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巴乔的中场      更新:2022-10-11 20:21      字数:4883
  最明显的实例是,曾纪泽从俄国打回来的电报,到上海只需一天,而上海至北京,由轮船传递,要六、七天,如果海道不通,由陆路驿递,最快也得十天,“是上海至京仅二千数百里,较之俄国至上海数万里反迟十倍。”
  电报的灵捷,真令人梦想不到。
  至于军务上的用途,李鸿章举大沽北塘海口炮台至天津的军报为例,说是“号召各营,顷刻响应。”这两句话对醇亲王来说,真有莫大的魅力,全力支持李鸿章的要求,亦即是接纳了盛宣怀的策划,决定建设天津至上海的陆路电线,当然是委任盛宣怀负责筹备。
  其时他在招商局舞弊的案子,已将发作,盛宣怀看得很清楚,筹办内陆电报一事办成功,可以将功折罪,但必须从速进行,而且要诸端并举,头绪搞得非常复杂,非由他一手经理,换个人就无从措手不及,因为那一来即令有了处分,亦不能马上执行。只要一拖下来,等大功告成,李鸿章奏请奖叙,自然可以抵消原有的处分。
  因此,盛宣怀首先在天津设立电报总局,奉到总办的差委外,立刻到上海聘请丹麦教席,在天津开办电报学堂,同时向外洋采买机器。三天一个禀帖,五天一个条陈,把场面搞得非常热闹。至于最要紧的勘察线路,却不妨慢慢进行,他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不愿一上来便遭遇一片反对的声浪,且等机器买到了,人也训练好了,诸事就绪,就差架线,那时用一道上谕,责成沿路各省督抚实力奉行,自然畅通无阻。
  胡雪岩料事,一向总有七八分把握,在他以为盛宣怀这一关就算能过得去,“电报总局总办”这个差使,一定不保。哪知这一回的预料,完全落空。
  依然是徐用仪那里来的消息,刘坤一的奏折,让慈禧太后塞在抽斗里了。
  凡是外省的奏折,由各省驻京的“提塘官”直接送交内奏事处,用黄匣呈送御前。目前是送到长春宫由慈禧太后先看,在软而厚的折子上,用指甲掐出记号,内奏事处的太临看掐痕用朱笔代批,不外乎“知道了”、“该部知道”、“交议”,以及请安折子上批一个“安”字之类。凡是重要事件,一定“交议”,亦就是交军机处议奏,在第二天一清早发交值班的军机章京,名为“早
  事“。奏折留中,”早事“不下,军机处根本不知有此一折,自然也就无从催问,当然也可以假作不知,故意不问。盛宣怀在军机处都打点到了,所以绝无人谈论刘坤一有这么一个复奏。
  能使得慈禧太后作此釜底抽薪的措施,有人说是李莲英的功劳。但据徐用仪说,却得力于醇王的庇护,而醇王的肯出大力,主要还是盛宣怀那三寸不烂之舌厉害。
  由于李莲英的保荐,醇王特地在宣武门内太平湖的府邸接见盛宣怀。原来从光绪皇帝接位以后,醇王是“皇帝本生爷”的身分,大家怕他以“太上皇”自居,所以近支亲贵及朝中重臣,都认为他不宜过问政务,投闲置散,只管着神机营,六。六年下来,不免静极思动。如今慈安太后驾崩,慈槽太后大权独揽,而恭王当政二十年,已有倦勤的模样,看样子起而代之的日子已不会远。一旦接了军机处,必定同时也接总理衙门,当今政事,最要紧的是洋务,听说盛宣怀在这方面是个难得的人才,又听说电报是最得力的“耳目”,究竟如侗得力?却还茫然不解,因而听得李鸿章谈起盛宣怀的能干,以及筹办电报总局如何尽心尽力,当即欣然表示:“我很想找他来谈一谈。”
  盛宣怀以前虽没有见过醇王,但醇王信任的一个门客“张师爷”,却早为盛宣怀所结纳,逢年过节,必有礼物,不一定贵重,但样数很多,而且常常有新奇之物,显得情意殷勤。张师爷对盛宣怀颇有好感,所以在他未见醇王以前,特别关照两点。第一,醇王跟恭王不同,恭王认为中国要跟西洋学,醇王不以为中国人不如洋人。第二,醇王虽然好武,但自己觉得书也读得很好,诗文都不差,所以说话时要当心,千万不能让他觉得人家以为他但明武略,并无文采。
  盛宣怀心领神会,想起素有往来的工部尚书翁同龢,身为帝师,与醇王走得很近,常常吟诗唱和,便去抄了些醇王的诗稿来,念熟了好几着,以备“不时之需”。
  在府中抚松草堂,大礼谒见了醇王,自然是站着回话,略略报了覆历,静听醇王发问。
  “那电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电报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全靠活用,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此而已。”
  醇王听他能引用岳武穆的话,不免另眼相看,便即问说:“你也读过兵书?”
