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2-09-26 14:22      字数:4761
  外面的风大,黑沉沉的夜里到处都开满黑沉沉的花。我的眼角忽然滚落出两滴泪水,我赶紧用衣袖擦了去。她没注意到,挥手拦下一辆的士。那个晚上我与她上了床。我想关灯。可做到半路上,她又把灯打开。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更刺激。我看清了她的容颜,她的嘴边有粒红痣,她的眼睛有点儿浮肿,她保养得相当不错,但颈边有许多皱纹。她的乳房也已经松软,她应该有四十余岁。我还是尽力地让她满意了。不管我是否需要她,但她在那刻需要我的,我不能让她失望。这是一个男人最起码的礼貌。她终于沉沉睡去。我下了床,在卫生间干呕了一阵,然后飞快地洗澡出门。城市的深夜多少还是有些星光。一个人的街道会不会允许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我放声大哭。说来惭愧,与吴晴离婚后,我变得像一个娘们样动不动就易掉眼泪,这可真矫情。
  过了几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了那粒红痣,她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城市,她是那里的副市长,她叫郝馨,来这个城市是参加一个工作会议。那时,我已经开始上了网,便在网上疯狂地查寻有关于她的一切资料。但网上并不是什么东西都会有,我没有找到更多东西。我打电话到她那个城市,我问,郝市长的孩子现在哪个学校读书?那边诧异了,我们郝市长连婚都没有结过,哪来的孩子?我把电话挂断。忽然之间,我认为自己应该让她更舒服一些,于是,我又去了那间酒巴,坐在同一个位置,仍然把打火机与烟盒摆成某种意义,也仍在酒里放入一张白纸。但我再也没有遇上过她。我不敢肯定她是否还记得我。我从她记忆里轻轻走过,她从我生命里悠悠踱过。
  我知道,我与她都渴望温暖。
  一夜之间,这世界就已改变了模样,到处都乱糟糟的,吵得很。甲肝,骚乱等……争先恐后向城市涌来,老天爷好像吃了什么亢奋药,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沉闷的空气中,相继出现一些人在街头呐喊。但我没有丝毫热情去盲目参与,只是比更多的人沉静下来思考,静得连自己也伤心。再好的动机若是给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那也是危险的。为民请愿是崇高的,但这种崇高若是被用来当政治上的狙击手,那就是可耻的。
  清汤挂面似的在人群中走过,某些东西是个旋涡,它让你头脑发晕,甘于奉献。我去了学校,今天没课,一个人在寂静校园坐,呆呆地想。忽然之间,我看见不舍,一身阳光,向我走来。
  心顿时就慌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仿佛整个天地都倒了过来。他说他特意来找我,说他就要毕业了,说我是否还记得当初说过的誓言。天哪,我幸福得就要死去,老天爷,就算是天崩地裂海断流,冬雷震震夏雨雪,那也统统没关系,不舍,他又回来了,我真快活,这不是做梦吧?偷偷地咬了下舌尖,真的会痛,我太开心了。不舍,你怎么想到回来?老天爷,你真有颗慈悲心肠,我哽咽起来。他有些慌,手忙脚乱,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可真可爱。
  他说他忽然想明白了他爱我,而不是别的女孩儿,他说我是世上最最痴情的女孩儿,没有什么东西比我还珍贵,他还说了好多好听的话,他嘴唇上那圈微微的胡须在温柔阳光里,真好看。我的心早就跳入云朵里面了,不舍,你知道吗?我天天想你,天天盼你。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我来到一片歌声中,悠悠站住。这是唐朝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真香。泌了心脾,洗了肝肺。闭上眼,心灵随着歌声翩然飞舞。眼前那个红尘消逝不见,惟有这清澈却又恍惚的声音仿佛就是永远。我明白了什么是动人与美丽。在扑面袭来空气的波动中,我伸出舌尖细细品味。一切美好的原也是这样匆匆,若不在它们出现时,用心去体会,去把它们留在心底,那它们去得也就更是匆匆。
  这不是美酒,却比那酒更为清香冽人,饮上一口,陶陶然,也就真醉了。所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开始遥远。所有曾经的苦涩悲酸忧郁苍凉都缓缓消失不见。留在这里的只也是这颗极静原本无质的心灵。我忍不住低声辍泣,甜蜜的泪水在这歌声中让我如此欢喜。想你、爱你,这是神对我最为慷慨的赐予。
  所有的语言与文字竟然都是这样苍白无力,无法诉出我心中感觉的万分之一。应该如何来表达我的欢天喜地?我真想跪在地上,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渗入每一寸土地。不舍,我爱你,直到永远。
