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那年夏天      更新:2022-09-26 14:08      字数:4998
  但男人说了,她又不好驳面子,只得拿了出来。龙马二人客气一下,就一人拿了一
  个。龙子云吃了一口,再闻了闻,说,什么鬼月饼,有股怪味儿?
  舒云飞骂道,龙子云是小看人,凡是我舒云飞的东西一定是低档货。我说你这
  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月饼。你那一个月饼多少钱你知道吗?
  多少钱?是块金子?龙子云偏不信。
  五十多块哩!
  龙子云就把月饼凑近了仔细看了看,说,我真的看不出。
  马明高感叹道,这么一点点东西,用不着拇指大的面粉,却要五十多块,钱也
  真不叫做钱了。所以一句话,赶快赚钱。他这人不喜欢空谈,一句话就到正题上了。
  舒云飞明白,书社办手续的事,只要随便有一个关系好一点的朋友或熟人,很
  快就会办好。停办不停办,那是另一码事。问题是就这一点小事他都无能为力。他
  只会按正常途径办事。他猜想马明高是生意场上的人,一定看出了这一点,只是碍
  着面子,不好说出来。龙子云去,早让他难堪了。想到这一层,他在马明高面前倒
  有一点心虚的感觉,不敢正眼望人家了。马明高说了一句话之后,只是静静地喝茶,
  样子好像很深沉。
  大家一时都不讲话,有些冷场,舒云飞就开玩笑说,早些年有个高人给我算命,
  讲我是发财的相。但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到自己发财的希望。
  龙子云接过话头,说,那么我们就托你的洪福,一起发财。
  舒云飞又说,不过那位高人还说,我又是一个仗义疏财的人,只怕是赚得多,
  舍得也多,到头还是一场空。
  晓晴不太畅快,讥笑道,我还从来不见你仗过什么义,疏过什么财哩。
  舒云飞知道晓晴的气是从哪里来的,就自嘲道,我那是还没有财可以疏嘛。
  龙子云说,其实命相之说我是不相信的,说来说去,人的命运还是在自己手里。
  唐朝诗人皮日休对命相之说的讽刺很有意思。他说相术都说谁像龙,谁像凤,谁又
  像牛或者马。人本来是万物灵长,最为尊贵。可是人偏要像禽兽就尊贵了,像人反
  而下贱了。一席话说得大家忍俊不禁,大笑不止。
  舒云飞说,你这个掌故很有现实意义,要是借题发挥,作个杂文,一定会获得
  大家喝彩的。
  马明高说,确实如此。现在信这一套的人太多了。我还发现一条规律,最信命
  相之说的有这么三种人:发大财的,年纪大的和文化高的。
  舒云飞想想这话,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有一种人马明高不会知道,那就是
  现在有的人官越当得大越相信命相,只不过这一类人暗地里请人相面,明里却会批
  评别人唯心主义。但他不说出来。他感到特别幽默的是皮日休讲的人像禽兽就尊贵
  的话。真是有意思。
  笑过之后,马明高又说,我们还是扯扯那个事情怎么办吧。这么一拖,黄花菜
  都凉了。
  龙子云说,既然书社一时办不成,我们也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呀?我们还可以
  选一下别的项目,哪个石缝里不藏鱼?
  晓晴忍不住笑了。我说你们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好不容易选了个项目,又
  搞不成。这会儿又想另外搞了。我说你们干脆办个点子公司,反正你们一夜三十二
  个梦。
  马明高却说,点子公司也有办得好的。但人家尽管是一肚子烂书,可他们头上
  多半有顶教授、博士之类的帽子吓人,才有人信。我们有什么呢?
  是否另图良策,舒云飞一时拿不准,但他想摆脱窘境,便说,是可以考虑有无
  更好的门路。
  马明高想了想说,也可以考虑。要想想那些谁都缺少,或者谁都需要的东西,
  从这些地方开开路子。
  龙子云说,我最缺的是人民币,当然有美元也不嫌弃。
  马明高骂道,废话!你缺钱别人也缺钱?有人还穷得只剩下钱了哩!
  舒云飞这会儿却是一腔浪漫情怀。他想现在人们最缺少最需要的只怕是真诚了。
  他独自感慨了一会儿,笑说,若论大家都缺少、都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说了你们
  别笑我迂,那就是真诚。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叹了气。
  马明高说,是呀。可是真诚同我们赚钱有什么关系呢?
