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2-10-03 20:17      字数:4710
  9月11日,智利发生了军事政变,阿连德总统遇害,很多人死亡,飞机向总统府投掷炸弹,在我的家里,有一张很大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总统府火光冲天。
  9月13日是我的生日,爸爸送给我一把吉他。那时,我想成为歌手。我喜欢电视上的音乐节目,也曾留过长发,和街区的朋友们一起在角落里唱歌,我们曾想成立一个乐队,在学校的庆典上演出。
  但是我从来没有弹过吉他,因为我生日那天,我们搬到了我当护士的姨妈家里,敌人到处搜捕我的爸爸,想把他关到监狱里。后来,姨妈被医院解雇了,因此爸爸写信给姨妈,让她卖掉吉他,那时智利的很多人都丢了饭碗,而且物价很高。
  我还从来没有弹过那把吉他,他们就把它卖掉了,可是我却一点也不介意,因为我不再想成为歌手了。
  现在我想成为一名作家。学校里的老师说我很有天赋,尽管我还不太会用德语写作。当然了,我知道这一切是可以补救的,当年我和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小弟弟来到德国的时候,我们连一句德语都不会讲。
  尽管我现在还没有成为歌德,但我的德语已经足以自保了。另外,我还有了个德国女友。她叫埃迪特,三个月前,我们就开始天天见面。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下课之后,我便去找她,我最喜欢和她单独呆在家里,不断地拥抱亲吻,直至满脸通红。
  每到星期六,我便来到奥林匹亚体育场观看赫塔队的比赛,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团体运动。我最喜欢的球员是科斯特德斯。遗憾的是赫塔将他卖出了。看到他淘气地冲锋陷阵,我不禁想起了一位名叫卡斯泽利的智利球员,当时他效力于科洛…科洛队,是人民团结阵线的一员,现在刚刚在西班牙获得成功。另外,我对克林曼的守门员也非常感兴趣,他使我相起另一位智利球员,绰号“当关铁汉”的埃利亚斯·费格洛阿。
  每当赫塔队获胜的时候,我都很高兴,而赫塔队输掉比赛的时候,我便很沮丧,但是我可不是那种穿着赫塔队球衣,带着旗子和喇叭来看比赛的球迷。我们全家都喜欢赫塔。爸爸坚信,像智利军政府那样的政府很快就会倒台,因为没有人喜欢它,那里的人民也在遭受苦难。
  在学校里,我的班上以前没人知道智利在什么地方。后来我在地图上指给他们看。很多人笑了,因为他们简直不能相信居然有如此“瘦削”的国家。在地图上,它看起来的确像根面条。他们问我那里能装多少人,我告诉他们装了一千万,他们竟然认为我在开玩笑。
  我告诉他们智利的国家体育场比这里的奥林匹亚体育场要大得多,1962年的世界杯就是在那里举行的,那一年巴西获得了冠军,亚军是捷克斯洛伐克,智利获得了第三名。他们不知道就是在那块体育场上,军人们抓走了很多人,就是在那块体育场上,他们杀死了拉法埃尔叔叔,他是一位教师,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
  我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到处宣扬,因为我不想看到别人难过。现在,巴西队已经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队,阿根廷队取代了它的地位。我向我那些还在智利的朋友们邮寄迈尔和贝肯鲍尔的照片。
  开始的时候,我们一点也不习惯。我爸爸妈妈没有工作,我的小弟弟因为水土不服一个劲儿地发高烧,我们四个人住在一位曾经去过智利的德国朋友的房子里。我妈妈承受的痛苦最多,因为在智利,我们拥有一间位天努诺阿的带庭院的房子,房子里有很多房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对于我来说,最烦心的莫过于我那个懂一丁点儿德语的小弟弟。我们看电视的时候,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得不给他翻译,这样我就听不到演员说的话了,可是我的弟弟还在烦我,让我解释给他听,我忍无可忍,打了他一下,他就大哭了起来,我妈妈把我打了一顿,她大发雷霆,指责我爸爸。老家伙刚从外面找工作回来,累坏了。妈妈说她不想继续这样了,她要回智利,在这里简直无事可做。我爸爸没有吃饭就睡觉了。