  我都不知道我具体还说了啥。
  我在夜里甜蜜地写下这些话,不舍,我真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你是真的爱我,对吗?我们经起了时间的考验,对吗?感谢上天,感谢菩萨,感谢阿门,感谢耶稣,感谢这世上所有的神灵,感谢整个的世界。幸福原来也是会让人猝不及防。
  第二天,不舍去找我扔在池塘里的那根项链,他一点都没怪我,我都向他说了千百次的对不起,可他只是淡淡地笑,说要换作是他,早就不知扔哪个爪牙哇了。他说,是他对不起我,这可真是笔糊涂账。不舍,真的是疯了,竟然就穿着衣服跳入池塘里,弄得守门的王大爷走过来直纳闷。我只好陪着笑脸说东西掉塘里去了。项链没有找着,捞上来的只是些枯枝碎叶,直到天色渐黑,不舍才放弃了努力。
  天并不冷,而且应该说是很热,我却一直在哆嗦,不舍,真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把你送我的东西乱扔了,我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他摸着我的长发,说明天就为我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不舍,那些东西我都不要,我只要你的心。不舍的胸膛很厚,我听见他的心跳,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变化,今夜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我和他有了第一次,就在我的办公室里,都很紧张,身体并不舒服,但心灵深处却有莫大的喜悦。我爱他,他是我的男人,从现在开始,我已不再是个女孩儿,而是个女人,这让我自豪。从学生时代算起,将近八年的恋情终于有了结果,我又怎么不会热泪盈眶?身体在打摆子般抖,月亮很亮,在天上,嫦娥什么时候能够重逢自己心爱的人?
  不舍的身体很壮,我心甘情愿承受着他猛烈的撞击,痛一点,算得了什么,只要不舍愿意,他叫我从这楼上跳下去,我也会毫不犹豫。他好像有过别的女人?但那也不要紧,只要他爱我。焰火在脑海里开放,绸缎般滑的肌肤让我真正闻到爱的另一种香。生命,谢谢你,是你慷慨的赐予。我是一朵听雨的花,爱让我红晕了脸颊。第一次在一个男人怀里,第一次与一个男人相拥,第一次与一个男人相吻,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做爱,爱原来还是可以做出来的。我的男人,我的不舍,我在他肩膀上咬下深深牙印,不舍,你生命上永远都有我的烙印。
  晚饭没吃,竟然不饿。回了家,已经很晚,他送我回来的,他轻轻咬着我的耳垂。爸妈还在等我,我是第一次这么晚归,他们眼神里有许多诧异。我回了房,躺在床上,心还在使劲跳。月色真好,这个世界真好,不舍还在窗户下向我挥手。亲爱的,你也回去吧。
  妈妈进来了,也看见了他。我把什么都说了,奇怪的是妈妈这次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我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很通情达理,也许是因为我年纪也不小。妈妈给我熬了碗莲子羹,谢谢妈妈。听见妈妈与爸爸在屋外絮絮叨叨的声音。家,有时,还真暖和。
  我呆在电脑边,慢慢地想。一辆救护车凄厉地从街心驶过。一个孩子把书包举过头顶飞快地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我是否知道,那些事情已经发生。
  从钟情那迅速跑回家。我前妻已在屋内恭候多时。她用一条腿压住另一条腿,我怀疑她的手指正在按住大腿上的环跳穴。她的脚在不停抖动,眼睛里有怒火喷出。她慢慢说道,“马原,以后要玩女人,先打个电话说不回家,随便找个理由来都行。省得我打电话找你,
  扰了你的雅兴。”心中大呼倒霉,嘴里直嚷这是天大的冤枉,我努力争辩,凭良心说,自从与她结婚后,精神上或许有过几次心荡神旌,比如今晚。但肉体上的真刀实枪那确是没有。她不乐意了,“快去照照镜子。满脸的口红。你不觉得恶心,我都替你害躁。”
  我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脸,猛搓几把,这才想明白钟情晚上的嘴唇为何会如此娇艳动人。有点儿尴尬,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吴晴眼圈一红,眩然而泣,“马原,你不是人,你是畜生。”我没想通这个逻辑,就因为别的女人亲了我几口,我就成了畜生?吴晴嘤嘤哭着。我只好赌咒发誓说这纯属意外。吴晴越哭越大声,边哭边耸动双肩边断断续续说道,“你妈与你爸爸生下你,也是纯属意外。”我是爸妈寻欢作乐时的产物?还是精心制作的结果?这可真得要问我老爸爸老妈去。可我爸已不在人世,光凭我妈的口供是否能充分证明我的诞生到底是不是纯属意外?
