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2-10-03 20:14      字数:5107
  “不,这是不可能的……”他苦笑着说:“你知道,我家里的人……”
  “你家里的人我不认识,我只认识你,只有你呀!”
  “我还要告诉你,我经常吐血,恐怕活不长了。”
  “你说些什么呀!”她急忙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嘴巴。
  “可是你会因此丢掉荣誉……”他把她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要提它吧……”她突然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剧烈地、痛苦地抽噎起来。
  “小赵,小赵……”他举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
  此时,在他们心中,所有自私和贪婪都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片完美无缺的爱
  情;为了它,哪怕受尽磨难,也是值得的。
  我们就讲到这里打住吧。
  这年夏天,我最后一次去木兰溪。依然是盘金贵接待我。他比以前更胖了,又
  圆又大的面孔,象铜盆一般发亮。这次他不再谈办广播的情况,迈着神气十足鹅步,
  领我去参观公社新办的养猪场,并且给我介绍了养猪模范莫翠花,那是个娇小玲珑
  的瑶族姑娘,看样子顶多十九岁,爱说爱笑,一派天真。当我和盘金贵正在谈话时,
  莫翠花走来对盘金贵说:
  “盘书记,我请个假。”
  “干什么去呢?”盘金贵亲切地问。
  “到供销社买两枚针。”
  “去吧。”盘金贵慈父一般,笑咪咪地说:“买了针就回来呵,不要到处乱跑。”
  姑娘严肃地点点头,走了。
  盘金贵钟爱地望着姑娘的背影,很有感触地说:“对先进人物,要加倍地爱护
  呵!对赵双环,我就没有尽到责任呵!”
  我什么也没说,只觉得心头象压上磨扇一般的沉重。
  蓝蓝的木兰溪照样流,水柳长在高岸上,新竹生在山岗上;芳草芊芊,野花飘
  香。可是,我们美丽而善良的赵双环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原载《人民文学》一九七九年六月号)
  文学视界扫描校对
  思念你,桦林
  作者:龚巧明
  七月二十五日
  那幅画稿终于完成了,晚上八点离开波洛农场,回金花林场,杨老师要小王送
  我,我怎么也不要,辛苦了几天,我想让他们休息一下,同时,我想一个人走夜路,
  静静的,多好。
  这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初夏之夜,四周静极了,太阳的亲吻给森林带来了深深的
  幽思,它在沉静地梦幻着白天的恋情,白烨林在沙沙地低语,它们在诉说什么?谁
  也不知道。一阵阵饱含着杉树、松油馥郁香味的微风,顽皮地从林间窜出来,抚弄
  着我的衣角和头发。我象梦游一样,在那条灰白的林间公路上走着,心里漾溢着一
  种恬静的欢悦。
  在九道拐上,我突然发现半坡上有个人正在急急地往上走,那人个子高高的,
  很魁梧。是谁?我的心咚咚狂跳,头皮发麻,腿都软了,想往回走,但这不合我的
  习惯,我不愿让对方发现我的胆怯,于是硬着头皮往下走。我掂了掂手里的画箱,
  有一定份量,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就把它作为防御的武器。
  突然,那人喊起来:“秦老师!”
  是他?卢建平?说不清为什么,我的心跳得更猛了,不过毕竟松了一口气。
  “是你吧? 秦老师, ”他走近了,看清是我,喘着粗气,急坏了的样子说:
  “你咋这么冒险,真是太不象话了!你……”
  我们不很熟,平时他对我说话很腼腆,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我
  不说话,愣得地看着他那副生气的样子。
  他突然顿住了,默默地伸出手来,要接我的画箱。
  “我自己来。”
  “给我。”他不由分说地拿走画箱,把我的画夹也背上了。
  他让我走前头,沉默了一阵,他恢复了常态,用那种腼腆的口气说:“秦……
  你生气了?”
  “没有,怎么会呢?”