  我刚才只是一时感触,说说玩,不是出点子。舒云飞倒为自己的天真不好意思
  了。
  大家正七嘴八舌,龙子云举起手往下压了压,说,刚才云飞的玩话倒是提示了
  我。我有个建议,听起来玄,你们别笑话。城南大道有家婚姻介绍所,开得很有成
  就。我们可以办个类似的公司,当然不是介绍婚姻,而是介绍朋友。你们别笑,西
  方国家稀奇古怪的公司多哩。有专门替人道歉的,有出租假名人照像的,甚至还有
  在监狱里开旅馆供人历险的,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有。
  舒云飞见自己的玩话倒引来了办公司的灵感,便有些兴奋。他略略一想,觉得
  只要别出心裁,当作一回事去做,说不定也是一个路子。便说,朋友的确是大家都
  缺少,都需要的。不知你们的看法如何,我觉得朋友只会越来越少的。一般的情形
  是,同事之间很少能成为朋友,而大家的交际很有限,流行的交际场所又成了高档
  消费的地方。所以有可能做朋友的只能是同学、同乡或者其他偶然机会结识的人。
  但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朋友反目的往往比新交的多。鲁迅同瞿秋白相知后,感叹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雨果临死时倍觉孤独,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到了一个黑
  暗的世界。舒云飞的语调越来越低沉,最后成了深深的叹息。
  马明高像是被感动了,觉得自己在缓缓下沉。舒云飞讲完了,他才下意识地提
  了提身子,说,云飞很有感染力,你一番话,说得我全身都有些发冷了。这么说,
  这是一个路子?不过据我所知,这在我们国家只怕还是一个开创性的事业,没有经
  验可鉴哩。
  搞得好也是一个赚大钱的事业。开先河哩!龙子云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晓晴像是自言自语,说,听起来倒是那么回事。不过你们几个人办事情,我就
  怕你们太浪漫。讲起来天大,看见了抱大,到手了鸟大!几句粗话说得三个男人不
  好意思了。
  那么我们可以扯一扯,就办这么一个公司,供人们交流感情,结交朋友。龙子
  云显得很有兴致。
  马明高说,完全按照婚姻介绍所那种模式搞,只怕不行。介绍婚姻,见了一面
  不成的话就不好见第二面了,交朋友就没有这种顾虑。这也是我们这个项目的优势
  所在。根据这个特点,我们就可以办成沙龙式、会员制。
  舒云飞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赞赏道,明高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看大家这
  么一凑,思路就有了。
  龙子云性急,一扯就扯到公司牌号的事了。晓晴笑话说,你那女儿的名字只怕
  是恋爱时就起好了的吧。
  闲扯也是闲扯。龙子云说,你没听说,北京有帮文化人,没事就在一块儿侃,
  几十集电视剧,这么侃着侃着就出来了。
  侃是侃,怕你们赚得了钱吧?
  马明高说,这倒不一定不赚钱,关键是要会搞。
  龙子云来得快,已想好了一个牌号,就急了,说,先说说牌号。才说那家婚姻
  介绍所叫玫瑰之约,很不错的。我想我们叫B约屋怎么样?
  几个人听了,一时说不出好坏。过一会儿,马明高说,什么旧约新约的?不成
  了基督徒了?
  舒云飞倒是不这么快就否定人家,只玩笑道,愿闻高情雅意?
  龙子云便说,我原先发过一首长诗,叫旧约之失,不知各位读过没有?
  晓晴的目光便在舒云飞和马明高的脸上飞来飞去。那诗其实谁也没有读过。马
  明高本着脑袋不做声,舒云飞含混地点了点头。龙子云却立即进入了情绪:
  我们早已相约
  又总是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一切
  温柔得像一条河
  太阳老了
  月亮老了
  我们的记忆
  已是斑斑黄锈
  ……
  龙子云的声音低回而凝滞。马明高却说,你念还念得可以,把你自己都感动了。
  我是没听懂,怎么听起来像是大白话?
