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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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星听了这番始末缘由,不胜感叹道:“原来老伯如此施恩,愚侄一向竟如生于云雾。蒙问,家慈健饭,托庇粗安。先君宦囊凉薄,然亦无告于人。小侄年虽及壮,实未曾谐琴瑟之欢,意欲有待也。舍弟今亦长成矣。”江章道:“少年室家,人所不免。吾子有待之说,又是何意?”双星道:“小侄不过望成名耳,故此蹉跎,非有他见也。”江章听子大喜道:“既吾子着意求名,则前程不可知矣。但同是一学,亦不必远行,且同到我家,与你朝夕议论如何?”双星道:“得蒙大人肯授心传,小子实出万幸。”江章遂携了双星,缓步而归。正是:
  出门原为觅奇缘,蓦忽相逢是偶然。
  尽道欢然逢故旧,谁知恰是赤绳牵。
  江章一路说说笑笑,同着双星到家。走至厅中,双星便要请拜见,江章止住,遂带了双星同入后堂,来见夫人道:“你一向思念双家元哥,不期今日忽来此相遇。”夫人听了又惊喜道:“我那双元哥在那里?”江章因指着双星道:“这不是。”江夫人忙定睛再看道:“想起当时,元哥还在怀抱,继名于我。别后数年,不期长成得如此俊秀,我竟认不得了。今日不期而会,真可喜也。”
  双星见江老夫妻叫出他的乳名来,知是真情,连忙叫人铺下红毡,请二人上坐,双星纳头八拜道:“双星不肖,自幼迷失前缘,今日得蒙二大人指明方知,不独年谊,又蒙结义抚养为子,恩深义重,竟未展晨昏之报,罪若丘山矣!望二大人恕之。”
  江章与夫人听了大喜,即着人整治酒肴,与双公子洗尘。双星因问道:“不知二大人膝下,近日是谁侍奉?”江章道:“我自从别来,并未生子。还是在京过继你这一年,生了一个小女,幸已长成,朝夕相依,到也颇不寂寞。”双星道:“原来有个妹妹承欢,则辨弦咏雪,自不减斑衣了。”江章微笑道:“他人面前,不便直言,今对不夜,自家兄妹,怎好为客套之言。你妹子聪慧多才,实实可以娱我夫妻之老。”双星道:“贤妹仙苑明珠,自不同于凡品。”江夫人因接着说道:“既是自家兄妹,何不唤出来拜见哥哥。”江章道:“拜见是免不得的。趁今日无事,就着人唤出来拜见拜见也好。”
  江夫人因唤过侍女彩云来,说道:“你去拂云楼,请了小姐出来,与公子相见。若小姐不愿来,你可说双公子是自幼过继老爷为子的,与小姐有兄妹之分,应该相见的。”彩云领命,连忙走上拂云楼来,笑嘻嘻的说道:“夫人有命,叫贱妾来请小姐出去,与双公子相见。”蕊珠小姐听了,连忙问道:“这双公子是谁,为何要我去见他?”彩云道:“这个双公子是四川人,还是当初老爷夫人在京作官时,与双侍郎老爷有八拜之交,双侍郎生了这公子,我老爷夫人爱他,遂继名在老爷夫人名下。后来公子的父亲死了,双公子止得三岁,同他母亲回家,一向也不晓得了,今日老爷偶然在外闲行,不期而遇,说起缘故,请了来家。双公子拜见过老爷夫人了。这双公子一表非俗,竟象个女儿般标致,小姐见时,还认他是个女儿哩。”
  小姐听了,半响道:“原来是他,老爷夫人也时常说起他不知如何了。只是他一个生人,怎好去相见?”彩云道:“夫人原说道,他是从小时拜认为子的,与小姐是兄妹一般,不妨相见。如今老爷夫人坐着立等,请小姐出去拜见。”小姐听了,见不能推辞,只得走近妆台前,匀梳发鬓,暗画双蛾,钗分左右,金凤当头。此时初夏的光景,小姐穿一件柳芽织锦绉纱团花衫儿,外罩了一件玄色堆花比甲,罗裙八幅,又束着五色丝绦,上绾着佩环,脚下穿着练白绉纱绣成荷花瓣儿的一双膝裤,微微露出一点红鞋。于是轻移莲步,彩云、若霞在前引导,不一时走近屏门之后,彩云先走出来,对老爷夫人说道:“小姐请来也。”
