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节
作者:恐龙王      更新:2022-10-11 20:23      字数:4692
  天师大怒,左手捏诀,右手现印,大喝:“小鬼儿们,焉敢如此不遵约束。勿再无礼,我这手印和符诀一合,可使尔等在转眼间就变成血水。”原来天师和凡人一般,不过天付治鬼惩怪之职,生而有印在手。符咒之类,得此一印,方有灵效。自来天师传统,即择诸子中有印者,令他继承其职。所以永无争夺之事。按着古籍,生而有文在手者,不一其人。天师之生而现印,事同一理。他的印符,上可以警不法的神仙,中可以制灵变妖怪,何况区区的鬼魂,焉有不惧之理?他们见天师动了脾气,生怕他真个做将出来,鬼身禁受不住,只得忽啦啦地一声胡哨,大家逃个干净。
  天师再来瞧那张法官时,已是不能言语,而且周身青肿,疼不可言。天师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因他吃亏太大,平日又是最喜欢他的,便也不忍多责,反用符咒替他治好伤痕。然后嘱咐他道:“符咒最灵验,也最可怕。用之不当,可以自杀其身。何况无事滥用,作为游戏行为,不是反加罪过了么?幸而你还只召一班野鬼孤魂,万一把天上的星神或本府的灵官请来,没有正事给他们去办,那么你这身子敢则早已变得粉碎了,还能在此地见我的面么?从前我这府中,有一个王法官,因为出恭,没带粗纸,就捏个诀儿,召到值日的灵官,请他代拿粗纸。被黄灵官一钢鞭打落深崖,连尸骨都不见一根。这等事情,就是我也没法子可以救援他的。你想可怕不可怕啊!”几句话,说得张法官吓出一身冷汗,半晌不敢说出一句话来。
  谁知这班鬼魂,虽不比神将的威严、灵官的身份,却也十分倔强。听说天师不肯惩诫张法官,不由动了公忿。曾于荒野之间,开个鬼魂惩诫张法官的大会。其中有一鬼乃是一个狐狸精,被天师五雷劈死。因他交接生人太多,得有人气,所以也挨在众鬼之内。这东西虽非人类,却是狡猾阴狠,诡计多端。他便献计道:“从来作我们鬼师、鬼官、鬼头的,才如费长房师徒,狠如锺进士,尚且经不住我们聚众一闹。如今这天师,但凭一印,除了印,符咒便不足怕。我们只要假作哀求,慢慢走近他的身边,他若允许我们,立时斥退张法官,并予以严重的刑罚,当着大众的面儿,做给我们看,我们就没得可说的了,大家便退回。可是从此以后,天师也不敢不正视我们了。要是他再倔强,我们就将他有印的手攀住,使他举不起来,大家再团团围住,用鬼打墙之法,把他迷得进退无路,出入两难。那时怕不就我们范围,从此他也挫尽威风,决没面孔再向我们吆吆喝喝的自尊自大了。”群鬼听了,无不赞成。
  他们果然有些合群鬼想,等得张天师晚上出门之时,群起阻道,先用善言请求。天师见他们一味动众要挟,心中不悦,少不得仍是一番呵叱。众鬼已择一班强有力、狠如虎的恶鬼,假作请命之状,早已挨近身边,见他一声呵叱,大众奋勇而起,把他一只有印的手压住。天师见众鬼不散,当着一班侍从灵官之面,面子也太下不去,不由满心发出火来,当即一手捏诀,再举那只有印的手。哪知重逾千斤,再也抬不起来。他已知着了他们道儿,心中一慌,灵机便已窒滞。本来道家作用,全赖一点心灵。心灵既窒,即如常人一般。睁眼瞧瞧,一班随从灵官,一个都瞧不见了。心中越慌,越发不得主意,竟被一班野鬼,吆吆喝喝,嘻嘻哈哈簇拥而去。