  不等龙子云说什么,舒云飞早笑了起来,说,新诗我也不懂,我总觉得,中国
  的旧体诗倒是到达过辉煌的顶峰,可新诗一直还处在童年阶段。是不是人类越来越
  聪明?反正是话越说越长。说完这些,又怕伤龙子云的面子,就说了句俏皮话。当
  然,诗永远是文学的童年。也正因为是童年,也就永远纯洁而天真。舒云飞就望着
  龙子云那张疑惑怅们的脸,还真有些天真。
  马明高沉不住了,说,别再搞学术讨论了,说扯扯牌号就扯扯牌号吧。子云你
  说叫旧约屋,你那什么旧约诗是什么意思?
  龙子云这下又神秘兮兮了。严格说来,诗是不能再解释的,一解释就寡淡无味
  了。这也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
  马明高有意作对,说,那你就不严格说吧。
  龙子云哭笑不得,说,同你说不得高雅东西,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
  好吧,我就说个大概吧。其实云飞感叹如今人心不古,真情难寻,我也早有同感,
  只不过我是一种艺术感悟,便作了这首《旧约之失》。我认为,人本来是纯真的。
  荒洪时代,我们质朴善良。我们相约走出那片黑森林,去寻找一块乐土。可是,走
  过漫漫几千年,我们迷失了。我们忘记了旧有的约定……
  马明高听不下去了。怎么我越听越觉得像是梦话?
  舒云飞听着听着,身子轻飘飘起来,似乎灵魂出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子云写的是人性的失落和异化,是对人类的终极关怀。我们顺着这个思路办公司,
  唤起人们的共鸣,客户自然不会少的。
  晓晴刚才好像也被感染了,打了一个寒颤。她缓了一口气,说,把我都搞糊涂
  了。你们说的倒像那么一回事,只是我越来越觉得你们像是在办社会事业,哪是在
  赚钱?她说罢就望着马明高。赚不赚钱,她倒更相信马明高的话。
  马明高说,这个思路的确新奇,办得好,当然是可以赚钱的。反正事在人为。
  大家就这么闲扯着,眼看着夜就深了。龙马二人便告辞。马明高起身说,反正
  这么久都耽搁了,也不在乎一天两天了,大家都细细想一想吧,多出一些点子,拿
  稳一点。有空大家再凑一凑如何?
  这个晚上舒云飞有点兴奋,一时睡不着。他认为这个点子很有创意,一定会成
  功的。真的势头好了,到时候就干脆辞职下海了。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留
  恋的。俗话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昼夜赶科场。就让那些喜欢玩手脚的人去玩
  个够吧。
  三个人好久不在一起聚了。舒云飞想到了许多好点子,等着他们两位一起来扯。
  可这一段大家都忙,总凑不到一起来。
  这天晚饭后,马明高一个人来了。
  怎么不邀子云一起来?舒云飞问。
  马明高说,我邀了,子云说他有事走不开,改天再来。
  闲扯了半天,都没人想到旧约屋的事。舒云飞感到有些奇怪,便问,明高有一
  套成熟的方略了吧。
  马明高脸上很不自然,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怪我不够朋友,我只怕没时
  间同你们二位一起办公司了。最近我们公司上任了新班子,经理硬要我负责财务科
  的工作。我本不想干的,可经理三番五次找我谈,说就算是给他私人帮忙。人家这
  么说,我也就不好推了。这个科长一当,官又不是官,事情又啰嗦得不得了。
  怎么不是官?你从一般干部一下就到科级干部了,一步登天。我这个科级干部
  却是十多年一级一级提上来的。你们企业用人开放些,说不定哪天一下子就到处级
  了。到时候我到你手下来讨碗饭吃算了。舒云飞便调侃道。
  马明高真的不好意思了,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哪是想官当?
  舒云飞见是这样,就只好扯别的闲话了。他们在一起本是从来不需要什么话题
  的,今天却感到无话可说。马明高坐了一会儿,说八点半还有一个应酬,就走了。
  舒云飞关上门,回到座上,脑子稀里糊涂的,像做过一场梦。
  没有马明高出来,公司只怕办不好。舒云飞也就没有多大兴趣了。照样天天上
  办公室应卯。日子过得很无聊,今天不知明天的光景。感觉自己就像爬在苹果树上
  的一只蜗牛,树梢上是不是有一个大苹果,其实早就注定了,只是蜗牛不知道,仍
  在不遗余力地爬呀爬呀。到头要是一棵空枝丫,蜗牛只怕也爬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