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2-09-26 14:28      字数:4696
  晚饭不回去吃了。
  同班几年,蒋月银只以为程洁若为人清冷孤高,不好交往,是以也不算熟悉。如今只有二人,免不得说许多话,方觉得程洁若只是性情矜持,为人却和煦可亲。
  到了程家,程家父母早已备下茶点等着。月银再对程父道了些,方改口叫了程伯伯。程东川道“蒋小姐,是偶然听说了您和小女是同窗,是以冒昧让小女请了您来。”月银瞧程洁若在旁,她父亲态度倒如此客气,说,“程伯伯,我既是洁若同窗,也是您晚辈,有话有事,但请直说。”程东川和夫人对望一眼,说道,“蒋小姐,这件事谭先生原不许我提,您可记得那天在监狱 ,我和钱其琛说谭先生在司令部写保证书的事?”月银道,“我记得。”程东川说,“谭先生保您出来,一来是借着他未婚妻的名头,二来也是跟司令立了状,半月之内抓住何光明。”月银一怔,说道,“谭先生现在在哪儿?”程东川道,“这就是问题了。那天从司令部回来,谭先生就又回庙里去了,看意思,并没打算去跟光明帮动手。”月银道,“要是半个月内抓不住会怎样?”程东川苦笑道,“谭先生签的,是任凭处置。司令部那头儿呢,早忌惮谭先生在兰帮中势大,有了这个由头,或拉拢,或打压,总不会轻易放过就是了。”月银说,“那程先生叫我来的意思呢?”程东川说,“我想旁人说话,谭先生不肯听,蒋小姐说,就未必不听。”月银心道,听不听且不说,谭锡白救了自己出来,说到底,是个以命易命的法子了,抓了何光明,那是拿他的命换自己的命;不抓,那便是谭锡白眼下的想法,是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了。
  程太太见月银不语,说,“蒋小姐,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老爷虽说也在司令部任职,当倒底和谭先生是至交,是担心他的安危多些。”月银道,“程太太多想了。论起来程先生也是我救命恩人,怎么会疑心。若方便,我现在便去一趟寺里。”程东川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吩咐人备车。洁若起身道,“爸爸,我陪月银一起。”
  两人行到静安寺,天已擦黑了。守门僧说已谢客,请她二人明天再来,月银想起来说道,“我认得慧明师傅,有急事。”那僧人闻言,请二人稍等。
  洁若小声问,“你平时还来庙里?”月银说,“只来过一次,认识了一个僧人,倒帮上忙了。”
  过得一阵,慧明来了。两人俱是行礼,月银说道,“师傅还认得我么?”慧明道,“施主是来寻谭施主的?”月银道,“烦请师傅通传一声。”慧明摇头道,“谭施主已交代过,是人不见。”洁若说,“师傅,我们果真是有急事来的,烦请您再去问一问,蒋小姐来了,他也不肯见么?”慧明道,“急事非急事,一念之差。”月银眼下却没那个心思陪着这和尚说经论道,见他推诿,说“你不通传,我自己找。”慧明拦道,“施主不可。”洁若待到再劝,月银已顾不得礼,冲进了寺里。
  时值僧人们正在上晚课,闻见院子里一个女人声音,皆是奇怪。慧明未料到月银会大胆闯寺,拦住她时,事情已闹到方丈那里。月银眼下倒顾不得旁,见了方丈,仍旧只说要见谭锡白。慧明告罪道,“清修之人,不见外客,这是规矩。”月银道,“几天前他不还出寺了一趟,如今不出去,只是见一个人,倒不行了?”慧明说“那是谭施主私自出去的,回来也要领罚。”月银道,“好,这次也是我硬要见他的,见完了,我也领罚。”听了这话,不少僧人皆是莞尔。方丈笑道,“蒋施主虽越规逾矩,倒是率直可爱之人。慧明,你领蒋施主过去,谭施主要见她就让她进去。”慧明道,“师傅,既是清修,不该有外人叨扰啊。”方丈笑道,“何以为内,何以为外,心无挂碍,皆是一般。去吧。”慧明对方丈行了礼道,“蒋施主,请随我来。”月银亦答礼道,“慧明师傅,今日无礼之举,还请见谅。”