  此时天师心中,十分模糊。眼中所见,东也一面峭壁,西也一片大水。好容易找到一条路径,哪知走不几步,又是一座障壁堆在面前,险些把他的嘴脸也碰肿了。最难受的,还是那一只印掌,沉重万分,渐渐被他们压得酸疼起来,十分难过。耳中只闻“张真人还不投降”、“张天师快快退位”的声音。又有的说:“你还敢倔强么?还敢轻视我们么?还不快快把那姓张的交出来么?”这些话把个张天师弄得有法成无法,答应不好,不答应又有些支持不得。这便是世人所传鬼迷张天师的一幕怪剧。那天师被群鬼所窘,一点也施展不得法力,心中想道:只有等待天光,阳气一盛,鬼魂必然散去,那时却再计较。怎奈那只被压的手,看看将要折断,实在万难支撑,只得坐在地上,把那只手搁在一块大石上,以为藉这石块之力,可以减轻些压力。谁知那批鬼魂,真个来得阴险凶狠,明明知他意思,于是加上许多蛮鬼上去,再把压力加重十倍。天师的臂膀子,下面靠石,上边负重,险些要被压得糜烂了。天师不觉仰天长叹道:“万不料身为天师,爵封真人,反被鬼物所迷,性命只在俄顷。老天老天,如此不肯佑我,何苦让我兼这差使。我死何足惜,但恐从今以后,不但没人敢负治鬼之责,只怕连这天师之位,也没人敢坐上去了。”
  叹声未息,忽听云中大喝道:“真人身为天师,难道连这区区小鬼儿打墙的玩意儿都不知道么?”真人听了,猛可地省悟转来,道:“阿呀呀,我真昏了。怎么眼前小术,都记不起来。”挣扎着立起身来,掇下裤子,撒了一大泡滚热的尿,把身子四面旋转,各方面都浇些儿。一泡尿未撒完,只闻四处八方鬼叫之声。顿时眼前一爽,宛如拨去一重障幕,那只被压的手也立刻轻舒了,如释重负。天师望空额手,谢仙人提醒之德,寻着途径,彳亍而回。
  不知天师回府以后,对于众鬼有何处分?那云中叫唤的是哪位仙人?却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发预言张天师被废 践前约吕纯阳诞生
  却说张天师被鬼迷一事,已在上回说明。天师一泡尿,撤退众鬼。此话近于滑稽,其实却有至理。本来天师生而得位,印文在手。他的体气,当然比常人不同,况且身为天师。天师固是凡人所做,但因时时和神仙妖鬼接近,常常用着灵符诀咒,自然也不能不做一番修道工夫。因而他的阳气,也比常人来得盛旺而结实。他那区区一泡尿,看似毫无力量,可是一触鬼身,已如火滚油烫,万难忍受得住,此天师所以能一泡尿而驱散众鬼者,实是故耳。如今的人们,也常有夜行山谷,被鬼打墙迷得神智昏沉,进退维谷者。如体气极强,又系热烈之体,也可以用尿退之。要是身体衰弱,又属寒阴之质,却须改用喷血之法。而血之来源,又最好是咬破舌头,四面一喷,其效力可,等于阳体之尿。若被迷者系属女性,则无论体气如何,概须以血治之。这等传说,是否可靠?可惜作书人有生以来未曾见鬼,也不敢以捣鬼之谈贻误他人。只好附带声明一言道:事属传闻,不敢负责。但所言天师之事,却确而可信。读者要是怀疑,大可到龙虎山上去调查一番,真真假假,就可彻底明白了。
  闲言少叙,再说天师受了这场暗亏,回府之后,便有一同出门的灵官和侍从人等,前来问好请安。天师把经过的事情,一字不瞒的对他们说了。早激动了王、黄两位灵官,立时掣出钢鞭,大呼道:“鬼物侮辱天师,我辈更不在他们的眼里了。请天师立刻召齐群鬼,非得逐个赐一鞭。将来鬼风嚣张,鬼势蓬勃,还能治得了么?”说着,怒冲冲地立等后命。天师笑而慰之道:“某岂不知群鬼可恶,但思他们身为鬼物,且多无祀少祭之辈。他们的境地,已极可怜可悯。而张法官不明事理,妄施道法,委也咎有应得。某虽严行训斥,却非群鬼所见。他们因为深恨张法官,而连带与我为难。其事可恶,而情尚可原。好在我身既未吃亏,不如恩施格外,饶过他们,也见我辈宽大之德,仁义之心。望君等释怒开怀,切勿以此介介于心。”二位灵官听了这话,不觉把心气平和下来。
  王灵官先把钢鞭收好,从容说道:“话虽如此,但天师本人可以施恩,而天律却不容宽纵。鬼物固自可怜,群鬼之中,必有为首倡导、以及主谋犯法之辈。此等恶鬼,断断饶恕不得。若一概免究,不但不见天师宽仁之德,他们反疑天师胆小怕事。我辈溺职废法,将来些小事情,不惬他们的意,随时随地可以动众挟持,甚或鬼计多端,鬼谋百出,鬼头鬼脑,鬼鬼祟祟的鬼把戏,必将层出不穷,或且有甚于鬼打墙、鬼压手者。天师和我辈纵有道法,防不胜防,万一闹出大事,必受天律之诛,天师今日之仁慈,即为他日获罪之根苗。更恐茫茫之神州,鬼将食人,人不胜鬼,鬼势可以滔天,人且尽学为鬼,那时还成什么世界啊!”天师听了,悚然动念。
