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大热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704
  者博尔赫斯、福克纳,他会给你带来写作上的启示,他们写了什么可以忽略,但他们那种写法,那种观察事物的方式,那种进人内心的方式,好像突然给人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这就是作家中的作家,最有价值的作家。
  孔子说学而知不足,确实是这样,我有时在写作中,想得蛮好,表现不出来,我能恨死我,老怀疑我。
  贾平凹:你再看有些人的书,看过了就看过了,有些人的书你看过了还想做一些笔记,在书上画些符号,发些感慨,受到启发,得到顿悟,能联想到更多的东西。所以说,好的作家不在乎你写了些什么,而在乎你给读者心灵唤起了多少东西。
  谢有顺:所以我在想,文学经过了这20年的风云变幻,应该来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平台上,历史上的好作家基本上都发现出来了,沈从文,张爱玲,穆旦,等等,连金庸的文学价值也被发现出来了,没有大的遗漏了;外国作家呢,比较优秀的,大多也有了翻译本,该读的基本能读到了。这为中国文学后面的发展建立起来一个基础,这么多的文学遗产都成了我们的营养,成了我们今天站立的地基,如何在这样一个地基上发挥自身的创造性,让我们的文学真正具有伟大文学的品格,是值得任何一个有抱负的作家思考的问题。综合现有的文学遗产,创造出新的文体,创造出新的发现心灵的方式,像历史上那些伟大文学一样,具有人类性的品格,具有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我不知道你个人是否有过这样一种冲动?
  贾平凹:我觉得一般情况下,每一个作家是不愿意说出来,说出来招非议,或者叫别人笑话,觉得你狂妄。实际上我了解,每个人都有远大的目标,能不能实现,有时是个能力问题,有时需要天命的。没有天命的,你有时想得好得很,却不具备那种先天的和后天的东西啊。现在包括我在内的同一年龄段的作家,还有更年轻的,对中国传统东西都缺乏,读洋文的也不是很多,只能读些翻译的,有的翻译本并不太好。一般外界说我的中国古文水平不错,实际上很惭愧,我学古文是在大学时结合“批林批孔”学的,浅得很,我只是喜欢读书,浏览了中国多个时期的一些重要的书而已。四书五经严格讲并未读完。那年到杭州,参观马一浮旧宅,介绍说马一浮要读书,就把自己关在山上三年不下山。我听了很震撼,人家的学习精神我们达不到了。我不懂外文,可怜啊。上大学时听介绍说某某外国大诗人诗如何的好,我借了来读,读后并不觉得像介绍的那么好,很纳闷,后来才知道问题出在翻译上。
  谢有顺: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诗歌是什么?诗歌是翻译中失去的那部分。
  贾平凹:怎样实现你的抱负,得天时地利,先天后天的都得具备呀。我们是先天后天都不行的,你空有一腔雄心壮志。我尤其是这样。孔子说学而知不足,确实是这样。我有时在写作中,想得蛮好,表现不出来,我能恨死我,老怀疑我。
  每个作家都要思考,如何使自己的精神更大一些,更广一些,更高一些,有了这个精神基点,写出来的作品才会具有某种伟大品格。
  谢有顺:对很多中国作家来说,所谓的不足,可能还不单是一种知识意义上的,精神气象也很重要。气象太小的人,不能写大作品。有一些作家刚开始气象很好,怎么写着写着就小下去了,写着写着就聪明了,写着写着就写出一种技术主义来了,这是让人失望的。相比之下,我更看重一个作家身上那种比较拙的东西,不一定太聪明,但拙,有味。刚才我还对林海说,我之所以喜欢老贾你的字,就觉得你的字里面有一种拙朴的味,跟你这个人一样,憨憨的,可爱。作家要警惕,免得被自己的聪明误了。我很看好余华,认为他是非常优秀的作家,但我也为他担优,我曾经在《钟山》杂志上写了一篇两万多字的关于余华的评论,坦率地说出了我的这种担优,我怕他太聪明,慢慢就失去他精神里的那股劲,那股坚定的力量。他写《现实一种》的时候,他作品里确实有很坚决的东西,哪怕是《活着》,都还有一种坚韧的东西在里面顶着,但再往下走,到现在,余华已经很久没有发表新的小说了,他的《许三观卖血记》已经显露出一些苗头,越来越精致了,越来越漂亮了,骨子里的精神气象,我却看不出是越走越深,越走越广阔的样子。我倒注意到另一类作家,比如尤凤伟,一直不是特别受重视,虽然他也写过《石门夜话》这样的很不错的作品,但他身上还保留着拙朴的东西,我特别喜欢他的长篇小说《中国一九五七》,一个历史性的命题,或者说一种思想受难的命题,他写得很好,没有拙的力量,是很难达到的。
