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红色风帆      更新:2021-02-16 20:50      字数:4732
  蒹葭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它有奇效,娘瞒我瞒的极好……直到娘死……的那一天,我没有听兰嬷嬷的话逃走,才偷听得了关于墨桥石的一些事。”
  “这样,”陆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告诉你,你并不普通,我现在虽然未曾查出此中原委,但是凭你生食墨桥石却不死,足以断言你不普通。因为……在你昏迷的那七八日中,任何一秒都可以要了你的命。”
  胸口忽然苦涩难耐,娘总对自己说她是如何如何渴望安定地过活一生,那时虽未提及墨桥石,可是蒹葭隐约能够预感变故的发生,她太小,无能为力,娘的心愿倒是一直放在心上,于是她尽量做一个无忧、听话的孩子,这样娘也能因她快乐一些。不普通……为何她不普通,她好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陆羽似是察觉了蒹葭的悲叹,知道她又记起了自己已故的母亲,便不再做声。为了逗蒹葭开心,他特意从药柜里抓出零零散散一大把药草,(画外音:主要是神医家够简陋,没啥东西……)依次摆在蒹葭面前,疼爱地说:“师父的话问完了。今天是你入门之日,师父教你认几种草药。”
  蒹葭激动的心情浮现在脸上,难道这小女娃日后将继承他神医的衣钵?……断言过早。
  说着,陆羽顺手拿起鹅卵形宽状的褐色药实,在蒹葭眼前晃了晃,淡然说道:“这味药草名为‘黄药子’,有清热解毒、治疗心肌、凉血止血等作用,存有毒性,轻者导致口干、食欲不振等症状,重者也有窒息死亡的先例。”
  蒹葭入神的听着,也学着陆羽顺手抄起黄药子,放在鼻前闻了闻。
  “再来便是这鸢尾的茎。”陆羽拿起根状的叶茎缓缓启齿,“‘鸢尾’又名‘蓝蝴蝶’,它的茎可做药用,大体具有消炎、祛风利湿、治疗痛疖肿毒等效用,根部具有一定的毒性,必须慎重区别后使用。”
  “雁归师父……你懂的好多。”蒹葭欢快地叫道,师父在她心中不仅貌若仙人,神也若仙人呢。
  “蒹葭你记着。”陆羽却没有太多的欣喜,只是喃喃地叮嘱蒹葭,“医者可以救人,同样可以杀人。今日我传你医术,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你懂得其中道理,做一个仁医。”
  蒹葭听着陆羽磁性的话语,这个俊美的男子瞧起来十分年轻,却好像有着不同寻常的人生阅历,不可捉摸也。木木地点头,陆羽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听懂了,便只好作罢。
  “今日所识的最后一种药草,便是‘芍药’。‘芍药’又名‘婪尾春’,其根鲜脆多汁,可作良药,配上熟地能够肝肾并补,配上当归和川芎,兼有补血和营、血畅气化等功效。至于熟地、当归和川芎,他日再教与你相识。”
  蒹葭如获至宝地捧着芍药花,笑靥便如这芍药花似的。
  “雁归师父,芍药花好美,似是刚采收得来的,还雪白的不染尘世呢。师父——蒹葭想要。”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蒹葭这小妮子不知如何看出他吃软不吃硬的,嘟起小嘴惹得他不得不妥协。
  “真是拿你无法。”宠溺地说道,眼眸中笑意浓浓浅浅。
  蒹葭摆弄着手中脱俗的芍药花,忽然想起了什么。
  “雁归师父——爹爹曾与我说过,芍药是爱情之花,今日师父赠花于我,等蒹葭长大了必定不负师父,以身相许。”她说的那么坚定,脸上泛起阵阵红晕,仿佛认定了眼前人定是往后的夫君。
  陆羽一惊,这小女娃精打细算到这地步了?方才若不是她软磨硬泡,芍药花现在还好好地在他手中呢。……哎,真是败给她了。
  话说回来,芍药,爱情之花……“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诗经?郑风》中确有提及。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胡乱赠了蒹葭。罢了……等她长大再说吧,况且自己对她……究竟又是否怀有任何情愫?
