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红色风帆      更新:2021-02-16 20:50      字数:4751
  开始也是不适应的,这是其一;还有就是这位白衣公子,进楼便毕恭毕敬声唤‘请见’,若真是沐国人,也没有人进宵月楼是这样奇怪的反应,这是其二。再说了——”女子轻盈笑望陆羽,“公子乃神医,名传天下,妾身又怎会不知道呢?”
  “姐姐,你真利害!都说对啦!”蒹葭眼斜了拓拔恭一下,发现他的确不太舒服……而陆羽已取出一颗药丸喊他服下。“姐姐,”蒹葭跑过去,亲昵地挽着她的手,“你好像我娘,我娘很美很美的,姐姐也很美很美的。”
  “蒹葭,不可无礼。”陆羽瞪了瞪蒹葭,小丫头马上嘟起了嘴,怯怯地躲在女子身后。
  “哈哈……公子不知,我们这位妈妈可是好脾气呢,不然怎么养出我们这帮不懂礼节的丫头?”那名唤“燕儿”的妙龄女子捂嘴笑道,听得她这样说,厅堂里的歌姬舞姬都笑弯了眉,素衣女子也轻声笑了起来。
  “公子不必客气,而且妹妹并未说错呀……妾身将至不惑,算起来说不定比她娘亲还年长几岁呢。”
  年至不惑?!三人皆陷入惊愕之中。
  眼前的女子体态轻盈,清新脱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身素衣更映衬得她似如神仙般衣袂飘飘。谁能想到,这样的女子竟将至不惑之年?!任谁也想不到吧,怕是猜她只有双十年华。
  缓缓地,三人终于回过神来,蒹葭又扯起了女子的衣角,惊叹道:“姐姐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呢!蒹葭好羡慕姐姐呀……”
  “你呀……”女子手指轻点着小丫头的额,“噗哧”道:“姐姐老啦……你看起来正值豆蔻,羡慕姐姐作甚?”
  “呜……因为姐姐太美了,蒹葭、蒹葭就忍不住羡慕起来了嘛。”
  “呵呵,小马屁精。”
  堂里一片欢声笑语,当所有人都几乎忘记时间时,陆羽却没有忘记目的。他谦恭地朝素衣女子拱拱手,道:“陆羽来这宵月楼,是想问鸨母讨一人,不知鸨母这里可有一人是凤阳府泷凛的发妻连氏?”
  此语一出,素衣女子面色微愕,轻轻蹙眉,陆羽仿佛看出她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刚想询问,便听女子一语:“公子里间请。”歌姬舞姬全都没了声响,安静得就连平常乱跳的蒹葭也不敢呼吸,拓拔恭本就身体不适,这下也更诧异这厅堂众人的反应。连氏,究竟是谁?!
  只见素衣女子引他们进了里间,请他们坐下后,自己便站在陆羽跟前。
  陆羽话语呼之欲出,素衣女子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抽泣起来:“公子要找的连氏便是妾身妹妹连赋香,她在一个月前因病去世。妾身妹妹弥留之际只交待妾身一件事,便是要妾身替她与这泷凛恩断义绝——泷凛知道妹妹有恙,定是唤神医来救治妹妹了,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妹妹最后的心愿妾身必是要帮她完成的……还望公子成全。”
  三人又是一怔,没想到,还是没有赶上……蒹葭心里微微一痛,便要冲上去扶女子起来。然而女子却不肯起身,她颜色苍白,低垂着眼眉抽泣。拓拔恭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便道,“姐姐节哀,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生者应当尽力活着。”十三岁的少年有这样的见解真是少年老成,不过他是太子,处在深宫幽阁中,燕王必教了他看惯生死,才能有朝一日君临天下。
  这样,会不会有些残忍?
