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2-09-02 20:55      字数:4846
  良辰鼻尖一酸。这句话,那天在酒楼他也说过,可是当时的她更多的是愤怒。
  再度静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屋子里是绝对的安静。灯也没开,背靠着窗的凌亦风就陷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轮廓有些模糊。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天?似乎无限漫长,可眼看着却又像就快走到尽头。
  良辰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程今让我放过你。”吸了吸气,声音带着轻微的颤动,“她来找我,让我离开你,她说只有这样……你才会安心地去治疗。对不对?”
  凌亦风沉默下来,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过了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原来是她。”
  良辰自嘲地笑,一个小时前,程今说,苏良辰你永远都不会像我一样了解他,就算现在知道他病了,恐怕也不会想到为什么他一直拖着不肯去治……明明可以手术的,我问过医生,是可以动手术的,可是他却在延误时机。苏良辰,为他着想,请你去劝他。万一劝不动,那么,算我求你,求你离开他。……
  程今眼角有泪水,她却如遭雷击。
  “去手术吧。”她闭了闭眼,胸口犹如被钝刀绞动:“难道,就因为和我在一起,你就真没打算去手术?”
  凌亦风微微垂眸,说:“不是。”
  “不是什么?”
  凌亦风默然不答,只是抬眼看她。
  她的心头猛然一动,随即便重重沉了下去,拳头握得更加紧,过了很久才问:“那天,我要回老家的前一天,你在哪里给我打电话?”
  其实她问过他。那时候在老家,她给他铺床,随口一问,她记得他回答得半真半假,甚至有些玩世不恭,他说:“我在美国,当时在赌博。”
  那时她听了,不以为意。
  可是,这一刻,就像天空劈开的闪电,她的心在狠狠一震后,陡然清明了起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张着嘴,呐呐地:“你说的赌博,到底是什么?”
  凌亦风仍旧不说话,只是走上前来,缓缓伸手抱住她。
  她怔在他的怀中,其实已经不需要答案。一切,都已经清楚异常。所有的所有,明明已经那么早以前就发生了,可是偏偏直到今天才露出真正缘由。
  凌亦风抱着她,清俊的脸附下去,声音低徊在耳边:“那个时候,我只是想念你。”
  良辰一震,眼泪就这么簌地落下来。
  那天,他也是像这样拥住她,说:“良辰,我只是……想念你。”
  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刻打来电话,听她的声音。也正因为这一通电话,几天之后,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有明显的倦意和仆仆风尘。
  “你疯了吗?”她终于抑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摆,“凌亦风,你这个疯子!”
  温热的液体却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滑进他的领口,终究变得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止了眼泪,回过神来的时候,凌亦风的唇已经附了上来,带着特有的侵略性,与她唇齿相依。她依在他怀里,心中仿佛惨白的空着,却又像是载满了凄厉的悲伤和痛楚,涨得疼痛难当。
  等他终于放开她,才听见他清而低的声音:“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有事。可是,”他稍嫌勉强地笑了笑:“现在可不可以先将药还我?”
  凌亦风的症疗报告,是程今偶然发现的。那上面大多数的专业术语、那些相互牵连着的神经血管,太复杂,她不懂,所以只将看得明白的情况全数告知了良辰。
  良辰知道,肿瘤虽是良性的,可恰好压住重要神经,引发间歇性头痛和视力模糊,甚至失明。
  然而尽管早知如此,此时亲眼见着凌亦风将止痛的药片和水吞下时,她的心口仍旧不免狠狠地一抽。
  她看着他,问:“很痛吗?”
  凌亦风放下杯子,伸手拉她一起在床沿坐下,然后才说:“别皱着眉,不会痛。”语气温文,明显像是在哄小孩子。
  其实,因为拖了太久,药吃下去一时发挥不出药效,几乎头疼欲裂。
  良辰低下头去,摊开他的手掌,那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均匀,只是掌心覆着薄薄的汗水,冰冰凉凉的,触手有些湿粘。
  怎么会不痛呢?否则冷汗又从何而来?