  “所谓医者,应一视同仁,不可兀自动情,情会使人迷惘。”
  “医者须懂得命数,对于无法挽回的事物,只能释然。”
  这一字一句便像钉头般狠狠扎在他心上,他谨记着师父平日所告诫他的话,便不曾动情,枉自情伤。
  蒹葭十岁那年,陆羽二十岁。
  再说南国城里,当云岩赶回去时,长孙王后已经过世了十几日,遗体承受不住尘世的污浊而开始发臭。潇云阁的侍女跪了一地,含泪要云岩为长孙王后下葬,还她的亡魂一个归宿。
  云岩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他走入潇云阁,……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生气,是因为它们都感知到了主人辞世吗……他站在棺木旁,不曾打开,只是隔着棺盖,暗语似的喃喃于长孙王后的魂灵:“倾儿,你安心地去,蒹葭一切都好。望你在天之灵保佑她岁岁平安。”
  翌日,王后大敛。举国恸哭。
  云岩执着倾儿的绝笔,仿佛出了神。
  “妾心犹不悔,落花时节初逢君;翻请君莫悲,生死争教两销魂。”
  大敛过后,南国宫中一切又趋于平静,据说南国国君几乎夜夜寝在潇云阁,那真是“倾罢此生只一人,后宫粉黛无颜色”。
  然而大难之后还有小难。果然如陆羽所料,各国杀手纷纷潜入南国城内,处处打听公主的下落。他们似乎认定了蒹葭会什么巫术,而把诸王围困在潇云阁内。云岩忙着料理这些麻烦事时,偶尔也向天长叹,蒹葭可好?
  识草药、漫游山间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
  目光再流转回祁源山。因着不久前陆羽接到燕国太子一病不起的消息,且蒹葭的身子也调理的差不多了,便决定带着蒹葭下山见见世面。以前小丫头是很少出去的,所以这次她显得格外兴奋。
  临走之前,陆羽制了张人皮面具要她戴上,她便不肯了,撇撇嘴说那玩意不透气,自己会被闷死。陆羽十分尴尬……他懂一些易容术,自然会做出透气的人皮面具……这小丫头摆明了瞧不起他?
  蒹葭见陆羽脸上阴云密布,便自知说错了话,乖巧地接过面具,胡乱地套在脸上。
  陆羽轻轻地替她整好面容,又拿出了墨桥石——它变小了,带有极少的光芒,只是哀怨地偶尔闪亮几下。他用红线穿起墨桥石挂在蒹葭颈上说道:“这珠子似乎与你有不解之缘,若不与旁人说,极少有人认得。它说不定能保你平安。”
  蒹葭木木地点头,这是娘用生命换来的最后的东西,她一定好好珍惜。再不敢多想,怕又触了心中伤别情绪,便跟着陆羽下了山。
  陆羽本是燕国人,对于燕国自然是有爱国之情的,奈何燕国势力较弱,常遭到其他国家的侵犯,所以陆羽对于其他国家的王侯贵族从来都是摆着架子要他们上山求医的。其实他的性子并不如此,反而处处为人着想,若是燕人或是普通百姓有病,他也会下山救治。
  山路并不好走,陆羽走的自在轻松,蒹葭却吃了不少的苦头。
  南风十六年,冬。这一天北风呼啸,冬声呜咽,城里虽是点了许多灯,却只是点点昏黄,令人看不真切。人们大多都裹上了袄子,守着摊子,无人吆喝。仿佛黑夜提前来临了许久,人们都渐渐困乏了。陆羽和蒹葭通过这毫无生气的集市,向着燕国宫殿紫燕城走去。
  奇怪的是,这一路竟都没有侍卫,除了紫燕城城门口站着的两个,其他的便再也不见人影。陆羽心中多疑,怕是这燕国经历了什么变故?
  径直行至皇宫,忽然听觉殿内笙歌四起,顺声而去,灯火通明中投下了舞姬曼妙绰约的身姿。金銮殿内热闹无穷,这一点都不像是太子病危时国君该有的表现。陆羽心中哀叹,已经经过了十四年了,燕国……早就改换帝王了吧,想来那时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的日子,如今也只得喟然长叹一声,无处寻觅。
  蒹葭不知道陆羽感慨万千,只是扯扯陆羽的白袍子,一手指着那金銮殿,怒怒地叫道:“雁归师父!那陛下真不像话。儿子都生病了,怎么还夜、夜、笙、歌!”她不确信自己成语是否用对了……只好一字一顿的说道。
  “哎……”陆羽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于是捋了捋飞泻下的青丝,转向蒹葭,“我知道太子殿在哪里,我们直接去吧。”
  于是峰回路转,绕过了多处假山奇石,穿过了偌大的御花园,又停驻了五个亭台水榭,这才到达太子的寝宫。
  太子的寝宫和方才所见的金銮殿大不相同。
  没有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没有呕哑嘲喳的丝竹之乐,没有春宵一刻的红烛罗帐……这里太普通了,只有微微跳跃的烛火,包围着案旁人的容颜,太子手中执笔,写下思绪万千……除却那些,在寝宫外也看不真切什么,或许床沿旁还有一张木椅,上面刻着几条金龙;或许案台后还设了一个书橱,可供太子翻阅。
  移步换景轻叩太子的房门,太子忽地停下手中的笔,淡淡道:“进来吧。”他似乎猜到了是陆羽。