  陆羽微阖一双凤眸,口中呼出阵阵叹息:“拓拔说的是,你病的不轻,还是起来说话吧,若有什么陆羽能帮上忙的,陆羽定当不遗余力。”
  小丫头和少年眼里又一惊,原来这位姐姐也病了!只是……她很坚强,胭脂也搽的极好,教人一点也瞧不出。
  陆羽微微皱眉,只见女子半晌缓缓起身,嗫嚅地说道:“妾身连文月,与妹妹赋香一起长大,父母早逝,姊妹相依为命,被卖到宵月楼当起了婢女。婢女不卖身,只负责端茶送水,打扫闺阁的事务,宵月楼虽是青楼,卖身的女子却极少,来这里的都是王公贵族或者借酒浇愁的文人雅客,所以宵月楼才出了名。我和妹妹一身清白,本想这样过活下去,日子倒也安稳,可那日……那位公子来了!”连文月说到这里有些激动,甚至肩膀颤抖起来。
  蒹葭刚扶住这清风无尘的女子,却对上一双凄苦的眸子,声响传来。
  “不错,凤阳府泷凛,他看上了赋香,说要娶她过门。公子哥都是这样,一时甜言蜜语,往后却还不是要三妻四妾?泷凛那时才十七岁,而妹妹已经近而立之年。我和妹妹本没有打算嫁人,也许是天生奴才的命吧……罢了,都认了。可是……妹妹竟然爱上了泷凛,公子可明白?她爱的是她不该爱的人……那只会让她痛苦。即使泷凛对她再好,即使泷凛发誓只娶她一个,但是……地位太悬殊了,妹妹不会幸福的,更何况,他们差十三岁啊……
  我劝阻妹妹忘记泷凛,妹妹也答应了,只是日夜思念和劳累过度,她身子骨已支撑不住……一个月前便去了。
  她弥留时对文月所说的,文月一定尽力,只是文月也明白儿女情长的事并不是妹妹一人说了算,她也爱过泷凛,文月心想若是公子出面——就说已救活赋香,只是赋香想过新的生活,便离开了沐国。这样的话,泷凛也不至于太伤心……望公子成全。”连文月一脸的悲痛,却又忽而淡淡一笑,像是了结了一桩非常大的心愿。
  陆羽明白,他必须成全。若这是场孽缘,那么就让赋香的死终结它吧。
  蒹葭和拓拔恭皆头一转望向陆羽,陆羽颔首。连文月见陆羽答应,自是欢喜,末了却又微叹一口气。
  很快,他们便要辞别宵月楼,歌舞姬全数出来送行,连文月也亲自出楼送客……三人无暇顾及连文月是如何当上鸨母的,不过连赋香与泷凛的情缠确实触动了他们,他们这就要去凤阳府找泷凛说清楚。
  马车轱辘轱辘转动,缓缓驶离宵月楼……谁也没有发现,连文月的嘴角浮出一抹凄苦的笑意。
  “妈妈,你为何要这么做?”燕儿知道了事情始末后不由自主地问道。
  “为了……连赋香。”一帘素衣,迎风飞扬。
  凤阳府。初见泷凛。
  果然如连文月所说,身份悬殊——凤阳府大的惊人,若不是有侍卫带路,恐怕这三个人在里面走上一天一夜也绕不出去。不过,别致的是,凤阳府并不奢华,反倒接近自然之趣,亭台水榭,碧水蓝天,抑或是古枫月落,旧阁木椅,质朴的如一汪清水,就像是步入了山野人家。
  “雁归师父,这里比祁源山美多了,咱们以后住这里吧!”蒹葭扑腾着小手,蹦跳着要捉那悠悠白云。
  “我也不想回去了。”拓拔恭叹了口气,“这是比王宫好看。”
  来到这里,心情也如这天气,晴空万里。陆羽也想……就这么远离尘世,隐居在一片青山秀水之中。他不用观星,不用猜忌,不用承受这彼岸花的诅咒,甚至或许他并不想当神医,只想成为赏菊弄梅的隐者。那样的日子……也好。
  “好极。”他颔首道,“甚好。”
  正感慨间,一身紫色鲤带袍侵入眼帘,七尺男儿相貌堂堂——眼若明星,肤若凝脂,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恰是齐腰勒着深紫色鲤带,又垂挂着几枚淡绿晶莹琉璃玉佩,气宇轩昂,帅气俊朗。
  想来,他便是泷凛。只不过此时见到他,他神色慌张,额角沁汗,二十六岁的他已脱去了十年前的稚气与心傲,连文月也许以为他能够更成熟地看待感情,可是她却不知道,连赋香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重要到可以用生命中每一个“十年”来等待。
  “神医!你可来了,泷凛听得侍卫通报便马上赶过来了。”他微微喘息,但面色的苍白却是连奔跑后的红晕也遮掩不住的,“赋香她……怎么样?”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只不过,该是什么样的故事,让这个七尺男儿直到二十六岁了还未娶亲?关于爱情……这三人皆是模糊的概念。
  “禀公子,连赋香一切都好。她不想再与公子纠缠,所以已经离开沐国,不知去向何处。”照连文月所请求的复述了一遍后,面前人的表情却如死灰一般,眼神无光,似有泪水将要洗刷脸庞。
  “罢了……能治好她就好,她不想见我……我能明白。”半盏茶过后,泷凛突然冒出了这一番话。“但我会等她,回来。”
  是前世的纠葛,还是今生的无份……薄幸的人从来不是他,而是连赋香。为什么还要等她呢,如果她再也不回来呢……泷凛,你要怎么办。
  蒹葭听着他的话已经泪流满面了,陆羽也暗自叹息。只有拓拔恭神色冷淡,像是看管了这个画面。只听这十三岁的少年开口道:“泷凛公子不必太过伤心,只是世事皆不可强求,你认她作发妻,她却未必认你作夫君。个中缘由我们外人如何得知?泷凛公子不如移步宵月楼,向连姑娘的姐姐问清楚,也算了了多年的痴缠。”
  哇……这是拓拔恭能说出来的话么?蒹葭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脸崇拜地望着拓拔恭——这真是太有哲理了啊。拓拔恭被蒹葭瞧的不好意思,低首挠了挠头。
  “你说什么?!姐姐?哪来的姐姐?”泷凛似乎已经神志不清,抓着拓拔恭的肩膀来回的摇,不知道他在否认什么。
  “就是连赋香的姐姐……连文月啊!”拓拔恭也摸不着头脑了。这……泷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爱人家的啊?
