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节
作者:雨帆      更新:2022-09-02 20:55      字数:4833
  “就此分别吧。”
  她说得云淡风清,他听得乱了心意。
  “大人!”
  “弥儿,四年了,你该知道你的未来不是我。”月下转过身,与他面面相对,“四年前你看不清前途,因此我给你指了路。如今你一路走来,可有被强迫的感觉?”
  美瞳一颤,他瞬间了悟。
  “因为这就是你认定了的路啊。”
  是了,这一路风餐露宿他甘之如饴,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弥儿,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不用再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所以这一次你才没有说跟定我这样的话,不是么?”
  他低着头不发一语。
  “带着小草一路走下去吧,而我。”向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她举步前行,“也要去寻自己的路了。”
  罗裙映入山水中,似云一朵,诗情画意。
  知君用心如明月,怜取明月是卿卿。
  ……
  沧波不可望,乐水摇碧空。
  汹涌的江涛一浪浊似一浪,在淡淡的青山间留下厚重的尘色。
  “将军。”参将韩德走到那伫立已久的男子身后,“浮桥和木筏都准备好了。”
  终于,到了这里。
  韩月箫遥望江岸的那头,坚毅的星眸中流转出复杂的神采。
  漫漫十四载,弹指一挥间。
  风,依旧是那时的风。水,还是那年的水。尘土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就这么扑面而来,让他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悲凉的夜。
  当时,他单薄的肩头上还坐着一个小小的她。
  “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左颊上那道愈合依旧的疤痕透出血红,隐痛的俊眸绽出冷色。
  “踏雍!”
  啸天嘶鸣,宝马乘风绝尘。纵马迎江,韩月箫如天将般睥睨远方。一手握弓,一手执箭,会挽雕弓似满月。
  弦至极,力至极,情至极。
  放!
  翎羽破空,江涛染血,十四载腥风又起,留恨地再掀骇浪。
  “陈、绍。”
  齿间含血,月箫高举金枪,千军万马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杀!!!”
  ……
  “杀!!!”
  帐外吼声震彻山野,帐内凌翼然一身明黄,似笑非笑地假寐着。
  “陈氏已至穷途,王上何必亲征。”
  “此地临水环山,地势颇危。虽说此次眠州侯志在乾城,可万一他虚晃一枪杀来擒王,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座下的大臣絮絮叨叨,满口满心的忧虑,突然一声冷哼划破喧嚣的王帐。
  “大开主阵。”
  “王!”
  “不可啊!王上!”
  细长的媚眼徐徐掀起,满目桃花是染血的凌厉。
  你的决定也是如此吧,夜景阑。
  ……
  策马追风,染血的夕阳落在身后。凤眸闪过斑驳的树影,夜景阑趔趄着长剑,金色的子夜在风中低低沉吟。
  “驾!”“驾!”
  手持十连铳的青龙骑策马扬鞭,紧紧跟于其后。
  “少主。”宋宝林看着前方决绝的身影,试着再一次建言,“虽然大哥前去攻城,可我们偷袭青军本阵的意图也太过明显了,青王必有准备啊。”
  光影流转在夜景阑的侧脸上,衬映出那双定然的凤目。
  “来日方长,不如先攻取乾城,拿下孤蒲崖,然后再……少主!少主!”
  暮云深处可知否,来者一人是为君。
  该结束了,这痛彻心扉的分离。
  马踏东风,临水而築的青军本阵一点点映入眼帘。目若寒潭,肃然如松,夜景阑一夹马腹飞矢一般冲向林外的暮霭。
  嘤……
  如此相熟的声音,手中的子夜随之和鸣。
  是剑在动,还是心在动?他分不清,也无暇分清。
  仰望头顶的如盖浓荫,那双凤眸荡着、漾着,如春来水暖如寒潭破冰,流转着融融春意。
  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忽略了紧跟而来的万千铁骑,忘记了前方那阵门大开的青营。
  嘤……
  风从东南来,青袍随之旋起。
  “少主!”
