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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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星道:“愚兄之狂态,诚有如贤妹之所虑,然实非中所无主而妄发也。因不知贤妹情于何钟,念于谁属,窃恐无当,则不独误之一时,直误之终身。又不独误之终身,竟误之千秋矣。所关非小,故一时之寸心,有如野马,且不知有死生,安知狂态!虽蒙彩云姐再三理喻,非不信其真诚,但无奈寸心恍惚,终以未见贤妹而怀疑。疑心一动,而狂态作矣。今既蒙妹果如此垂怜,又如此剖明,则贤妹之情见矣。贤妹之情见,则愚兄之情定矣。无论天有意,父母有心,即时事不偶,或生或死,而愚兄亦安心于贤妹而不移矣,安敢复作狂态!”
  小姐道:“展转反侧,君子未尝不多情,然须与桑濮之勾挑相远。贤兄若以礼自持,小妹又安敢不守贞以待!但行权仅可一时,万难复践。况小妹此衷,今已剖明,后此不敢复见矣,乞贤兄谅之。”双星道:“贤妹既已底里悉陈,愚兄自应亲疏死守矣。但不知死守中,可能别有一生机,乞贤妹再一为指迷。”小姐道:“君无他,妾无他,父母谅亦无他。欲促成其事,别无机括,惟功名是一捷径,望贤兄努力。他非小妹所知也。”
  双星听了,连连点头道:“字字入情,言言切理,愚兄何幸,得沐贤妹之爱如此,真三生之幸也。”小姐说罢,即命彩云搀扶她走下石头来,说道:“此多露之地,不敢久留,凡百愿贤兄珍重。”双星本意还要多留小姐深谈半晌,无奈身子拘在小窗之内,又不能留。只说得一声道:“夫人尊前,尚望时赐一顾。”小姐听了,略点一点头,就花枝一般袅袅娜娜去了。正是:
  见面无非曾见面,来言仍是说来言。
  谁知到眼闻于耳,早已心安不似猿。
  小姐同彩云刚走到熙春堂,脚还不曾站稳,早有三两个侍妾,因楼上不见了小姐,竟寻到熙春堂来,恰恰撞着小姐,也不问她长短,遂一同走回楼上。大家混了半晌,众侍妾走开,小姐方又与彩云说道:“早是我二人回到熙春堂了,若再迟半刻,被他们寻着看破,岂不出一场大丑!以后切不可再担这样干系。”彩云道:“今日干系虽担,却救了一条性命。”二人闲说不题。
  且说双星亲眼见小姐特为他来,亲耳听见小姐说出许多应承之话,心下只一喜,早不知不觉的病都好了。忙走回书房,叫青云收拾饭吃。吃过饭,即入内来拜谢夫人。夫人见他突然好了,喜之不胜,又留他坐了,问长问短。双星因有小姐功名二字在心,便一心只想着读书。只因这一读,有分教:
  佳人守不着才子,功名盼不到婚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私心才定忽惊慈命促归期
  好事方成又被狡谋生大衅
  词云:
  幽香才透春消息,喜与花相识。谁知桂子忽惊秋,一旦促他,归去使人愁。闺中帘幕深深护,燕也无寻处。钻窥无奈贼风多,早已颠形播影暗生波。
  右调《虞美人》
  话说双星自在小圆窗里,亲见了蕊珠小姐,面订了婚姻之盟,便欢喜不胜,遂将从前忧疑之病,一旦释然。又想着小姐功名之言,遂安心以读书为事,每日除了入内问安之外,便只在书房中用功努力。小姐暗暗打听得知,甚是敬重。此时江章已回家久矣,每逢着花朝月夕,就命酒与双星对谈,见双星议论风生,才情焕发,甚是爱他。口中虽不说出,心中却有个暗暗择婿之意。双星隐隐察知,故愈加孝敬,以感其心。况入内问安,小姐不负前言,又常常一见,虽不能快畅交言,然眉目之间,留情顾盼,眷恋绸缨,不减胶漆。
