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1-02-17 16:56      字数:4744
  吴妈闻言喜上眉梢,蕊娘终于开口说话了,说话就好,说话就好啊,赶忙“哎”了一声,起身至柜子里取了柱香在香炉里焚上,然后重回到床沿坐下,爱怜地盯住眼前明显正虚弱着的蕊娘,生怕她不小心就跑了,见她微启乌白的唇瓣,知她要说话,于是又往前挪了挪身子,专神倾听。
  “吴妈,您放心,为了眠儿,我会拼命活下去的,拼命在这个府里待下去。吴妈,谢谢你,要不是你一路陪着,我可能早去黄泉陪我爹娘了……”
  “小姐,您别这么说,这原就是我的本份……”
  “吴妈,平日里,您是又当佣人又当娘,今天连产婆都扮上了。原想接您和绿影过来,是想叫你母女二人等着享福的,岂知,岂知……”
  吴妈慌慌地递只手过去,握着蕊娘的,哽咽着抢断道:“小姐,您先歇一歇,刚生完孩子,损耗大,咱先不说这些了,哦!”“
  吴妈,蕊儿省得,只是……只是……,蕊儿怕这往后的日子更要难过,让您跟着蕊儿受苦,蕊儿心里真是……”
  吴妈听到此,眼泪马上肆无忌惮起来,倒不是可怜自己,只是心疼眼前这个自己奶大的乳儿,自己苦命也倒罢了,死了丈夫,没了闺女,白发送黑发,也只怨自己活该命苦!
  怎的眼前这个视若已出、容颜娇丽的蕊娘也恁般苦命来,单凭蕊娘的品貌,纵使为人姬妾,身份地位自然免不了矮上一截,可怎么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不奢望吃穿用度能上佳的,但总也得过得去啊!偏偏那李太师是恁般冷情冷性的一个人……这太师府更是……哎,只怨造化弄人,算了算了,不想也罢,当下助蕊娘渡过眼前这关最是打紧,于是掬了个笑脸抚慰蕊娘:
  “小姐,别想这么多,绿影的事原就跟您没什关系,这也是她的命,合该应在她身上……”抽了抽鼻子继续道,“小姐,您别老提苦了我苦了我的,进府之前我和绿影过什么样的日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么!”
  蕊娘闻言反握住吴妈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吴妈自嘲地一笑:“我心里明白得狠,您原是可怜我们娘俩,才接我们进的府,只是谁有前后眼哪,如今这局面,您当初也不曾料到啊,怎能一概往自己身上揽过呢!再说,我私下里,不管您嫌弃不嫌弃,我早把你当自个儿孩子待了,要是不嫌我又老又不中用,你也就当我如自个儿娘亲一样,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顺心,只管同我说说,虽不能替你分忧,但好歹也能给你顺顺气儿,一起分担分担是不!也好让我将来归天之后,见着你娘时也能有个交代!”
  说到娘亲,蕊娘泪如雨下,吴妈也再收势不住,两人在这儿相顾落泪。
  翠灵端了羹进了门,见她二人景况,不知该进该退,只得掀着帘子站在房门口看着,看着看着不觉自己也红了眼圈。
  过了一会儿,吴妈才瞥见翠灵的身影,抹了泪,起身将羹接了过来,拿勺子舀了一勺,对着吹了吹,送到蕊娘嘴边。
  蕊娘擎着泪,眼里满含愧色,吴妈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张口,蕊娘听话地启唇轻轻抿了一口,这一抿,下眼睑便被朝下一扯,两行泪水没了支撑,纷纷滚落,却尽皆被她吮入口中。
  蕊娘闭上眼,剩下的眼泪被她硬生生逼回,再睁眼时,湿湿的睫毛下裹着的是一片清明。
  蕊娘一口一口将整碗羹悉数食下,吴妈帮她擦了嘴,服侍着漱了口后,便扶她躺下。然后再授她些哺乳之法后,就带着翠灵出去了。
  二人先是把院门稍稍整修一下,关紧了,才到下屋子的厢房里糊弄些吃的去。这么一折腾,天色已渐暗,因着院门屋门都是关着的,前院子里稍大些的动静这边倒还能够听得一二,那稍小的动静便不得而知了。
  这边不知归不知,前院头却是着实乱了套,这李太师,虽贵为堂堂正一品大员,但年岁真是不甚大,不过四十又八,姓李名琛,字文纪,号斋篱,自幼不群,性又十分嗜学,极善工文业,才华横溢。
  早在太祖在任时就官拜翰林学士。而他在当今的太宗皇帝还是晋王之时,便以绝世才华打动晋王,晋王又一向谦谨好学,直接拜了李琛为师。
  晋王继承皇位之后,念李琛劳苦功高,力排众议,封他为太师,位列“三公”,至今历时不过才五载有余。
  李琛平日里一直洁身自好,虽妻妾不少,但从不近侵声色犬马,身体也还硬朗。至于朝廷,近来政局也算平稳,这些年,李琛在朝中,渐渐扎根固基,正有风声水起之势,却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去了。
  他这一去,先不提朝廷如何应对了,只这太师府上下已被弄得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两位妻妾愣是不相信李老爷就这么撒手人寰了,偏还要巴巴地央来太医再诊诊再诊诊,再开药方试试……幸好家里有两个已成年的嫡子,都成了家立了业,也都经历些风浪,这才稍稍将阖府给稳住,挑起些面子里子来,堪堪不至于一塌糊涂。
  待日暮时,都城内的家族亲眷,不问远近闻了音讯皆心怀忐忑,关系亲近些的,自然第一时间匆匆赶来,一至太师府门,只不见往日的繁华风光,但见门口悬着的白灯笼,不由感怀起来,纷纷哭倒,府内刚刚平复下来的夫人妾室们,闻得动静少不得再次哭将开来。
  直至晚间,太师府的灵堂才摆设完毕,李太师夫人钟氏颤颤微微地领着一家老小跪至灵前,撕心裂肺地哭拜!