  贾平凹:精神世界的拙和艺术手法上的拙是不一样的。
  谢有顺:对,每个作家都要思考,如何使自己的精神更大一些,更广一些,更高一些,有了这个精神基点,写出来的作品才会具有某种伟大品格。我在评论你的一篇文章中,专门谈到文学整体观的问题,说的就是一个作家不单要有某方面的文学才华,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具有艺术和精神上的整体能力,这样才能取得大成就。我最近发现,文学史上的许多作家,都是只在某一方面有造诣,语言,或者文体,又或者是精神探索上,很不错,但他缺乏综合性的才能,没有文学的整体观,成不了大作家。
  贾平凹:这是有后天的东西,恐怕也得有先天的东西在里面。
  有一些问题是可以在现实中找答案的,有一些问题,尤其是精神问题,在现实中是找不到答案的,是与生俱来的,是永恒性的困境。那你怎么办?
  谢有顺:文学确实是跟天赋密切相关的,后天的努力能改变的不太多,没有这种察赋,再努力也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工匠而已。
  贾平凹:后天只能完成技术问题,先天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
  谢有顺:精神方面吧,在中国的文学传统里面,我觉得确实有很多的匡乏。王国维有一个观点,我觉得很有意思,他说中国有两种文学,一种是现实的,社会的,人伦的,以《桃花扇》为代表;还有一种文学是人性的,哲学的,宇宙的,以《红楼梦》为代表。前一种文学,就是以《桃花扇》为代表的反映现实的文学,在中国的文学传统里特别发达,所谓的“诗言志”,写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表达这样的“志”,这样的社会现实;《红楼梦》在中国文学的传统里,是一个奇异的段落,很少见,它传达着宇宙的、哲学的、人生的丰富信息,像是中国文学做的一个梦,醒来就没了。多数的作家,都受社会现实的制约,无法关注一些超越性的事物,无法获得一种深邃的人性品格,这是一个很大的匾乏。如果是文体和语言方面的匾乏,还可以慢慢补上这一课,但精神气象和精神气势上的匮乏,就很难补了。而一个作家没有超越的精神维度,碰到问题的时候,总是想在现实里找答案,笨了。有一些问题是可以在现实中找答案的,有一些问题,尤其是精神问题,在现实中是找不到答案的,是与生俱来的,是永恒性的困境。那你怎么办?一个作家想让自己成就大事业,他的文学观就应该健全,残缺总是不行,他必须让自己努力回答一些超越性的追问,关于人生,关于宇宙,关于世界,关于我们精神的最终归宿,关于大自然,关于恐惧和绝望,没有这些精神性的命题,作品就提升不起来,就会被现实事象困住,就会成为没有任何活力和想像力的现实主义。
  贾平凹:这是最难弄的,也是最困惑人的。我也常想,是汉民族文化里有了儒家的影响呢,还是缺乏真正的宗教的缘故?这个问题不是从骨子里就产生的,或者说从小就有了那种意识,拿我来说,只是后来在从事创作过程中才醒悟的。我们缺少先天性的东西,现在做这种思考,是社会发展到了这一步,人类生活发展到这一步才思考的。
  谢有顺:现在都全球化了,我看精神危机也全球化了,别人要面临的恐惧感、绝望感、异化感,以及其他的黑暗性体验,我们都有机会享受了。现实这么具体、艰难,谁没有一点精神的危机感呢?这些命题最初虽然是由西方作家所发端,但它是人类性的命题,是一种人类的脉搏,你不接上还不行。比如,以前读卡夫卡的小说,觉得那是资本主义社会才有的异化感,现在我觉得卡夫卡在中国同样是真实的;以前读荒诞派戏剧,觉得那是西方人吃饱饭没事干才会有的感觉,可经历过“文革”的中国人,不觉得我们的现实比《等待戈多》里写的要荒诞得多吗?文学是人类性的,确实有共通的东西。