  正指望守得父母动情,以图好合,不期一日,忽青云走来报道:“野鹤回来了。”双星忙问道:“野鹤在哪里?”青云道:“在里边见老爷夫人去了。”双星连忙走入内来。野鹤看见,忙叩见道:“蒙公子差回,家中平安,夫人康泰。今着小人请公子早回。”遂在囊中取出双夫人的书来送上。双星接了,连忙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野鹤回,知汝在浙,得蒙江老伯及江老伯母,念旧相留,不独年谊深感,且不忘继立旧盟,置之子舍,恩何深而义何厚也!自应移孝事之,但今秋大比,乃汝立身之际,万不可失。可速速回家,早成前人之业,庶不负我一生教汝之苦心。倘有寸进,且可借此仰报恩父母之万一。字到日,可即治装,毋使我倚闾悬望。至嘱!至嘱!外一函并土仪八色,可致江老伯暨江老伯母叱存,以表远意。
  母文氏字
  双星看完,沉吟不语。江章因问道:“孩儿见书,为何不语?”双星只得说道:“家慈书中,深感二大人之恩,如天高地厚。但书中言及秋闱,要催孩儿回去,故此沉吟。”遂将母亲的书送上与江章看。江章看完,因说道:“既是如此,只得要早些回去。”
  此时小姐,正立在父母之旁,双星因看小姐一眼,说道:“孩儿幼时,已昧前因,倒也漠然罢了。但今既无说明,又蒙二大人待如己出,孩儿即朝夕侍于尊前,犹恐不足展怀,今何敢轻言远去。况功名之事尚有可待,似乎从容可也。”夫人因接说道:“我二人老景,得孩儿在此周旋,方不寂寞,我如何舍得他远行?”江章笑道:“孩儿依依不去,足见孝心。夫人留你不舍,实出爱念。然皆儿女之私,未知大义。当日双年兄书香一脉,今日年嫂苦守,皆望你一人早续。今你幼学壮行,已成可中之才,不去冠军,而寄身于数千里之外,悠忽消年,深为可惜。况年嫂暮年,既有字来催,是严命也,孩儿怎生违得?”
  双星只得低头答应道:“是。”夫人见老爷要打发他回去,知不可留,止不住堕泪。小姐听见父亲叫双星回去,又见母亲堕泪,心中不觉凄楚。恐被人看见,连忙起身回房去了。双星忽抬头,早不见了小姐。只得辞了二人,带了野鹤,回书房去了。正是:
  见面虽无语,犹承眉目恩。
  一朝形远隔,那得不消魂。
  夫人见双星要回家去秋试,一时间舍不得他,因对江章说道:“你我如此暮年,无人倚靠,一向没有双元到也罢了,他既在我家,住了这许久,日日问安,时时慰藉,就如亲子一般。他今要去,实是一时难舍。况且我一个女孩儿,年已长大,你口里只说要择个好女婿,择到如今,尚没有些影儿。既没儿子,有个女婿,也可消消寂寞。”江章笑道:“择婿我岂不在心。但择婿乃女孩儿终身大事,岂可草草许人,择到如今,方有一人在心上了,且慢慢对你说。”夫人道:“你既有人中意,何不对我说明,使我也欢喜欢喜。”江章道:“不是别人,就是双星。我看他少年练达,器宇沉潜,更兼德性温和,学高才广,将来前程远大,不弱于我。选为女孩儿作配,正是一对佳人才子。”
  夫人听见要招双星为婿,正合其心,不胜大喜道:“我也一向有此念,要对你说,不知你心下如何。你既亦有此心,正是一对良缘,万万不可错过。你为何还不早说?”江章道:“此事止差两件,故一向踌躇未定。”夫人道:“你踌躇何事?”江章道:“一来你我只得这个女儿,岂肯嫁出,况他家路远,恐后来不便。二来我堂堂相府,不便招赘白衣,故此踌躇。”夫人道:“他原是继名于我的,况他又有兄弟在家,可以支持家事。若虑嫁出,只消你写书致意他母亲,留他在此,料想双星也情愿。至于功名,哪里拘得定。你见那家的小姐,就招了举人、进士?只要看得他文才果是如何。”江章道:“他的文才,实实可中,倒不消虑得。”夫人道:“既是如此,又何消踌躇?”江章道:“既夫人也有此意,我明日便有道理。”二人商量不题。