  谭锡白住所乃是在寺中偏殿,慧明指引了她方向,让了她一人过去。月银扣门道,“谭锡白,我是蒋月银。”谭锡白在室内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主动来找我?”月银道,“你开门,我有话。”谭锡白道,“门不隔话,你且说,我听着。”月银道,“别跟我打禅语,清修几天,真把自己当得道高僧了。开门!”锡白道,“你跟我说话,不好客气一次么?”月银见他无意开门,推了一推,里头也上了锁,说道,“好,我客气说。保证书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锡白道,“程东川告诉你的?”月银说,“你要是不打算抓何光明,先去什么地方躲一躲也好。”锡白道,“你让我当逃犯去?”月银道,“你若不走,大不了我再回狱里头去。平白无故,总不能让你救我把自己搭进去。”谭锡白笑道,“你倒是有良心。有你这句话在,也不白搭。”月银道,“好,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找钱其琛。”说罢当真就要走,锡白听得她脚步,喊道,“什么脾气?好容易来了,不多陪我多说两句,单知道把我弄进来。”月银忍不住笑道,“还不是你先没意思的,支票的事儿怎么说?”锡白道,“那原是第二天付给银行的货款,谁知道哪个糊涂蛋给放到饭盒儿里去,却没告诉我,想来你拿到了,按着后头写的地址就给送去了,谁知道你给捐到了庙里来。”月银愣道,“弄错了?那不是你家的地址?”锡白道,“是银行的地址,为什么是我家的地址?”月银听了,不禁脸红。
  锡白道,“你不是知道何光明在哪儿么?若真想救我,就跟陆司令报告了他光明帮的方位,领人去围剿。”月银道,“我能说,早不就说了。这一去,救了你,又不知道死多少别的人了。”锡白道,“你既知道,让我怎么办?”月银道,“南京那边不是也有些关系,不能用吗?”锡白道,“能用。到时候等我抓进去,我把这些关系都给你,你再想法子救我出来。”月银道,“你就是这么打算了?”锡白道,“这几天有功夫,参悟参悟,万一进去了出不来,死得也漂亮一些。”月银骂道,“你敢死!”锡白笑道,“这可不由我。”月银道,“早知道是这样了,你救我做什么?要不是程东川告诉我了,你死了我都不知道谢你。”锡白道,“谁是为你谢了?不过想着你死了,人家说‘谭锡白连自个儿女人都保不住’,传出去我的名声不好听。”月银脸红道,“谁是你女人?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我可不好做人了。”锡白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呢。不是靠着这名头,你出得来?再者我们兰帮那几位爷,要不是看着我的面子,早拿你动手了。”月银道,“可我瞧着你倒得意。”锡白哈哈一笑,说道,“是得意,不成么?”
  月银半晌儿不语,末了叹道,“也罢了,归根结底还不是十几年前我爸爸害了他。我给绑了虽说也冤枉,到底也冤不过你,你说你又碍着谁了?”那里头没了言语,过得一会儿说,“月银,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月银道,“我明天再来。”锡白说,“不用再来了。今儿也跟你交了底儿,我没别的法子。”月银默然。
  见过了,依旧是慧明引她入客房,程洁若正等着焦急,见她来了,问道,“怎么说?”月银摇摇头道,“没有用的。谭先生并不是不肯做,而是没有办法。”程洁若心道谭锡白与月银必定是据实相告了,说是如此,那便必定是如此了,说道,“咱们既然来了,就求菩萨一柱香去。”月银点点头,跟着程洁若一起为谭锡白请香祝祷。
  晚上回到家里,正是满心愁绪,却又听芝芳说,“月银,你可回来了。”月银见妈妈脸色也不好,说道,“又怎么了?”芝芳说,“瑶芝又住院了。”月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也不顾说话,当下就往外跑。
  到了医院,林埔元陪吴济民守在外头,神情甚是焦虑。月银道,“瑶芝呢?”吴济民叹口气,说,“还想她身体好了有一阵子了,没想到又是突然发作,还在里头呢。”月银看吴济民脸色发白,说道,“您的病也还没好,去歇着,我和埔元在这儿等。”吴济民摇摇头不肯走,月银无法,便和埔元分坐别坐下,三人一并在室外等着。
  吴济民说,“埔元,你和月儿明天的事只怕又要耽误了。”埔元道,“吴伯伯,眼下是瑶芝的病最要紧,我明白。”话虽如此,但心想这已是酒席第三次顺延,不知怎的,心中竟也起了命中注定之念,只觉得如此三番四次的巧合,似是冥冥中的预兆。只眼下瑶芝病重,这念头一闪而过,也不停留。
  过得一个多钟头,医生方才出来,几个人推着依旧昏睡的瑶芝。吴济民瞧那大夫,不过二三十年纪,上前问说,“我女儿怎么样了?”那大夫道,“还是痼疾发作。打了针,已没事了。”埔元说,“不好根治么?”大夫道,“小姐是天生质弱,也难说是病,不是病,就不好治。最佳的,仍在平常养食养生上。”听医生这样讲,月银心道,瑶芝素来心思敏捷,这些日子自己出事儿,岂不是日夜思虑,因思成病了?