  她从来不知道,看着一个人隐忍着痛苦时,自己也会这样难过,仿如感同身受。
  她实在不忍心,轻轻推他:“躺着休息一下吧。”说着起身,“我去做点吃的。”
  凌亦风轻轻松了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搜寻了一会儿,才说:“家里没菜。”
  “米总有吧。”她微微一笑,“你睡着别管,我来解决。”
  结果,良辰发现竟然连米桶也空了。大概是因为凌亦风最近一直在她那里呆着,冰箱里除了一些饮料和两三个鸡蛋之外,也是空空如也。
  厨房里干净得很,一点油烟都不沾,炊具几乎是全新的,她从来没在这里正式住过,此时见到这副情景,也不由得失笑。
  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就足以体现。
  好在终于在柜子里找到两包龙须面,想来是临时应付充饥用的。她在等着锅里的水煮开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呆呆地望着灰色泛着微光的橱柜,心里一团乱,却又具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到煮好了面端进卧室,凌亦风早就躺下了,闭着眼睛,呼吸匀停。
  她怕吵到他,所以没开灯。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走近,看见他的眼眶下有淡淡的阴影,脸色憔悴。
  刚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他就醒了,良辰一怔,说:“你没睡着?”
  他一笑:“哪有人这个时候睡觉的。”慢慢坐起来,按了按额角,“就是闭目养神。”
  良辰看着他的动作,这才觉得熟悉。这段时间,他似乎常常会揉太阳穴和眉心,可她却一直以为他只是累。
  她眼神一沉,把面端给他,温声说:“饿不饿?”
  他接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两眼,才微微挑起唇角,说:“你这样子,我很不习惯。”
  她咦了一声,“什么样子?”
  不是和平时一样么,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凌亦风却已低下头去,热气扑上来,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吃完了饭,他才好像是真的困了,虽然硬拖着良辰也上床来一起躺着说话,可是不到半小时,就逐渐沉沉地睡了过去。
  良辰轻手轻脚替他掖被子的时候,才猛地发觉,自己或许真和平常不一样了。从前,甚至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也不会像此刻这般小心翼翼地去关心他。
  好像就是那么突然的,因为一个变故,整个心态就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她还没发现之前,他却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
  趁着凌亦风睡觉的时候,她独自在窗边坐了一会儿。
  就在刚才,在床上她问他,究竟手术的成功机率有多大。
  ——40%,当这个数字从他嘴里冒出来时,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没有想像中低,可却也还没过半。
  比对赌的风险,还要大一些。
  不知从何时起,屋外的雨终于渐渐小了下来,可是光线仍旧昏暗。在这片小区内,各栋别墅之间距离很远,形成开阔的视野,绿化做得极好,纵然在连绵不绝的雨势下,仍旧显得春意勃勃。
  这种天气,当然不适合出门,家里又几乎弹尽粮绝,于是良辰打了个电话,报了需要的食物,让超市送货上门。
  送货工到来的时候,凌亦风还没醒,良辰身上没钱,只好去找他的钱包。
  等到从钱包里拿钱的时候,她的手指不期然地微微一停,神色有些恍惚,直到对方站在门口提醒地叫了声:“小姐?”,她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将钞票递出去,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关了门,她顺势靠在门板上,手指滑过,那上面皮质光滑细腻。她慢慢摸到里层,触到稍显硬质的物品,迟疑了一下,抽了出来。
  照片已经明显发旧,边缘甚至微微泛黄。那上面,极为年轻的自己笑靥如花,目光清澈湛然。
  少女时代的她用熟悉的笑容和神情,在这一刻将往事统统拎了出来,又摆到了她的面前。
  那时候的事,当然历历在目,良辰不禁微笑,翻到背面去看。
  那上面,还有她的字迹,原来很清晰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也难免模糊老旧起来。