  “连赋香根本没有姐姐!她是独女!”
  此语一出,三人全都惊呆了。
  没有姐姐?那连文月是谁呢?
  ——第七章·完——
  【第八章】【文武相背·日月无悔】
  这是一场孽缘。也许在三人赶到宵月楼后才知道;也许在那之前的之前,那个人已经知道。他记得与她的调子,那年与她的相逢中——有太多的难忘。
  只是,她还记得吗?又或者,她还想记得吗?
  宵月楼里,软软的筝声细密地穿透了虚空,慰藉了所有人的听觉,却独独幻成了他的心殇。若这一刻她没有抬头,若那一刻他没有抬头……如果这一刻和那一刻没有那么多的因缘巧合,或许便没有此后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
  可惜,没有“若”,也没有“如果”。
  绕了一大圈,泷凛,你还是来了。
  你会来找我,我知道的,况且我躲不掉的,无论如何。
  就在两双眼眸交汇的一瞬,时光的年轮又滴答倒带回十年前——
  凤阳城宵月楼里,素玉与紫锦的相遇。
  她那时也是这么美的,眉目如画,柔情似水,一张樱桃小嘴不安分地跳动着,细细密密的吴侬软语便若茉莉飘香曲折蜿蜒地送入他的耳。弹着琴筝,手指在弦上流转,那琴音也有了灵魂,环绕她玉脂般的肌肤,寸寸的,扎人心窝。他是这样被她吸引的……很简单,却很美好。
  “婢身连赋香,敢请公子佳名?”她咿呀着,煞是好听的声音。
  “凤阳府泷凛。”他轻摇纸扇,与她目送秋波。
  连赋香似是接受到了泷凛的赞赏,脸上只迅速地抹上一分潮红,又急急地低首弄琴,不敢看他。
  她是宵月楼的婢女,三十岁以前尚未过多接触外界,便保留了闺中羞涩。
  他是凤阳府的少爷,十七岁以前已经适应人际生活,便不失了公子风流。
  从性格看来,他应该年长于她,然而恰恰相反,她年长于他十三岁。
  她没有以为自己还应残存少女情怀,而立之年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他没有以为自己竟会倾心风尘女子,只将至弱冠之年怎么会有如此无礼的念头?
  她的弯眉似柳,他的明眸若星。她的碧波柔情,他的风度翩翩。
  或许,这些便是最初的最初,成了他们相爱的理由。
  他曾附在她耳畔,说要娶她为妻,一生一世只她一人。
  她曾笑盈盈地骂他不正经,却又赠给他用她攒了半年的血汗钱买下的珍珠手镯。
  珍珠真真假假,情谊日月可鉴。
  只因为那次她趁妈妈不在爱不释手,偷偷抚了抚琴。
  只因为那次他趁父亲不在私游酒楼,无疑撞见了她。
  所以,两人才有了交集。他们畅谈着天文地理,好在她平常做完工作又学了些知识;他们欢聊未来生活,好在他曾说过非她不娶。然而,巧合太多,事情太顺,人生太平淡,便总会遭遇波澜。他们将面对的波澜——有可能是劫难。
  “好久不见,泷公子。”说着她放下手中的琴,站身起来朝他行礼。
  泷凛浑身一惊,本已苍白的面色瞬间变为了惨白,仿佛遭遇了极大的打击和悲痛。他的一双明眸只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素衣女子,那感觉是一种要将他的心剜出血来的沉痛,一会儿后,他忽地自嘲一笑:“连文月……不,连赋香,好久不见。”
  连文月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孱弱的身躯即使在春风中也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刚要欠身回屋,突然头晕目眩时,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触上腰间,揽了满怀。
  “我很想你。”低低的男声。
  原来连文月,便是连赋香。
  “文武相背。”连赋香泪目而道,“泷凛,你我今生既然已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