  此时双星久已听见夫人着侍女去请小姐出来相见,心中也只道还是向日看见过的这些女子一样,全不动念。正坐着与夫人说些家事,忽见侍女走来说小姐来也,双星忙抬头一看。只见小姐尚未走出,早觉得一阵香风,暗暗的送来。又听见环佩叮当,那小姐轻云冉冉的,走出厅来。双星将小姐定睛一看,只见这小姐生得:
  花不肥,柳不瘦,别样身材。珠生辉,玉生润,异人颜色。眉梢横淡墨,厌春山之太媚;眼角湛文星,笑秋水之无神。体轻盈,而金莲蹙蹙展花笺,指纤长,而玉笋尖尖笼彩笔。发绾庄老漆园之乌云,肤凝学士玉堂之白雪。脂粉全消,独存闺阁之儒风,诗书久见,时吐才人之文气。锦心藏美,分明是绿鬓佳人,彤管生花,孰敢认红颜女子。
  双星忽看见蕊珠小姐如天仙一般走近前来,惊得神魂酥荡,魄走心驰。暗忖道:“怎的他家有此绝色佳人。”忙立起身来迎接。那小姐先到父母面前,道了万福。夫人因指双星说道:“这就是我时常所说继名于我的双家元哥了。今日不期而来,我孩儿与他有兄妹之分,礼宜上前相见。”小姐只得粉脸低垂,俏身移动,遂在下手立着。
  双星连忙谦逊说:“愚兄巴中远人,贤妹瑶台仙子,阆苑名姝,本不当趋近,今蒙义父母二大人叙出亲情,容双星以子礼拜见矣,因于贤妹关手足之宜,故不识进退,敢有一拜。”蕊珠小姐低低说道:“小妹闺娃陋质,今日得识长兄,妹之幸也,应当拜识。”二人对拜了四拜。拜罢,蕊珠小姐就退坐于夫人之旁。
  双星此时,心猿意马,已奔驰不定。欲待寻些言语与小姐交谈,却又奈江老夫妻坐在面前,不敢轻于启齿,然一片神情已沾恋在蕊珠小姐身上,不暇他顾。江老夫妻又不住的问长问短,双星口虽答应,只觉说得没头没绪。蕊珠小姐初见双星亭亭皎皎,真可称玉树风流,也不禁注目偷看。
  及坐了半晌,又见双星出神在已,辗转彷徨,恐其举止失措,露出象来,后便难于相见,遂低低的辞了夫人,依旧带着彩云、若霞而去。双星远远望见,又不敢留,又不敢送,竟痴呆在椅上,一声不做。
  江老见女儿去了,方又说道:“小女虽是一个女子,却喜得留心书史,寓意诗词,大有男子之风,故我老夫妻竟忘情于子。”双星因赞道:“千秋只慕中郎女,百世谁思伯道儿。蕊珠贤妹且无论班姬儒雅,道蕴才情,只望其林下丰神,世间那更有此宁馨?则二大人之箕裘,又出寻常外矣。”
  正说不了,家人移桌,摆上酒肴,三人同席而饮。饮完,江章就着人同青云到惠度寺取回行李,又着人打扫东书院,与双星安歇做房。双星到晚,方辞了二人,归到东书院而来。只因这一住,有分教:
  无限春愁愁不了,一腔幽恨恨难穷。
  不知双星果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江少师认义儿引贼入室
  珠小姐索和诗掩耳偷铃
  词云:
  有女继儿承子舍,何如径入东床。若叫暗暗捣玄霜,依然乘彩凤,到底饮琼浆。才色从来连性命,况于才色当场。怎叫两下不思量,情窥皆冷眼,私系是痴肠。
  右调《临江仙》
  话说双星在江少师内厅吃完酒,江章叫人送在东书院宿,虽也有些酒意,却心下喜欢,全不觉醉。因暗想道:“我出门时曾许下母亲,寻一个有才有色的媳妇回来,以为苹繁井臼之劳,谁知由广及闽,走了一二千里的道路,并不遇一眉一目,纵有夸张佳丽,亦不过在脂粉中逞颜色,何堪作闺中之乐。我只愁无以复母亲之命,谁知行到浙江,无意中忽逢江老夫妻,亲亲切切认我为子,竟在深闺中,唤出女儿来,拜我为兄。未见面时,我还认做寻常女子,了不关心。及见面时,谁知竟是一个赛王嫱,夸西子的绝代佳人。突然相见,不曾打点的耳目精神,又因二老在坐,只惊得青黄无主,竟不曾看得象心象意,又不曾说几句关情的言语,以致殷勤。但默默坐了一霎,就入去了,竟撇下一天风韵,叫我无聊无赖。欲待相亲,却又匆匆草草,无计相亲;欲放下,却又系肚牵肠,放她不下。这才是我前日在家对人说的定情之人也。人便侥幸有了,但不知还是定我之情,还是索我之命。”