  “杨老师打电话到场部,问你回来没有,我急坏了,怕出事,就……”
  “谢谢你。”
  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
  下了坡,是一长截平坦的公路,他和我平行,保持一段距离,无言地走着。
  鞋踩在碎石子公路上,发出“轧轧”的响声。我脑海里老盘旋着这么个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我一到林场就注意到他了,他很健美,不是那种轻浮的外表美,而是深沉的,
  任何一个画画的人,不可能不注意他,已经有两三个同学画过他了。我想为他画素
  描,甚至设想,把他作为我将来一幅创作中的人物。可我发现他在我面前显得很拘
  束,也不知到底是矜持还是拘束,他跟杨老师他们讲话,兴高采烈的,孩子气地笑
  着;但只要我在场,他的话就少了。有时我们俩在食堂门口相遇,他总是只有一句
  话:“吃饭啦?”埋下头,匆匆走了。我不敢贸然提出为他画画,怕遭到拒绝。
  有一天,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从山上写生回来,看见他和几个年轻人在打
  篮球。他穿一件深篮色的背心,紧紧绷在身上,显出结实的胸肌,夕阳的金光照在
  他黝黑的身上,泛着一种油亮的古铜色的光,很好看_我毫个迟疑,打开画夹,拿
  出纸夹好,坐在离球场不远的一棵赤烨树下,连着画了几幅速写。他的上篮动作很
  优美,我正准备再画一张,看见他用一块大白毛巾揩着汗,朝我走来。我有点慌乱,
  因为这是没经过他同意的;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把画好的几张递给他,说:“画得
  不好,请你提提意见。”
  他一张张仔细地看了,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笑了笑,还给我。
  “怎么样?”
  “我不懂,说不清楚。”
  “画的是你,总得说两句吧。”
  他想了想,腼腆地笑笑,说:“你的画,线条很粗犷、潇洒,我喜欢这种风格。”
  停了停,又补充道:“我过去总以为,女同志的画,一定是很细腻的。”
  我提出为他画一幅素描,他把手中的篮球往地下一弹,接起来,又一弹,接起
  来,望着地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画吧。”
  我让他坐在一个树墩上,看前侧方的一棵赤烨,开始画起来。
  快画好了,我觉得嘴还有点毛病,埋头修了一下,抬起头,发现他脸转向我了,
  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注视着我,目光里流露出男性的温柔,还有一种孩童般的惊喜,
  我们的目光恰好相遇了,我的心好象被什么挑了一下,脸不由自主地发热了。我装
  作没察觉,用一种不经意的口气说:“头别动,看树,快完了。”
  画完了,我们再次谈话,他已经恢复了常态。
  “小卢,你是重庆人吧?”
  “对头。你好象也是?”
  “现在家在重庆,籍贯是江苏。”
  “你是七八年进美院的?”
  “嗯。”
  “这以前搞啥工作?”
  “在中学教美术。”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问话出我意料。
  “二十九。“你呢?”
  “我也快满了。”他苦笑一下,抬起手剥着身旁一棵赤桦的树皮,说:“我们
  太不同了。你这么有作为,我呢,这几年完全虚度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注视着他,他摇摇头,笑了笑,不说话。我看出他有
  点难过,有意变了话题:“他们说桦树皮可以写信。”
  “可以。还可以保存很久。”他把剥下的一小块树皮递给我。
  “真好看。”我仔细看着,赞叹起来。“这种天然的深红色,还有这么精巧的
  花纹,任何画笔都难以模仿出来。”
  “你喜欢吗?”他低声问。
  “喜欢。”
  “秦老师——”
  我打断他:“别这么叫,我叫秦倩。”
  “秦……你唱歌很好听,是不是受过专门训练?”
  “好听吗?象牛叫一样。”
  他笑了,真诚地说:“我喜欢听,有时我在听收音机,一听见你唱歌,我就关
  掉机子,听你唱。你总是不把一个歌唱完,唱几句,你就不唱了。”
  我感到心里一阵酸痛,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早已被忘怀、被埋葬的往事。
  我勉强让自己用平常的口气说:“该吃晚饭了,走。”
  “秦……你看 !”