  ……
  脚下的风冲天而去,卷乱了山水色的衣襟。不远处的战场上军鼓震天,万马齐鸣。
  站在爹娘最后伫立的崖边,她望着沉满暮色的深渊,心头出奇地平静。
  都放下了,那月圆人圆的幼时,那含仇带血的过去。如今,能让她乱了心绪的只有……
  心动了一下,山水色的衣裙后飘出一抹淡青。
  只有、只有……
  手中的银剑嘤嘤呜咽,帽上的帷幔吹在脸上,映出浅浅水痕。
  缓缓地,她转过身。就这样,隔着那染泪的薄纱两两相望,悄然无声。
  彼时的风穿越了此刻的云,宛如一刹那,相思更浓情。
  一步之外是否还是梦境?他举步靠近,又怕再一次梦醒。
  突然一阵异动,丛林后跃出一匹战马。
  踏雍……
  月眸倏地撑大,视线骤然上移。
  哥……哥。
  马项上挂着的人头滴着黏腻腻的血水,月箫持枪而立,眸中溢满星光。
  “好……”薄唇颤出一字之音,连踏雍都因感觉到主人激动的情绪而嘶鸣。
  “好……”再开口,能说出的还是这个字。
  “将军!”一声高吼打破了月箫激越的心情,原是几个青兵赶到了。
  “那是?”杀红眼的小兵策马靠近崖边,“眠州侯?”
  “对!是眠州侯!”
  “将军已摘下雍王首级,要再加上一个眠州侯,那真是盖世功勋啊!”
  士兵们齐齐鼓动着,却未发现月箫持枪的手越握越紧。
  “噫?”为首的小兵歪头看向青衣之后,“这个女人好像……”
  话没说完,人头就已落地。
  待看清了出手那人,士兵惊得不能言语。
  “你们的家眷我会妥善安排,安心去吧。”
  鲜红的血液温热了春夜,两具尸身刚刚落下却又被一阵地动震得微颤起来。月箫回望惊鸟乍起的林间,大队人马就要到了。
  得到,也意味着失去。这血离于水的伤痛,这万般无奈的结局,可她只能选择再道一声别离。
  “保重,哥哥。”
  站在崖边她仰面向后倒去,遮颜的帷帽被山风吹起,缭乱了山水色的衣裙。眼前闪过那双不忍的星眸,闪过崖上染血的风景,最后落入一双弯弯生春的凤眸里。
  她归来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是他啊。
  “修远……”
  下坠的身体落入这熟悉的怀抱,令人唏嘘的四载光阴。
  “终于找到你了。”
  子夜销魂合为一体,在陡峭的崖面上划出深深刻痕。
  “卿卿……”
  定乾四年元月帝亲征,灭雍之意与眠州侯不谋而合。逐厉王至乐水之西,厉王遣使请降。帝斩之,曰梦矣。厉王复而投眠,夜氏未杀来使,但一纸相赠。上书:四月二十七,战。
  时至,眠青二军兵临城下,铁铳齐放、火炮轰鸣,声震百里。战至日落,伏波上将军韩月箫斩厉王于马下,携贼首于孤蒲崖。约三刻,亲随追至,但见将军金枪染血,眠州侯不敌坠崖。
  彼时,成武将军雷厉风奉帝命,于乾城战起之时取道赤江偷袭眠州。恰逢眠州水军来袭,帝与夜氏竟“不谋而合”矣。然战至七日,眠州军闻州侯命殒,终降。
  至此,虽有北梁后荆,神鲲已落帝手,天下初定。
  《战国记?定乾》
  星汉连云浪,海上月正明。
  波心里,海船轻轻地摇,揉碎一室月色。
  轻暖的床幔里,一对鸳鸯枕,一双梦里人。
  忽而,里侧的女子睁开秀眸,目光如月般一寸一寸流转在枕边那张清俊的侧脸上。十指轻轻,将一淡一浓两缕发结在了一起。
  “好梦,修远。”她轻道。
  揽之入怀,偏冷的薄唇微微扬起。
  “好梦,卿卿。”
  听,月下山河正静。
  (正文完)
  乱花渐欲迷人眼
  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海一个远离大陆的群岛上……
  “哈?”微凉的海风中飞舞着几根银须,宋慎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人,“丑男?”老眼骤地聚拢杀气,“你竟敢说我家少主是丑男?!”
  杀气波及的方向,拉网的岛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你自己说的啊,松树一样的身高,月亮一样的脸庞,小鸟一样的眼睛,青虫一样的眉毛。”老实人扒了扒乱发,满眼诚恳,“相信我,如果见过丑的这么有特点的人我一定会记住的。”
  “你……你……你!”近身咫尺内气息突变,宋老头一个马步窜至那人身前,“我家少主那是肃若青松、清胜水月、眼如丹凤、眉似卧蚕。”
  每说一句老实人便在心中勾画一分,末了他眨了眨褐色瞳眸,极认真地开口:“老人家。”
  “想起来了?”直面一双满怀期待的大眼。
  “你确定你找的是个人吗?”