  “在王爷面前,怎么敢说读过兵书?不过英法内犯,文宗显皇帝西狩,忧国忧民,竟至于驾崩。那里如果不是王爷伸武,力擒三凶,大局真不堪设想了。”盛宣怀略停一下又说:“那时有血气的人,谁不想湔雪国耻,宣怀也就是在那时候,自不量力,看过一两部兵书。”
  所谓“力擒三凶”,是指“辛酉政变”时,醇王受密命在热河回銮途中,夜擒肃顺,到京以后,又主持逮捕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那是醇王早年很得意的事,听盛宣怀提到,不由得就面露笑容了。
  “宣怀在想,当年英法内犯时,如果也象去年那样,由大沽口到天津架设了电线,大局就完全不同了。”
  “喔,”醇王很注意地问:“你倒说其中的道理。”
  “有了电报,就是敌暗我明了。兵贵神速,制胜的要诀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洋人刚刚上岸,两眼漆黑,全靠他的器械精良,往前硬闯。可
  是他的耳目不灵,就可以智取,譬如他们有多少人?枪炮有多少?打算往哪一路进攻?我们打听好了,发电报过来,就可以在险要之处,部署埋伏,杀他个片甲不回。“
  “啊,啊!”醇王不断握拳,仿佛不胜扼腕似地。
  “僧忠亲王的神武,天下闻名,八里桥那一仗,非战之罪,当时如果有电报,洋人决不能侥幸。”
  “我想想。”醇王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睁开来,“照你的说法,洋人的兵轮来了,如果炮台挡不住,一上了岸,行踪就完全在我掌握之中,简直是寸步难行了?”
  “是!王爷真是明见万里,有了电报,不但洋人内犯,寸步难行,就是海口的炮台也挡得住。譬如说,登州到大沽口,沿线如果有电报,就可以把洋人兵轮的方向、大小,还有天气好坏,逐段报了过来,以逸待劳,有备无息,哪里会有挡不住的道理?”
  “嗯,嗯。这道理也通。”醇王问道:“电报还有什么用处?”
  “用处要自己想,中国人的脑筋比洋人好,所以想得到的用处比洋人多。
  不过利用电报也可以做坏事,所以请王爷千万记住,将来管电报的人,一定要是王爷信得过的亲信。“
  “喔,”醇王问道:“怎么能用电报做坏事?”
  “要防到捏造消息。”盛宣怀说,“打仗的时候,谎报军情,是件不得了的事。”
  “说得不错,这一层倒真要当心。”醇王又问:“用电报还能做什么坏事?”