  小卢的声音把我从冥想中唤醒,顺着他头转过去的方向,我看到一轮明亮的、
  淡黄色的月亮静静地从黑黝黝的山背后升起来了,森林被一层银灰色的朦胧轻纱蒙
  住了,白烨树圆圆的小叶片被镇上银亮亮的光,在轻柔的山风中悄悄颤动着。
  月光勾出他脸宠的轮廓,那线条是清晰、刚硬的,富有一种特别的男性美。八
  月七日
  他常来找我。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也许寂寞,需要温暖、爱抚,但我办不到。
  我开始谨慎地避开他,做得不露痕迹,不至于伤他的自尊心,我跟他讲话特别客气,
  这是为了制止他接近。但我常常不自觉地想起他,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他那双又黑又
  深的眼睛。
  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我觉得浑身早已冷却的血又沸腾起来了,我常常被一些莫名的情感激动着,
  对四周的一切,又象很久以前那样,感觉特别灵敏,对金光晃眼的阳光,对欢腾流
  淌的小河,对雾气缭绕的树林,对细枝上跳来跳去的小鸟,都有一种特别新鲜亲切
  的感情,我把这全部热情都倾注到创作中,几年来,我的创作精力从没这样充沛,
  从没画得这么顺心。
  今天到桦林中写生,该吃饭了还不想回去,这时正是林中光线最好的时候,一
  道道光束从树缝间泻下来,烨林里浮着一片绿莹莹的光,一棵棵烨树在我眼前都活
  了,好象是一个个束白裙、披绿纱的苗条姑娘。
  我听见身后树枝响动,不知什么预感告诉我,这是他来了,回头一看,果然是
  他。
  “你好。小卢。”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
  “对不起。”他局促地站在一棵桦树下,好象做错了什么事似地看着我:“我
  想,看你画画。”
  我沉默了片刻,说:“看吧。”可是感到手没劲,很难再画下去了,又舍不得
  这光线,不想走。
  他在我身后站了一阵,说:“你还没吃饭吧?”
  “嗯。”
  “我去给你拿。”
  “不用,我马上回去。”我放下画笔,想收拾东西,可画上的油彩还没干,不
  好拿,我顿时手脚无措。
  “我就来。”说着他已经消失在烨林后面。
  他走了,我如释重负,重新坐下画画,但这时,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集中心思
  了。
  过了一会儿,他来了,大概走得急,气喘吁吁的,提了一口生铁鼎锅,还有一
  个塑料网袋,杂七杂八不知装了些什么。
  “这么复杂,把整个厨房都搬来了。”我说。
  他笑笑:“上午我们几个抓了不少鱼,给你留了一点,你一直没回来。”他放
  下东西,很干练地砍了几根树枝,剔着小枝桠,说:“你画你的,别管我。”
  我说:“我好意思白吃吗?”走到他脚下,解开网袋,里面有一个塑料袋,装
  了几条鱼,还有姜、花椒什么的;另一个塑料袋里装了两个馒头。
  他说:“我给你做鱼汤。”
  我隐约记起,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我说过喜欢吃鱼汤,他当时在场。
  “我去剖鱼。有刀吗?”我说。
  “你别弄这些!”他急忙说,“等我来。”
  我说:“我就是喜欢弄这些。”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注意地看了看我,说:“我以为,你们这类人是不屑于干
  这些的。”
  “你把我划到哪类人里去了?”我抬头望着他,说:“我当过知青,比你当工
  人苦多了,除了偷和抢,什么都干过。”
  “艺术夸张。”
  的确有点夸张,我笑起来,从他手里接过刀,把鱼拿到河边。
  不一会儿,他把篝火也生好了,我把鱼丢到锅里,我们又捡了一些干柴,堆在
  火旁边,忙得差不多了,坐在火堆旁边休息。他用树枝叉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烤
  着。这时,我们之间那种拘束的感觉无形中消失了。
  柴火噼啪作响,一团团蓝幽幽的烟气在林中弥漫开来,一只小黄鹂飞到白烨枝
  上,跳了两跳,叫了几声,好象受不了烟熏,拍拍翅膀飞走了;远处,一只啄木鸟
  在啄树子,传来“哆、哆、哆”单调的声音。
  “真安静啊!”我轻声说。
  他默默地笑了,翻了一下手里的馒头,不知想起什么往事,眼里闪过一丝顽皮
  的光,说:“我小时候看了一些写森林的书,很向往森林。有一次上课,我在底下
  画娃娃打仗,被老师发现了,硬要把我拉出教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