  ——我的良辰。
  她写的,正是这四个字。
  可是,当她的眼神落下来,却陡然怔住。
  在那四个清秀小巧的字后面,有很大的一个问号,随意用红笔划的,力道却像很大一般,触目惊心。
  当然,那颜色也不复鲜艳,黯淡得一看便知是早已印上去的。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虽是陈年旧事,虽然如今早就覆水重收,可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凌亦风唇角边强烈反问自嘲的冷冷笑意。
  混乱不堪。
  她摇摇头。今天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当年一念之间的错误选择。
  恰恰在这时,“啪”地轻微一响,霎时间灯火通明。
  凌亦风站在楼梯口,头发微乱,之前略微疲惫苍白的脸色倒像恢复了不少气色,隔着几米的距离,眉目一如既往的清俊。
  他瞟见她手中的钱包和照片,却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大袋食物:“买了这么多菜?晚上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当着他的面,良辰突然有些尴尬,一时并不答话。
  凌亦风随即走过来,在沙发里坐下,冲她招手。
  “怎么?”她半疑惑地在他身边坐下,就见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支笔来,下一秒,相片也被抽走。
  他转头朝她笑笑,眉眼舒展,眼神清亮,意外地带着点孩子气。
  浓黑的墨水,带着幽幽的反光,落在光滑的照片背面。
  她有些目瞪口呆,看着那长长重重的一竖和浓重的一点出现在那个句号的后头。
  凌亦风放下笔,抬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了惊喜的语气?”
  她愣了两秒,终于轻轻笑出声来。
  我的良辰?!
  确实又惊又喜。
  她突然伸出手,搂住他的颈脖,气息温热地凑上去。
  他把头一偏,眼睛里笑意闪闪,“我没刷牙。”
  她摇头,直视他,声音有些急促:“我爱你。”
  从小到大,她很少这样直接地说出这个字,如今语出突然,显然连凌亦风都微微诧异。
  她却主动将唇印上去,又再低低地说了一遍:“凌亦风,我爱你。”
  是真的爱,所以现在看着他的笑,都会心痛万分,生怕会就此失去,怕抓不住那四成的机会,留下永远的遗憾。
  揽在她腰后的手蓦地一紧,随即这个吻便得到更加热切的回应。
  她在那具万分熟悉的怀抱里,在他的缠绵留恋中,一点一点地沉沦下去,直到失去所有力气。
  等他终于放开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觉得眼睛酸涩难当,可是声音却是平稳而坚定的,她说:“去手术吧,我陪你。”
  这一刻,她怕,可是却不得不一往无前。
  42
  其实也无所谓什么应不应允,原本就是要在第二天动身去手术的,可是现在凌亦风只是顺水推舟,温和地说:“……好。”只字不提原定的计划。
  他心里清楚,这半天对于良辰来说过得身心疲惫,如果在这个敏感时刻让她知晓自己是打算瞒着她去手术,将会带来怎样的反应和后果,他无从得知。
  于是,索性不说,总之殊途同归。
  灯火通明的屋内,他半躺在沙发里,抱着良辰,动作亲昵,他说:“James是我的主治医生,全都交给他安排。”
  良辰问:“那,就在本市手术?还是北京上海?”突然想起上次他出国的事,抬起头看他:“我们去纽约?”
  他看了她一眼,“嗯,James在这边只是座客专家,纽约才是他真正工作的地方。”
  她点点头:“好。”然后又催他:“让他尽快准备吧,我们也好早一点动身。”
  凌亦风突然笑笑:“什么时候成了急性子了?”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只是低下声音问:“良辰,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
  “我们说好的!”她揪住他的衣领,也不知自己的眼底是否有惊慌划过。
  凌亦风松开环着她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淡笑着垂下视线,什么都没再说。
  当晚,良辰留了下来,亲眼看见凌亦风给James打完电话,一颗心却突然忧喜参半。
  仿佛希望和末路,同时在前方招手。
  在睡觉之前,她趴在他的胸前,耳边是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稳有力,似乎能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