  因坐在床上,塌伏着枕头儿细想。因想道:“若没有可意之人,纵红成群,绿作队,日夕相亲,却也无用。今既遇了此天生的尤物,且莫说无心相遇,信乎有缘,即使赤绳不系,玉镜难归,也要去展一番昆仑之妙手,以见吾钟情之不苟,便死也甘心。况江老夫妻爱我不啻亲生,才入室坐席尚未暖,早急呼妹妹以拜哥哥,略不避嫌疑,则此中径路,岂不留一线。即蕊珠小姐相见时,羞缩固所不免,然羞缩中别有将迎也。非一味不近人情,或者辗转反侧中,尚可少致殷勤耳。我之初意,虽蒙江老故旧美情,苦苦相留,然非我四海求凰之本念,尚不欲久淹于此。今既文君咫尺,再仆仆天涯,则非算矣。只得聊居子舍,长望东墙,再逢机缘,以为进止。”想到快心,遂不觉沉沉睡去。正是:
  蓝桥莫道无寻处,且喜天台有路通。
  若肯沿溪苦求觅,桃花流水在其中。
  到了次日,双星一觉醒来,早已红日照于东窗之上。恐怕亲谊疏冷,忙忙梳洗了,即整衣,竟入内室来问安。江章夫妻一向孤独惯了,定省之礼,久已不望。今忽见双星象亲儿子的一般,走进来问安,不禁满心欢喜。因留他坐了,说道:“你父亲与我是同年好友,你实实是我年家子侄,原该以伯侄称呼,但当时曾过继了一番,又不是年伯平侄,竟是父子了。今既相逢,我留你在此,这名分必先正了,然后便于称呼。”
  双星听了,暗暗想道:“若认年家伯侄,便不便入内。”因朗朗答应道:“年家伯侄,与过继父子,虽也相去不远,然先君生前既已有择义之命,今于死后如何敢违而更改。孩儿相见茫茫者,苦于不知也,今既剖明,违亲之命为不孝,忘二大人之恩为不义,似乎不可。望二大人仍置孩儿于膝下,则大人与先君当日一番举动,不为虚哄一时也。”
  江章夫妻听了,大喜不胜道:“我二人虽久矣甘心无子,然无子终不若有一子点缀目前之为快。今见不夜,我不敢执前议苦强者,恐不夜立身扬名以显亲别有志耳。”双星道:“此固大人成全孩儿孝亲之厚道,但孩儿想来,此事原不相伤。二大人欲孩儿认义者,不过欲孩儿在膝下应子舍之故事耳,非图孩儿异日拾金紫以增荣也。况孩儿不肖,未必便能上达,即有寸进,仍归之先君,则名报先君于终天,而身侍二大人于朝夕,名实两全,或亦未不可也。不识二大人以为何如?”
  江章听了,愈加欢喜道:“妙论,妙论,分别的快畅。竟以父子称呼,只不改姓便了。”因叫许多家人仆妇,俱来拜见双公子。因吩咐道:“这双公子,今已结义我为父,夫人为母,小姐为兄妹,以后只称大相公,不可作外人看待。”众家人仆妇拜见过,俱领命散去。正是:
  昨日还为陌路人,今朝忽尔一家亲。
  相逢只要机缘巧,谁是谁非莫认真。
  双星自在江家认了父子,便出入无人禁止,虽住在东书院,以读书为名,却一心只思量着蕊珠小姐,要再见一面。料想小姐不肯出来,自家又没本事开口请见,只借着问安之名,朝夕间走到夫人室内来,希图偶遇。不期住了月余,问安过数十次,次次皆蒙夫人留茶,留点心,留着说闲话,任他东张西望,只不见小姐的影儿。不独小姐不见,连前番跟小姐的侍妾彩云影儿也不见,心下十分惊怪,又不敢问人,惟闷闷而已。
  你道为何不见?原来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