  很多问题真的让人头疼,就算哪个女士因差点摔跤,结果被我勇敢救起,在慌乱间,她把嘴唇贴在我脸上,但最多也只能留下一个唇印。我若硬要说自己这满脸的口红都是纯属意外,好像是有点儿说不过去。我从后面抱着她,说下不为例,大人请开恩。她尖叫起来,叫我放手。我不放。我说你原谅我,我就放。我以后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了。她忽然张嘴大叫,强奸非礼啊。这一嗓子在深更半夜要多耍陀卸喁}人。我一哆嗦,把手放开,她跳起来,抢圆手,就是恶狠狠一记巴掌。我没有动,任她打,我觉得她打得有道理。脸上火辣辣痛,我还真没想到女人弹钢琴的手原来也会有这么大力气。
  如果吴晴没有打这个电话来,我是否会与钟情上床?我是个已婚男人,一个女孩儿拿着青色的禁果来引诱我,我能不想吃吗?就算我不敢吃,但我可能会没有一点儿点想吃的念头?何况箭在弦上,安能不发?我能像古龙某篇小说里的那位柳大公子,在最后关头,用拳头往自己那玩意儿猛砸一下?估计自己没有那么大决心,99%会与钟情做完那事,另外的1%很有可能是我忽然阳痿。我前妻真有一双慧眼,隔着茫茫夜色,她也能看清我正在干的勾当,于是英明果断地打来电话,在最后关头,终于成功地挽救了我这个差点要失足的青年。这份恩情简直比海还要深啊。
  我前妻打累了,直喘气。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差不多已肿成一张猪脸。我小心翼翼,外加悔恨万分地说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别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前妻咬牙切齿说道,“浪子回了头,还是狗屎。”有时真觉得我前妻是个天生的哲学家。许多事情,她并不需要经过大脑,就能得到准确答案。只要你曾经是贼,那么你永远是贼;只要你曾经是个浪子,不管你以后会多努力,你永远都会低人一等,这个社会是不允许一个人重新开始,更甭说时间了。这个道理是我在多年以后才想明白,可我前妻在那时就能用非常形象的语言阐述它的内涵。
  我为我前妻打来洗脸水,把手指伸入其中,太烫了,就添点凉水;太冷了,又再舔点热水。忙乎了好一阵,这脸盆里的水也差不多齐沿高了。我有些犯愁地看着她,她一把夺过毛巾,扔入水中。水花溅起,湿了我一身。她说,你没长眼睛?我不敢作声。乖乖往后退了几步。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必须认真反思。我总不能向我前妻抱怨,你光顾着看还珠格格,不来安慰我,我就耐不住寂寞,想与别的女人发生不道德的关系吧?我们在床上躺下,她把脸转过去,把屁股对着我,继续哭。我用了好大劲,把她扳过来,可还没等完成第二个动作,她就像性能优异的弹簧又恢复了原样。
  墙壁上那个挂钟滴滴嗒嗒响着。已是凌晨三点了。我忽然想起,她与我打电话时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她怎么也这么晚回家?怎么到这么晚才想起我?我搂着她浑圆的肩头,小声问,晚上到哪里玩?又到打麻将?她幽幽说道,到与别的男人上床。这一刹那的感觉真好像是万箭穿心,五脏六腑都要一片片从口中喷出来。我用力咳嗽。不过,后来我又发现,不管是怎么样的感觉,若有过二三次,也就不足为奇。所以当周星驰大师在银幕上大喷特喷狂喷鲜血时,我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笑得合不拢嘴。她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