  “有。”盛宣怀想了一下,“我说个笑话给玉爷听。”
  在他人看是笑话,身历其境的人却是俗哭无泪。数年前有个姓胡的候补道,被派到外国去当参赞,无意间得罪了同僚,一个姓吕的庶务,在使馆经手采买,营私舞弊,为胡参赞在不经意中所揭发,于是公使以此人“水土不服”为理由,奏请调遣回国,仍回原省候补。京中照准的公事一到,吕庶务方知其事,私下打听,才知道是吃了胡参赞的亏,自然恨之入骨。
  这姓吕的城府极深,表面声色不动,对胡参赞的态度,一如平时,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之回国,是由于胡参赞多嘴的缘故。临时之时,问胡参赞是否要带家信?万里重洋,难得有便人回国,使馆同事都托他带家信,带物品,胡参赞如果独成例外,显得彼此例象有什么芥蒂似地,所以也写了家信,另外还买了两个表,托他顺便带回国去转寄。
  姓吕的是捐班知县,原在江苏候补,胡参赞家住吴江,密迩苏州,因此,信上虽写了吴江的地址,并且关照只需托民信局转递即可,而姓吕的情意殷勤,特为跑了一趟吴江,拜见胡参赞的封翁,大谈异国风光。胡封翁心系远人,得到这些亲切珍贵的信息,自然很高兴,也很感激,写给胡参赞的家信中,对这位“吕公”盛赞不已。姓吕的得暇便去看胡封翁,走动得很勤。胡参赞也常跟姓吕的通信,竟结成了至好。
  此人之谋报复,是一开头就打定了主意的,但采取什么手段,却需看情况,视机会而走。不过他也深知情况愈了解,机会就愈容易找的道理,认为只要常去胡家,熟悉了全家上下,就一定会有机会。果然,机会来了。
  这机会其实也就是利用他所了解的情况,胡封翁在家具有绝对的权威地位,全家亦无不重视“老太爷”的一言一动,有一次胡封翁“发痧”,这不
  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已闹得天翻地覆。姓吕的看在眼里,不由得在肚子里做功夫。几经考虑,定下了一计,只是要等,等胡封翁生病。
  两年前的夏天,天时不正,疫流行,胡家病倒了好几个人,胡封翁并未感染时疫,只是年纪大了,看家有病人,且不只一个,内心不免抑郁,因而眠食不安,精神大不如前。姓吕的便写了一封极恳切的信给胡参赞,细述胡封翁的颓唐老境,却又劝慰胡参赞,“为国宣劳,自有天助”,全家孝顺,对老人照顾得极周到,何况还有朋友在,缓急之济,必当全力相助,胡参赞大可放心。
  估量这封信已寄到了胡参赞手里,同时判断胡参赞亦已接到家信,所述胡封翁的情形,跟他的话绝无矛盾时,他发了一个电报,只有八个字:“老伯病故,速定行止。”胡参赞自然深信不疑,所谓“速定行止”,意思是催他回来奔丧。胡参赞便向公使陈明,公使电奏:参赞丁忧,请予开缺。并声明派何人代理参赞的职务。哪知电奏到达上海之日,姓吕的又发了一个电报,更正前电。
  可是已经奏了丁忧开缺,却无法更正。胡参赞吃了一个哑巴亏,只有请公使备文呈报总理衙门,转咨吏部备案,否则将来到了胡封翁寿终正寝时,胡参赞连发丧守制都不能,那才真的成了空前绝后的笑话。
  醇王由于这个笑话的启发,想到了许多事该警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电报亦是如此,非得托付给很妥当的人不可,否则机密容易外泄。”他说:“疆臣窥探朝廷意旨,尚且不可,何况廷寄未到,已先有所知,得以事先弥缝,那一来朝廷的号令不行,国将不国,太可握了。”
  听得这话,盛宣怀以言多必失自警,同时觉得有消除醇王的恐惧,只让他想到电报的好处的必要。
  于是他略想一想答说:“王爷想得深、想得透,不是我们知识浅薄的人所能及。不过由王爷的开示,宣怀倒想起西洋的一个法子,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什么法子?”
  “就是密码。”盛宣怀答说:“现在汉字的电报,每个字四码,有现成的书,照码译字,那是明码,如果事先约走,码子怎么拿它变化一下,譬如加多少码,或者减多少码,只有彼此知道,机密就不容易外泄了。”
  “原来还有这个法子!”醇王问道:“这个加码、减码的法子,是不是跟”套格‘差不多?“
  “比‘套格’方便得多了。”
  所谓“套格”是挖出若干空格的一张厚纸。使用的方法是,通信双方预先约定,用多大的纸、每页几行、每行几字,其次是看用哪种套格,挖空的位置在何处?然后就要花心思了,犹如科场考试的“关节”那样,把要说的一两句话,嵌在一大篇不相干的废话之中。收信的人,将套格在原信上一覆,空格中露出来的字,连缀成文,就是对方要说的话。
  “套格”确有保密的功效,但用起来很不方便,第一,必得肚子里有墨水,嵌字贵乎嵌得很自然,不用套格绝不知其中的奥妙,第二,是不能畅所欲言,数百言的一封长函中,也许只说得五六句话。
  “比较起来,加码、减码就方便得大多了。”盛宣怀又说。“还有一层,套格一定要预先做好,送交对方,加码减码,只要先有一句话的约定,可以做成好多密码本,当然头两个字要用明码,不然对方就不知道要用哪一个密
  码本了。“
  “这话我不大懂。”盛宣怀字杏苏,醇王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