  第三回 李太师灵堂起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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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厢太师府内号啕声大作,这边厢太傅府北苑上房内,王溥王太傅正与夫人秦氏轻声轻语:“李琛虽薨得突然,但经太医们诊断,最后确诊是为操劳过度、积劳成疾所致……”对于李琛的心境,王太傅还是能够知晓个七七八八,“李琛一向自知他今天的地位,有赖于皇上的恩宠,而非民心所向,遂事事力求完备无纰漏,却不曾想竟将身子给折腾垮了!想来不日皇上便会下旨封谥!”
  秦夫人闻言这才信了十分:“乍闻得消息,我直是心慌,哪里都不敢去,只一心留在府里守着你回来,偏你又迟迟不归,我这啊心急如焚的,生怕堂上出了什么事!”
  王溥抚了把美髯,拍拍秦夫人肩膀,抚慰道:“我只是走不开,一来要陪着御医们施救,二来皇上还有不少事交待下来。”秦氏听了不疑有他,心下大安,却不知王溥此时的心仍是忐忑不平。
  起初,他也怕李琛之死个中有玄机,于是十分留意御医们诊治的过程,始终不曾发现有甚不妥之处,再看皇上确然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神情举止,遂私底放下心来。
  事后皇上招他过去御书房,他便随同一行官员,在御书房内同皇上商量国策,直到晚间这才得以回到府上。
  政局从来风云变幻,瞬息万变,实在叫人很难淡定下来啊!
  王溥到家后,紧绷的神经好歹松懈了不少,这才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儿,转身问向秦夫人:“我们的兰小郎呢,今儿个怎么不来问个安?”
  闻言,秦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刚才他还巴巴地跑过来寻你来着,你一直未归,我又心神不宁的,想着晚上仔细问问你有关李琛的事,就让他明儿早上再过来给你问安!”
  王溥听后,眉头更加舒展:“嗯,那就明儿再说吧,我到揽月亭坐坐,散散气儿,你先歇了吧!”
  说完转身迈开步子,前脚刚踏出门槛,忽又想到一事,回头问道:“昭儿几时走的,可都安排妥了的?”
  秦夫人忙走近前来:“那消息传来时,大保也是唬了一跳的,心里不踏实,就紧赶着收拾了东西,护送昭儿回王府去了!钰儿原也想着等你回来一道用个晚膳的,又担心出什么事儿,不敢久留!”
  王溥沉吟着点了点头,忽听秦夫人“扑哧”溢笑出声,不解地问:“你这怎了是,笑什么?”
  秦夫人这回整个地眉开眼笑起来:“昭儿,瞧他小不大丁点的人儿,鬼精鬼精的,尽说大人话,十足十得一个老学究模样,老神在在的,徒惹人疼!今儿个我们兰儿可不就被他给比下去了!”