  陆羽推开窗棂纸糊成的门,白衣应着晚风,猎猎飞扬。蒹葭畏畏缩缩地紧跟陆羽。
  只见案台旁的人向后移动椅子,缓缓地站起来,他抿着嘴唇,脸色苍白:“你来了。”方见陆羽欲行礼,便又淡然一笑,“神医不必行礼。”
  “草民谢过太子恩典。”陆羽抬头凝眸,触到了一张清秀却不失傲骨的脸,然而它似是被病痛折磨的瘦削无光。
  “神医闻名于世,此番肯下山医治,真乃拓拔恭之福气。”免去繁多礼节,甚至也不用“太子”等尊称,这位名叫拓拔恭的约莫十三四岁的年轻少年便与陆羽以“我”称代。
  蒹葭躲在陆羽身后,然而一身亮丽的鹅黄仍然引起了拓拔恭的注意。“敢问神医,她是?”拓拔恭瞧瞧个头只齐陆羽之腰的蒹葭,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一瞬间的心动……
  “草民之徒,蒹葭。”陆羽介绍。
  “哦……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他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生气,但如灵光般一闪而过,顷刻后便消匿了。
  陆羽未曾注意到拓拔恭的这一变化,心头正急欲弄清来时奇怪的状景,便开门见山:“陆羽一路风尘而来,着实眼见燕国一切不同寻常,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变故。况且太子金躯欠安,还望让陆羽加紧诊治。”
  这年纪轻轻的太子蓦地转身,辗转至窗沿,缓缓推开窗,皎白的月光便如飞湍瀑流般一泻入屋。北风仍然肆意地翻卷着书页和灯烛,寒气侵骨,凉意瑟瑟,那少年并不回眸对上陆羽,只是出神般仰望着盈盈之月,然后冷冷说道:“我并未有恙。”
  ——第四章·完——
  【第五章】【帝都荒歌·情缠大漠】
  话语既出,语惊四座。陆羽和蒹葭皆瞪大了双眼,不明白拓拔恭的意思。“并未有恙”……他到底真的没病还是已经病糊涂了?陆羽仔细瞧着拓拔恭的脸色,他的颜色十分苍白,试想一个健康的、无恙的正值舞勺之年的少年虽贵为太子,然而还不到操心政务的地步,怎能如此憔悴?神医满肚子的疑问,但一触到拓拔恭哀伤的眼眸,便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可是,身后天真无邪的小人却着实耐不住性子了,只是咬着手指盯着拓拔恭:“你要是无恙为何让我们千里迢迢地赶来?蒹葭脚都磨痛啦……”说着,俯身捂住着自己的脚踝,哎哟哟地哀叫起来。
  拓拔恭心头一震,为他一句谎言,这个小丫头真真受了不少的苦吧……胸口突然疼痛起来,他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便顷刻间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姑娘受累了,我想姑娘还不知道吧……神医陆羽当年是燕国有名的言官,为人正直清廉……”蒹葭恨恨地瞪了瞪拓拔恭,废话,这还要你说,雁归师父自然是正直清廉的。“拓拔恭是实在无可奈何了……才得找到隐居的神医商量燕国之事。”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中有深深的凄凉意味。
  终究还是要重返朝政么?陆羽惊愕,没想到此生还能遇到这一天。他暗自窥视十四年前的历史,那些个的只字片语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被誉为神童。原来六岁那年,燕国大闹饥荒,百姓千辛万苦种下的粮食因上天每日连绵的雨而颗粒无收,洪水淹没了大片农村、庄园,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当时的燕国统治者拓拔冶智商不高,(简单说就是低能儿。)却又相当自负,不肯听取大臣的防洪措施意见,所以每天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无可奈何。陆家是世袭的侯爵,与皇室关系紧密,六岁的陆羽恰好和拓拔冶谈的来,(低能嘛,六岁智商也差不多了。)于是在一次“会谈”中,陆羽谈起涝灾,便随口建议陛下要修筑一些可以防洪的建筑。(事实证明那玩意叫大坝,只不过当时的陆羽不知道名字罢了。)拓拔冶听此良言,幡然醒悟,于是即刻命人修筑堤坝,这才安全地渡过危险。后来陆家又有了变故,这都是后话了。
  总之,毫无压力的,陆羽就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神童。陆羽冷汗那叫个一身流啊……没想到十四年过去了,神童的威力还在。谁能知道,所谓神童,只是个传说……而这传说,还是个谣传……而今他又成了什么“鼎鼎有名的言官”……真是折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