  贾平凹:最困难的就是这个方面。比如说技巧,作为你写了几十年了吧,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了,我常想这和书法界的情况类似,学书法的学碑呀临帖呀,大家都那么练,都能写到一定的水准,所以你看展览,在北京在上海在广州,总能看到好多书法家字写得都差不多,说好也好,但都差不多,书法写到一定程度,技术上的那一套都不重要了,最后比的就是精神境界。   (《南方都市报》2003年3月15日)
  万方:浪漫是非常美的
  《文学自由谈》2003年第5期
  《空镜子》的热播,让万方的人气已经超出了她作为曹禺女儿的热度。爱情小说《香气迷人》,又让人们看到万方把一段平凡生活刻画得栩栩如生的实力。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笔者如约前去采访万方。敲开房门,万方那质朴而睿智、低调而大气的神态举止,一下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赵:早先,人们比较习惯亮出你作为曹禺女儿的身份,你那时的感受如何?如今,这个“前缀”已经很少出现了,你会有不习惯的感觉吗?
  万:我没有明显的逆反心理。有一段时期,我父亲身体不好,他出去时都是由我陪着,在某些场合,他常常被人围着。这个时候一般我都会躲开。有一次,父亲问我: “你为什么躲那么远?我还需要你扶着呢!”父亲在世时,我随时都可以与他交谈。父亲去世后,才感到还有许多话没跟他说呢,对他的思念很深。我是曹禺的女儿,父亲活着的时候,对我没有负面的影响,我不像有些名人的孩子,反应得那么强烈。现在我终于是我自己了,我想如果父亲地下有知,知道我今天变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赵:你接受记者采访时曾经说过: “我对写作的那份情感,不像父亲曹禺那么纯,也不像他那么强烈,没有非写不可的那种激情或冲动。”作为专业作家,你的这种感觉是否会影响创作?
  万:那是我早期的感觉,那时我真没有非写不可的激情或冲动,完全是顺其自然。如果非要问我那时写作的第一决定因素,可能就是因为我是曹禺的女儿。从小在家里就接触了那么多的书,4岁时就被父亲带到剧场看戏,可以说我一直都被罩在浓厚的文艺气氛当中,自然很容易对写作产生亲近感。到了现在,除了写东西,我已经成了一个不太会干别的事的人,写作已经完全成为我的生活方式,成为一种生活习惯。我每天8点钟起来,就坐到电脑前面写,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人的生活都有一种惯性,如果我现在不写作,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很难让自己休息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在屋子里转悠肯定不行,所以就得写。在不断写作的同时,我的脑子里还积攒着很多其他的想法,好像形成了一套思维模式。我时常会有一种创作冲动,但这种冲动是否会有价值,一时还不敢肯定,需要时间的沉淀。过去在这方面曾经有过教训,看到一些人或事情,就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写作欲望,但写着写着自己发现并没有弄明白,冲动只是一闪而过。曾有两三篇作品,已经开了头,甚至写到上万字,又发现曾经被感动的感觉越来越模糊,只好放弃了。现在吸取这些教训,有些小冲动,就先记录下来,等一段时间,检验一下,看它经过了一些时日,甚至一年半载,如果它还存活在我的心里,还有力量再一次让我感动,那么我就会动笔把它写出来。可能是年龄的问题,年轻的时候容易冲动,如今岁数越来越大了,对冲动的把握能力自然强了。我认为,要写什么不用时刻想着,有生命力的东西会经常牵动你的神经,这是我写作的一条准则。
  赵:《和天使一起飞翔》是你一个时期的代表作,用你的话讲,那时写的东西又重又狠,总是用死亡来收场,心里怀着很强烈的情绪。但近年的《空镜子》、《香气迷人》让读者感到了你的平和心境,是什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