷,此事决不敢从命。”
  众媒婆见他推辞,只得又说道:“驸马老爷乃当今金枝玉叶,国戚皇亲。朝中大小官员,无不逊让三分。他今日重状元少年才貌,以千金艳质,情愿到倒赔妆奁,与状元结为夫妇,此不世之遭逢,人生之乐事,状元为何推辞不允?诚恐亲事不成,一来公主娘娘,入朝见驾,不说状元有妻不娶,只说状元藐视皇亲,倘一时皇爷听信,那时状元虽欲求婚,恐不可得也。还望状元爷三思,允其所请。”双星笑道:“婚姻乃和好之事,有则有,无则无;论不到势利上去,况长安多少豪华少年才俊,何在我一人?愿驸马爷别择良门可也。”
  众媒婆见他决不肯统口应承,便不敢多言,只得辞了出来,回覆屠附马。驸马听了道:“他现今履历上,不曾填名,其妻何来?还是你们言无可采,状元故此推托。你们且去,我自有处。”屠劳便终日别寻人议亲不题。
  却说姚大监已择定时日,着府县来催江小姐起身。江章夫妻无法,只得与小姐说知。小姐知万不可留,因与父母说道:“死生,命也。贵贱,天也。孩儿此去,听天由命,全不挂念。只有二事索心,死不瞑目,望二大人俯从儿志。”江章夫妻哭着说道:“死别生离,顷刻之事,孩儿有甚心事,怎还隐忍不说,说来便万分委曲,父母亦无不依从。”小姐道:“父母无子,终养俱在孩儿一人。孩儿今日此去,大约凶多吉少,料想见面无期,却教何人恃奉?况父母年力渐衰,今未免又要思儿成病,孤孤独独,叫孩儿怎不痛心!”
  江章听了,愈加哀哭道:“孩儿若要我二人不孤独,除非留住孩儿。然事已至此,纵有拨天大力,亦留你不住。”小姐道:“孩儿之身虽留不住,孩儿之心却不留而自住。”江章道:“我儿心留,固汝之孝,然无形也,叫我那里去捉摸,留与不留何异?”小姐道:“无形固难捉摸,有影或可聊消寂寞。”江章又哭道:“我儿,你形已去矣,影在那里?”
  小姐见父亲问影,方跪下去,被母亲搀起来,说道:“彩云侍孩儿多年,灯前月下,形影不离。名虽婢妾、情同姊妹。孩儿之心,惟她能体贴;孩儿之意,惟她能理会;孩儿之事,惟她能代替。故孩儿竟将孩儿事父母未完之事,托彩云代完。此孩儿眠思梦想,万不得已之苦心也。父母若鉴谅孩儿这片苦心,则望父母勿视彩云为彩云,直视彩云为孩儿,则孩儿之身虽去,而孩儿之心尚留;孩儿之形虽消,而孩儿之影尚在。使父母不得其真,犹存其假,则孩儿受屈衔冤,而亦无怨矣。”
  江章与夫人听了,复又呜呜的大哭起来,道:“我儿,你怎么直思量到这个田地!此皆大孝纯孝之所出,我为父母,怎辜负得你!”随遂叫人唤出彩云来,吩咐道:“小姐此去,既以小姐之父母,托为你之父母,则你不是彩云,是小姐也。既是小姐,即是吾女也。快拜我与夫人为父母,不可异心,以辜小姐之托。”彩云忙拜谢道:“彩云下贱,本不当犯分,但值此死生之际,既受小姐之重托,焉敢矫辞以伤小姐之孝心?故直受孩儿之责,望父母恕其狂妄。”江章听了,点头道:“爽快,爽快,果不负孩儿之托。”
  小姐见彩云已认为女,心己安了一半,因又说道:“此一事也。孩儿还有一事,要父母曲从。”江章道:“还有何事?”小姐道:“孩儿欲以妹妹代孩儿者,非欲其单代孩儿晨昏之恃寝劝餐也,前双郎临去,已蒙父母为孩儿结秦晋之盟。虽孩儿遭难,生死未知,然以双郎之才,谅富贵可期;以双郎之志诚,必不背盟。明日来时,若竟以孩儿之死为辞,则花谢水流,岂不失父母半子之望?望父母竟以妹妹续孩儿之盟,庶使孩儿身死而不死,盟断而不断,则父母之晚景,不借此稍慰那?”
  夫人道:“得能如此,可知是好。但恐元哥注意于你,未必肯移花接木。”小姐道:“但恐双郎不注意于孩儿,若果注意于孩儿,待孩儿留一字,以妹妹相托,恐无不从之理,父母可毋虑也。”父母听了,甚是感激,因一一听从。小姐遂归到拂云楼上,恳恳切切,写了一封书,付与彩云道:“书虽一纸,妹妹须好好收藏,必面付双郎方妙。”彩云一一受命。只因这一受命,有分教:
  试出人心,观明世态。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有义状元力辞婚挤海外不望生还
  无暇烈女甘尽节赴波中已经死去
  词云:
  黄金不变,要经烈火方才见。两情既已沾成片。颠沛流离,自受而无怨。一朝选入昭阳殿,承恩岂更思贫贱。谁知白白佳人面。宁化成尘,必不留瑕砧。
  右调《醉落魂》
  话说江章与夫人舍不得蕊珠小姐,苦留在家,多住了几日,被府县催逼不过,无可奈何,只得择日起身,同夫人相送,到了杭州省城。此时姚大监已将十二府七十五县的选中幼女,尽行点齐,只等江小姐一到就起身。今见到了,遂将众女子点齐下船。因江章自有坐船相送,故不来查点,遂一路慢慢而来。
  话说赫公子同袁空杂在人丛中,看见蕊珠小姐一家人离了岸去,心中十分得意,快活不过。袁空道:“公子且慢手舞足蹈,亦要安顿后着。”公子道:“今冤家这般清切,更要提防何事?”袁空皱了两眉道:“蕊珠小姐此去,若是打落冷宫嫔妃,则此事万不必忧。我适才看见蕊珠宫装,俨似皇后体态,选为正宫,多分有八九分指望。若到了大婚时候,他自然捏情,到万岁台前,奏害我家。况王侯大老爷,又未知这桩事,倘一时之变,如何处之?”
  赫公子听了这番话,不觉头上有个雷公打下来一般,心中大惊,跌倒在地。众人忙扶回府中,交女班送进。爱姐忙安顿上床睡觉。这番心事又不敢说破,只郁郁沉在心内。痴公子自从那日受了妻子降魔伏虎钳制,起个惧内之心,再不敢发出无状,朝暮当不得袁氏秘授,父母心传,拿班捉鳖手段,把个痴公子,弄得不顾性命承欢,喉中咳嗽,身体殨羸,不满二载,阎君召回冥途耳。爱姐悔之晚矣,后来受苦不题。
  却说驸马屠劳,要招双星为婿,便时刻在心,托人来说。一日央了一个都御史符言做媒。符言受托,只得来拜双星。相见毕,因说道:“久闻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