  王溥一脸询问的表情,秦氏续道:“钰儿几日前,不是嫌昭儿太过玩劣么,就请师傅迫他学弈,不曾想他才学这几天的功夫,今日过来,兰儿已经不是他对手了。晚间,兰儿苦着脸到我这来,非要我也给他请个先生,专门教他棋弈。我就对他说,现在咱们府里的先生也是会教棋的,不用再请,他这才罢了。就在你进门前不多会,陈妈妈指了个丫头来报,说咱们兰儿正一个人爬在棋盘上,自与自地对弈呢,还嚷嚷着下回一定要胜过昭儿去。可把我给乐坏了!”说到这,秦氏拿起帕子掩嘴笑个不停。
  王溥听了捋捋髯,心下也是一乐,想起孙子兰儿和外孙子昭儿那两个黄口小儿,他的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王溥踱着步子出了屋,经过弯弯曲曲一带游廊,然后向前院走去,转过一座月洞门,就见一圈石子甬道,两边各立一排月白纱灯笼柱,周围花木齐整,愈发显得月明灯更明。
  前头不远就是静湖,王溥一路赏着宅内风影,倒也心宽不少。
  负着手缓缓走至揽月亭,面湖而立,只见明月于湖中漂凫,似同涟漪嬉戏;又听风吹树梢,虫吟石畔,絮絮滔滔地却也不显聒噪。
  这片“静湖”是他自己亲自立的意、命的名,就为着时刻提醒自己宁静以致远。
  每每遇着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他就会来至此处,沉下心一点一点梳理,条分缕析仔细琢磨,一步一个脚印地小心应对。
  想到李琛,又想自己年近花甲,王溥不由仰天一叹,今天所得之富贵、地位又能维持多久。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随先帝打下这江山,是为先帝的左膀右臂,当初的地位实是无人能撼。
  只是先皇太后于临终时留下遗命,告诫先帝勿覆前朝亡国之辙,传位幼主而使主少国疑,授人以柄,社稷难保。太祖百年后,嫡长仍年幼,难堪大任,则皇位继承应“兄终弟及”,弟终之后再传回兄之嫡长子,务必要使国有长君,以保大梁社稷永存。
  深明孝义的先帝泣拜,答应下先皇太后遗训,而王溥本身亦觉先皇太后言之有理,加之先帝和今上兄弟情深,遂私底立下“金玉之盟”,寓金玉良言之约。
  世事本难料,然偏偏有时预言终成真。
  太祖不幸英年而逝,两个儿子皆年幼,遂驾崩前遵从盟誓,传位于今上。
  今上继位正当而立之年,励精图治,发扬先帝勤俭仁爱的治国精神。只是与先帝好武不同,今上更崇文,他自小就胸藏锦绣、腹隐珠玑,继位后更是广开科学门路,大量“天子门生”涌向各路机构。他当初力排众议,封李琛“太师”之尊,便是对文人志士的变相激励。
  因着今上治国有方,大梁日趋稳定,经济繁荣。
  当年随着太祖打天下,今上也经历不少的水里来火里去,对于政治方面很有一套手腕。自打登基后,逐步逐步收权,他原先手下的幕府成员陆陆续续进入朝廷担任要职,再温水煮青蛙式地替换掉太祖当朝时的文武重臣。
  王溥苦笑,自己若没有“开国元勋”之名护佑,若再兼不懂见风使把舵的话,恐怕亦是同等下场。
  他也想激流勇退,趁着功成名就之时致仕返乡,留个明哲保身,也能寿终正寝。可又想到太祖遗命,想到女婿武郡王及外孙昭儿,他们的未来还不曾着落,他若是早早致仕,将来又何来颜面去见先皇太祖阿!
  无奈,他只得苦心经营,挣个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如覆薄冰来!
  转首西望,隐见太师府屋檐下悬着的一盏盏白灯笼在风中飘摇,深深叹口气,王溥回身往北苑走去。
  一宿无话,天一亮,王溥夫妇梳洗停当,身着素淡之衣,便携了大子、二子、三子,带了挽联、花圈等吊礼前往隔壁太师府吊丧。
  因太宗下令禁止丧葬用乐,因此太师府此时一片沉寂,肃穆之极。
  主丧之人自然是李琛长子李青梧,此时他除去了头冠和上衣,披头散发,赤着脚,候在中堂右手,见到王溥夫妇,连忙上前拱手长辑行礼:“太傅大人,您来了!”
  玉白的脸上因红肿的眼圈显出几分苍黯,也不多话,径直引了太傅一家至摆满香炉、香合、酒果等祭品的灵座前,灵座上悬了李琛生前画像,右侧帛长九尺的铭旌上书“太师李琛之柩”。
  王溥领着夫人、儿子步至灵前上香叩拜,孝眷们则在幸帘内举哀,孝子于案侧草荐之上叩头答礼谢吊。
  秦氏来到帘后,拉住钟夫人的手,哽咽道:“夫人,节哀顺变!这诺大的宅子还指着您呢,说什么,您也点想开点!”
  钟夫人闻言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