  德国的冬天天黑得很早。12月,在我和埃迪特放学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太阳了。我们更喜欢这样。我们总是找得到昏暗的角落,亲热一番。智利的夜晚很短,鸟儿比柏林多,有一座终年积雪的美丽山脉,虫子多,野狗多,苍蝇也多。在柏林,几乎见不到苍蝇。柏林人很讲卫生。
  我是家里第一个学会德语的人,每次电话铃声响起,我爸爸总是让我接听。我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便会任铃声响下去,他们不好意思接听电话。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们就会骂我,因为电话响的时候,我竟然不在家。
  现在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任电话响个不停,但是头几个月我们指望着电话给我们饭吃。结果我爸妈找到了一份教西班牙语的工作,是特别的课程。由于他们过去都是教师,所以教书并不费什么力气。我在记事本上记下学生的地址和他们要教课的日期。
  开始的时候,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找到弟弟,和他一起倚着墙,吃三明治,晒太阳。那是我的另一面:世界上最好的晒太阳者。也许是因为我感冒了,冻得要死吧。在智利的时候,他们叫我“四脚蜥蜴”。我和阳光,才是知心密友。
  德国的学校里课间不发奶,因为孩子们在家里吃得很好。智利有很多儿童饿死了,阿连德上台以后,颁布命令,所有的孩子每天都可以得到半升奶,这个命令很不错,因为再没有人饿死了。这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赤贫”的国家。他们从来没有看过用纸板和铁皮建造的房子。他们不相信刮风下雨的时候,穷人们就会钻进那里面躲避。另外,智利经常发生地震。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地震。有一天,亨宁、卡尔、彼得和我来到库达姆电影院看一部叫做《地震》的电影,当影院开始晃动的时候,他们三个大笑不已,而我却感到伤心,因为我想起了智利。我告诉爸爸我很难过,他打了我。他说我居然会怀念地震,这简直太傻了,远离智利惟一的好处就是不必再受地震之苦,而现在,我却跑来和他说了这么一堆蠢话。
  我爸爸妈妈觉得我傻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谈恋爱了。也许他们有道理,因为我总是靠着墙躺着,一边晒太阳,一边想着埃迪特。我想象着再见到她时该和她说些什么,希望自己能够流利地用德语说出。我很注意词典上的说法。我应该对埃迪特说点儿甜言蜜语,因为她是那样美丽,如果我什么也不说的话,我想总有一天别人会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的。
  在这里,那些上流社会的老爷们总是喜欢把下等人的女友据为己有。他们带她们参加盛典,和她们讲上流社会的轶事,那些傻女人觉得和他们在一起,自己就像电影中的女演员一样。我很注意那些出入于健身房的少爷们和女孩说话时的动作。
  例如,我发觉和她们说话的时候,那些少爷像柱子一样,站得笔直。相反,当我们和她们说话的时候,身子好像在刺激我们,我们总是动来动去的。最近,我对电影中的男演员深有研究,他们正因为这样而成为了电影演员。我不丑陋,也不英俊。埃迪特对我比较满意,这点我很同意:我对自己也比较满意。她最喜欢的电影演员是罗伯特·米特查姆,千万不要告诉我他长得很英俊。
  我认为那些哲学家说得很对,爱情不仅仅与身体有关。在智利的时候,有一位被称为“大肚子奥索里奥”的同志,他可不是胖那么一点点。创优非常非常胖。别人都叫他“胖子”。他的女友叫玛丽娅,她是我14岁时见过的最富有的女人,包括那些我在电影、电视和戏剧中看到的女人。我问爸爸“胖子”现在怎么样了,爸爸边查着词典,读着报纸,边告诉我他现在参加了抵抗组织。这真是个好消息,因为我是“胖子”的崇拜者。他的真名叫胡安·卡洛斯·奥索里奥。
  我说过我和我爸爸和关系不错,因为每当我问起某个叔叔,他就会告诉我他被捕了,遇害了,还是逃到加拿大、罗马尼亚,或者非洲什么国家去了。我问爸爸像奥索里奥这样的人怎么也能参加地下组织呢?因为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奥索里奥。一个胖子没有什么好办法潜伏下去。我爸爸对我说如果我再问这些愚蠢的问题,就把我痛打一顿。就像人们看到的那样,我的爸爸热切甚至激动地关心着孩子们的教育。