  正思回答,忽闻空中鹤唳一声,突有仙人下降。天师急偕二灵官、四仙吏一同出迎,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推荐张法官的张果大仙。张果一见天师,疾忙拱手说道:“太对不起真人了。为了贫道推荐之人,果然真人被魔鬼暗算。若非贫道凑巧路过,提醒一言,真人还得受他们的折磨,岂非贫道之罪。”真人才知空中出言点醒他的,即是张果,忙道谢不迭。大家相逊而入,施礼坐定。
  张果先对二灵官笑道:“才在空中已闻妙论。二公所言鬼势滔天,人将学鬼,这话说来骇人,其实将来终当有这一天,不过还在千年之后罢了。大抵善恶二途,即阴阳所由分判。混沌之始,人人皆是浑人。浑人则无机诈,无机诈便是善人。降至后世,机诈之风,一天胜似一天,因之世道人心,也一日薄过一日。到了薄极之时,即阳气消灭,阴势大盛之时。二公所谓鬼势滔天,正其时也。鬼属至阴,人之所异于鬼,即因一点阳气。到了人无阳气,试问与鬼何殊?并非鬼能屈人,鬼也不求人化为鬼。但到了那时,鬼固不失为鬼,人也与鬼同类。因此世上的事情,全是些卑鄙龌龊阴险猾贼性质。在官则不顾公家,只知贿赂。贿赂可以公行,苞苴不必暮夜,是即鬼魂抢夺羹饭的情况也。在普通人民,则孝道可以废除,淫风可以倡导。只求有利于己,不问廉耻礼义。又犹之于鬼物无心,任意捣鬼,绝不顾人的难堪。此等鬼心鬼肠,鬼谋鬼智,将来必一一传于生人。于是人鬼无别,而偌大宇宙,真个成为鬼世界了,但这都是将来之事。以贫道眼光望去,大约离今一千五百年内外,总得到此境象。如今却还谈之太早罢了。”
  天师听了,笑道:“故人远道相访,原来是专为发牢骚来的。”一句话,说得张果也笑了起来。又道:“这话,你们今日听了,必说我言之过甚。但这决不是玩笑之谈,委实将来必定有这一天。大凡天地之道,不外阴阳二字。阳盛则阴衰,阴盛则阳也消歇。昔人所谓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就是这个道理。从实质讲来,先是一刀一枪,你生我死,四面八方地混战一番,名为大乱,实在还不算真乱。因为这等乱事,所乱者只是一个事字。事尽管乱,人还是人,必致人心皆死,人化为鬼的时代,那才算得真正大乱。俗语所谓『人心欺倒,天道反变』这八个字,正好作乱字的注脚。这等真正大乱,方可与混沌时代浑人之治,成个相对的地位,即浑人为全阳时代,而鬼界为全阴时代。如此由阳而渐化为阴,中间不知经过几千几万年。到了大乱之极,最后结果,又特混成一片。可是这混与上古之浑,绝对相反。一个是阳极之浑,其为治也洵洵穆穆,熙熙攘攘,无尔我之分,有说不出那一种无限乐趣。一是阴极之混,其为乱也颠颠倒倒,糊胡涂涂,无彼此之别,有不象话的那一种乌烟瘴气。人心至此,可称乱极。所谓乱在人心,而不在人事,称为根本之乱。不是枝枝节节,一地一时的小小乱事可比。合到上古的浑人时代,才可称得一治一乱。从此以后,天地必将复合为一。又须经一番开辟工夫,再入于浑人时代,为再治之开端。天道如此,莫可如何。虽有大智大圣,如玉帝、元始老君、王母、西方佛和东方朔,也不能为之挽回变化者也。”天师、灵官等听了,都嗟讶不已。
  天师又道:“到了那时,我辈子孙不知如何情形了。”张果笑道:“此中却要说个难易久暂的道理。真人勿恼,我可预言一句,如真人生而得道,爵为天师,但福份太大,反感也大。如我贫道,以小小动物,修成今日的地位,位份虽卑,尚非轻易得来,将来在鬼世界中,还不失为一个末秩小仙。若天师子孙,却就不免要稍稍吃亏,甚至天师名义也当于那时告终;纵能恢复,也须在二次开辟之后了。”真人听了,心中倒有些不大欢喜。但他是生有涵养的人,面上怎能露出,反哈哈一笑道:“如道友所言,连玉帝、佛爷等几位圣祖,尚且不能挽回气数,何况我辈。再说,千五百年后的事情,哪里管得许多。好在那时道友资望道德必定日积月深。有你高居天府,我的子孙不怕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