  却说小姐归到拂云楼,暗暗寻思道:“双郎之盟,虽前已面订,实指望留他久住,日亲日近,才色对辉,打动父母之心,或者侥幸一时之许可。不期今日陡然从母命而归,虽功名成了,亦是锦上之花。但恐时事多更,世情有变,未免使我心恻恻,为之奈何?”正沉吟不悦,忽彩云走来说道:“小姐恭喜了!”小姐道:“不要胡说,我正在愁时,有何喜可言?”彩云遂将老爷与夫人商量,要取双公子为婿之言,细细说了一遍,道:“这难道不是喜么?”小姐听了,方欣然有喜气道:“果是真么?”彩云道:“不是真,终不成彩云敢哄骗小姐?”小姐听了,暗暗欢喜不题。
  却说双星既得了母亲的书信,还打帐延捱,又当不得江老,引大义促归,便万万不能停止。欲要与小姐再亲一面,再订一盟,却内外隔别,莫说要见小姐无由,就连彩云,也不见影儿,心下甚是闷苦。过不得数日,江章与夫人因有了成心,遂择一吉日,吩咐家人备酒,与公子饯行。不一时完备。江章与夫人两席在上,双星一席旁设。大家坐定,夫人叫请小姐出来。小姐推辞,夫人道:“今日元哥远行,既系兄妹,礼应祖饯。”小姐只得出来,同夫人一席。
  饮到中间,江章忽开口对双星说道:“我老夫妇二人,景入桑榆,自渐无托,惟有汝妹,承欢膝下,娱我二人之老。又喜她才华素习,诚有过于男子,是我夫妻最所钟爱。久欲为她选择才人,以遂室家,为我半子。但她才高色隽,不肯附托庸人,一时未见可儿,故致愆期到此,是我一件大心事未了。但恨才不易生,一时难得十全之婿。近日来求者,不说是名人,就说是才子,及我留心访问,又都是些邀名沽誉之人,殊令人厌贱。今见汝胸中才学,儒雅风流,自取金紫如拾芥,选入东床,庶不负我女之才也。吾意已决久矣,而不轻许出口者,意欲汝速归夺锦,来此完配,便彼此有光。不知你心下如何?若能体贴吾意,情愿乘龙,明日黄道吉辰,速速治装可也。”
  双星此时在坐吃酒,胸中有无限的愁怀。见了小姐在坐,说又说不出来,惟俯首寻思而已。忽听见江章明说将小姐许他为妻,不觉神情踊跃,满心欢喜。连忙起身,拜伏于地道:“孩儿庸陋,自愧才疏,非贤妹淑人之配。乃蒙父母二大人眷爱,移继子而附荀香,真天高地厚之恩,容子婿拜谢!”说罢,就在江章席前四拜,拜完,又移到夫人席前四拜。小姐听见父亲亲口许配双星,暗暗欢喜,又见双星拜谢父母,便不好坐在席间,连忙起身入内去了。
  双星拜罢起来,入席畅饮,直饮得醺醺然,方辞谢出来。归到书房,不胜快活。所不满意者,只恨行期急促,不能久停,又无人通信,约小姐至小窗口一别,心下着急。到了次日,推说舍不得夫人远去,故只在夫人房中走来走去,指望侥幸再见小姐一面。谁知小姐自父母有了成言,便绝迹不敢复来,惟托彩云取巧传言。双星又来回了数次,方遇见彩云,走到面前低低说道:“小姐传言,说事已定矣,万无他虑。今不便再见,只要大相公速去取了功名,速来完此婚好,不可变心。”双星听了,还要与他说些甚么,不期彩云,早已避嫌疑走开了。双星情知不能再见,无可奈何,只得归到书房去,叫青云、野鹤收拾行李。
  到了临行这日,江章与夫人请他入去一同用饭。饭过,夫人又说道:“愿孩儿此去,早步蟾宫,桂枝高折,速来完此良姻,莫使我二人悬念。”双星再拜受命。夫人又送出许多礼物盘缠,又书一封问候双夫人。双星俱受了,然后辞出。夫人含泪,送至中门。此时小姐不便出来,惟叫彩云暗暗相送。双星惟眉目间留意而已。江章直送出仪门之外,双星方领了青云、野鹤二人上路而行。正是:
  来时原为觅佳人,觅得佳人拟占春。
  不道功名驱转去,一时盼不到婚姻。
  双星这番在路,虽然想念小姐,然有了成约,只要试过,便来做亲,因此喜喜欢欢,兼程而进,且按下不题。
  却说上虞县有一个寄籍的公子,姓赫名炎,字若赤。他祖上是个功臣,世袭侯爵,他父亲现在朝中做官,因留这公子在家读书。谁知这公子,只有读书之名,却无读书之实,年纪虽只得十五、六岁,因他是将门之子,却生得人物魁伟,情性豪华,挥金如土,便同着一班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