  我的爸爸每天去教西班牙语,因而,他几乎一点德语都不会,每当电视中播报拉丁美洲新闻的时候,他总是把我叫过来让我替他翻译。智利的消息总是不好,我爸爸认识了电视上的所有新闻播报员。他费力地听着“今天”和“每日新闻”。爸爸没有意识到,到了皮诺切特倒台的那天,全世界的智利人都会欢欣鼓舞。我相信,除了皮诺切特的家人,没有人会对他的倒台感到悲伤。我想,如果他被关进监狱,根本没会有人去看他。没有人会到监狱去看望他,连修女都不会,我是这样想的。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连柏林的烟屁股都不如。更有甚者,他们把我和弟弟送到了街区的学校里。每天早上他们冲着我们说“Guten Morgen”'德语,早上好。'的时候,我感到他们正在把我的母亲从我身边拉开。那些男孩子很不错,总是靠近我们问长问短,但是我们所能做的惟一的一件事就是像火鸡一样傻笑。
  我是在课间踢球的时候学会的德语。我踢中后卫,我下了苦功,甚至学了很多不同的词语:倒霉蛋,混蛋,驴蹄子。我看着跌倒的前锋,张开双臂,大声喊:“没关系。”我经常说这句话。这样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没关系”。到现在一些人看到我,还会那样地张开双臂,朝着我说“没关系”。
  如果你们认为我这些日子过得挺好,那你们就错了。每当我回到家,总能看到妈妈在哭泣。她可不是因为切洋葱而流泪。智利的来信好像打开了水闸。我宁愿妈妈哭泣,因为爸爸从来不哭,但是却使劲地抠着家具,要是我们在他眼前,他就会随便打我们几下。他和妈妈总是争吵。她说想回智利,她应该和同志们一起剥蒜。但是,不久妈妈便意识到自己太多愁善感了,现在没有一封智利的来信里面不写着哪位同志牺牲了,或者被捕了。我习惯于周六的早晨打开信箱,如果有信,到星期一我才交给爸爸妈妈。这样,至少在周末的时候,爸爸妈妈不必难过了。老爸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踹我一脚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过得并不好。
  最先和我做朋友的是希腊人。他们也是两兄弟,和我同龄。当然,他们的姓名很奇怪。他们姓库米德斯,大的叫荷马,小的叫苏格拉底。他们的德语讲得不错,因为他们已经在德国呆了五年多了。我们认识的那天,我正一边削着铅笔,一边靠着墙晒太阳。他们用西班牙语对我说:“你好,同志!”。这是他们会的惟一一句西班牙语,但是他们和我的关系很好,直到不久以前,他们回了希腊。那天,荷马走近我,举起左手的一根手指,对我说:“皮诺切特,”接着又举起右手的手指,对我说,“伊奥安尼德斯,”然后,他把手横放在咽喉处,做出砍头的动作,说,“将来一起完蛋。”我说:“我们必胜。”荷马和苏格拉底是我最早的好朋友。他们带我去他们家里,教我品尝美酒,教我跳“索瓦”舞,最重要的是,他们教会了我说德语。
  一天,在库米德斯先生家里,老先生让我们穿戴整齐,带我们去剧院。我们去了。当然了,那并不是什么剧院,而是科技大学内看似剧院的礼堂而已。很多人向募捐箱里捐钱。荷马告诉我所有的钱都将用来帮助希腊人民。我们两个凑了一马克,也放进捐款箱里。然后,一位歌手走了出来,在乐队的伴奏下开始演唱,乐队演奏的乐器我都不认识,不过有一个小件乐器看上去很像五弦琴。
  我们也有很出色的乐队。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奇兰帕约、因蒂·伊里玛尼和“美洲解放”乐队。但是我们和希腊人有很大的区别,当歌手开始演唱的时候,他们全场起立,手握拳头,随着乐曲一起歌唱,直到演出结束。而且他们一直在流泪。荷马也在哭。我们离开的时候,老库米德斯,我觉得他距离我差不多有两米远,一把将我举起,紧紧地抓着我,对我说:“我们必胜。”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埃迪特那么要好,我一定会跟荷马以及苏格拉底去希腊的。
  一天,我起得很早,准备上学,看到爸爸在厨房里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听着新闻。他把一根手指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