  吴济民谢过医生,三人一齐去病房瞧了,瑶芝依旧未醒,月银说要留下陪夜。埔元道,“你自己还是个病人呢,我留下。”月银道,“今天你回去,几个亲戚朋友你去通知。”又低声道,“还有云姨呢,知道咱们又订不成婚,耍小脾气,只好你去安抚。”埔元情知月银说的也是,想起母亲不觉微微头痛,只嘱咐她不要累着,便和吴济民一并回去。
  埔元走后,月银料瑶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自去值班室,远远就听见几个小护士说笑,中间围着的一个却是个医生,脸色通红,正是刚刚给瑶芝诊过病的。秋娟几个认识的,见她来了,让进来道,“雪心今天没有班,你坐一会儿。我们该去查病房了了。”
  那大夫说,“原来你是雪心的朋友。我叫李选。”月银道,“你是刚刚从日本回来的那一位?”李选道,“你知道我?”月银笑道,“雪心说起过你。讲着是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大夫。”李选听了,果真又是脸上一红,说,“姚雪心只喜欢拿我开玩笑。”月银说,“雪心倒是那个样子的。越是喜欢谁,越喜欢找谁拌嘴斗气。”李选听了不好意思,低头笑了一笑,月银见状,心中有了几分察觉。
  李选说,“刚刚那个小姐,也是你朋友吗?”月银道,“是我妹妹,这些日子还有劳费心了。”李选道,“这是应该的,另者你们家人平日有了功夫,多来陪她说话散步,心情愉快,对于养病也有好处。再者呢,就是要避免过度疲劳,剧烈运动或者情绪刺激。”月银心道,瑶芝家中好些个佣人,也不用干活儿,平常左不过是在院子里散散步,想来到底是是因为自己出事了。
  这样想着,又是心疼,和李选胡乱说几句,仍旧回来守着妹妹。半夜里,月银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突然听得有人说话,原是瑶芝梦里发了呓语,月银摸摸妹妹额头,忽然听得一句,“埔元哥哥。”月银一怔,再细细听,果然断断续续,都是在喊埔元名字。
  第二日一早,瑶芝醒了。月银急忙唤了李选来看,说是不要紧了,月银方才放心。
  瑶芝边检查着边道,“姐姐,你快走吧。”月银道,“让我去哪儿?”瑶芝说,“今天,你还订婚呢。”月银道,“你倒记着。”瑶芝轻轻嗯了一声。月银说,“你埔元哥哥说了,你病了,不跟我订婚了。”瑶芝道,“又是因为我。对不起。”月银说,“开个玩笑呢,怎么又对不起了。你呀,现在只有一件任务,就是快些把病养好。李选,你昨儿怎么跟我说的,养病注意什么?”李选会意,说道,“头一样儿,心情愉快。”月银道,“听见大夫说了,不要抱歉,咱们好好养病。”
  往后几天,月银每日来看,都拉着埔元同去,自己再借口躲出去,留下时间给两个人相处。每和埔元一起,瑶芝总是笑逐颜开,病情康复也快。见是此状,月银既安了心,心中也定了主意。眼下的要紧事,倒是她该投桃报李,解救那位正在没完没了“参悟”的谭先生早出苦海了。
  ☆、峰回
  因着瑶芝的事耽误几日,如今距离谭锡白和警备司令部司令陆孝章签的期限,不过四五天了。按说照着谭锡白想的,就此不理不顾,倒也不见得是不行。凭借他的身份地位,那一头当真要动,兰帮上下连着他许多有背景的朋友,自是不会放任,然而月银自己既入过狱,想着哪怕外头安排的明白,自己遇了钱其琛,照样差一点出事,总是远水不及近渴,怕只怕钱其琛不知轻重的,对谭锡白依旧下这样的狠手。
  这日一早去探过瑶芝,月银也不支会谁,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