  咫尺之内,狂风冲天起,海涛失颜色。
  “爹!”
  宋宝林用尽吃奶的力气方才抱住了红眼老宋:“爹,您忘了半年前的教训了么。在星星岛上寻人您也是这样把人吓到,要不是小二想出跳船求生怕是性命不保啊。”
  “是啊,爹。”宋小二挺身而出,挡住了老宋堪比十连铳的火眼,“这里到底不是神鲲,您要拽文别人也听不懂呐。”边说边向身后的岛民挥挥手,示意那位惹祸的主快点接话。
  可谁知——
  “我听得懂啊。”老实人再说老实话,差点让小二抓头发,“我可是岛上神鲲话说得最好的呢。”那人一拍胸脯,露出的刺眼微笑眼见就要点燃老宋这根爆竹,就见他一边比画一边再道,“凤是一种尾巴很长的小鸟,而蚕不就是胖胖肥肥很恶心的青虫么。”
  小二缓了缓气,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
  “小伙子啊,是老夫误会你了。”老宋收敛了怒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再把我家少主的性子跟你说说,这回绝不会弄错了。”
  将老实人拉到身边,两人一对眼,在大宝和小二的殷切期待中老宋娓娓道来。
  “要说我家少主,真是个性子顶好的少爷啊。”
  骗……
  骗人!
  “这麽多年,老夫从未听他说过一句重话。”
  大宝、小二相望一眼,竟无语以对。
  那是因为少主懒得说话吧……
  “我家少主不仅对人好,但凡有生命的他都温柔以待,像是他七岁那年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鸟,竟不顾自身安危在暴风雨天爬到大树上。”
  “哦!真是心地善良啊!”
  岛人热切的回应刺激了老宋本就强大唾液腺。
  “我们神鲲有句话叫三岁看老,其实应该从他小娃娃时候说起,那时候啊……”
  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少主救那只乌雀只是等着乌雀蛋入药。”
  “还有那盆金丝菊是因为挡路才被少主踢开,哪里知道原先放的地儿被雷劈了呢。”
  兄弟俩翻出陈年旧账,郁闷之情浓到心里,最后只化为一问。
  难道这就是爹爹眼中的真实?
  “哎~”
  同时叹息。
  怨不得他们找了一年多还找不到少主了,原来都是“真实”惹的祸啊。
  “叔叔。”
  稚嫩的童音响起,如清风般吹散了念经般的老声。兄弟俩视线缓缓下移,只见耀眼的阳光下站着一个小人儿,这孩子肤色不似岛上人的黝黑,若不看那双深红色的瞳眸,便是一个活脱脱的神鲲娃娃。
  “叔叔是在找人么?”
  小二揉了揉眼,这孩子的笑怎么似曾相识。
  “是啊。”大宝却没弟弟那般敏感,“小娃儿你见过一个我们这种相貌的男人么,他个儿颇高,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敬畏,是个天人般的大英雄。”
  原来这就是哥哥眼中的少主啊。
  瞟了一眼兄长,小二补充道:“只要在这个男人身边,就算是大热天都会有身处寒冬的错觉。”
  猫儿似的瞳眸忽闪忽闪,小人儿站在那儿将一老两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没错!这样的眼神分明就是!
  小二刚要开口,就听——
  “你们是从水月京来的?”
  被幸福撞闪了腰,父子三人愣在原地。
  “错了?”小人儿瞟了“石雕众”一眼,缓缓转过身去,“一只‘老母鸡’、一块‘壮木头’,还有一只‘笑面虎’,明明和爹爹说的一样啊,怎么会错呢?”
  壮木头?
  笑面虎?
  爹爹?
  三人同时回过神,但很显然抓到的重点是一左一右。
  丰、梧、雨!
  奸险一笑,小二刚要拎住小家伙,就见一个老身如飓风般掠过。
  “小……小……小少爷!”哽咽之后是炸耳的疾呼,“老爷,小姐,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啊!少主终于有后了!”
  “爹!快松手!小少爷就快被你闷死了!”
  “爹,大哥,你们冷静点!这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