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节
作者:雨帆      更新:2022-09-02 20:55      字数:4849
  “我同意。”她解下额坠,露出落蕊的昙花,“一点都不好笑。”
  他瞠大双目,转瞬却又收起破碎的神情:“哼。”他冷冷笑道,“这招倒让我刮目相看了。”停摆的心跳还没恢复,他下意识地抗拒。
  “允之。”她轻轻唤着,露出倾城一笑。
  眼中,那朵残花幽幽一颤,仅存的几瓣凋零了其中之一。那般袅娜,好似随风,缱绻的不可思议。
  “不……”他捧起那张小脸,恶狠狠地盯着她的额面,“不要再玩这种诡计!”
  “还要我笑么。”说着,她又要勾唇,却被他抱得紧紧。
  “不要……”耳边声音戚戚,“不要再笑了……卿卿……卿卿……”他绝望地喃着,好似溺水的人抱住圆木,一松手就会丧命。
  “放了我吧,允之。”
  “不……”
  “那,救我?”
  长身微僵,连呼吸他都变得极小心。
  “不能的,我明白你不能。”轻轻地拍着他,月下难得表现出亲昵,“允之的心中有千山万水,有神鲲天下,你会是最伟大的帝王。”
  “卿卿……”
  “放了我吧,允之。”
  埋首于她的颈窝,凌翼然执着地不愿放手。
  先是母妃,再是卿卿,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终于柳暗花明,可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为何!
  凌翼然收紧双臂,早已干涸的泪腺又已丰盈。
  为什么……
  “允之,先前我因感恩你救了哥哥,而与你并肩。其实,我并不喜欢朝事,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你该告诉我。”他哑哑开口。
  “告诉你能改变什么?”
  “……”他想开口辩驳,却发现她更了解自己。
  “看起来你凡事随我,实际上却处处紧逼。丰云卿因你而死,而韩月下的悲剧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挣出他的怀抱,她目光清浅,看得他有些内疚。
  “允之,我不欠你了。”
  这一次,反倒是他亏欠了。这般美丽的容颜,如此聪敏的女子,令他辗转反思,唯一可以进驻心底的人儿。
  情意再浓,终是一场梦。
  他垂着头,双手在身侧紧握。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
  想起自己的话,凌翼然不由嗤笑。亏他还怨了父王好几年,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如今他唯一能胜过父王的,恐怕只剩一途。
  “如你所愿。”怎么发出声音,怎么放开双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放你走,卿卿。”
  闻言,她欣然。
  “不要再笑了。”他偏过身,强迫自己不再看她,“你赢了。”指尖没入掌心。
  “允之,最后允我一件事。”
  “你说。”
  “请对我哥哥留情。”
  他猛地回望。
  “在你称帝后,给我哥哥、给韩家留条后路,好么?”
  “哈哈哈哈~”他含泪笑着,笑得前仰后合。
  突地,他止住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好似怎么也望不够:“果然啊……”喉头颤着,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懂我的只有你。”
  “允之……”
  “我允你。”
  “谢谢。”
  “城璧。”陡然间,他拔高嗓音。
  殿外黑影如织,好似下起了漫天大雨。
  “主上。”
  “放她走。”
  “是。”
  “走吧,卿卿。”凌翼然合上眼睛,几乎是在咬牙忍耐,“再晚,我会改变主意。”
  “珍重,允之。”
  他猛地睁开眼,身侧已空无一人。
  举目是高远的苍穹,他独自一人望了很久。不知望到什么时候,他苦笑着撩袍坐下,一口一口品着冷茶。
  今夜,杯中的月光如此醇美,却醉不了他。
  “不如不遇倾城色。”
  思想的空间,不断减少着文字。
  原来,有种寂寞叫做成全。
  ……
  月下沉吟,念谁?谁念?
  如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而她却有些情怯。
  二十念名为一瞬倾,二十瞬名为一弹指。(《摩诃僧祗律》)
  偷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恍然一梦,如过千年。
  月迷津渡,徘徊的男子终于发现了她。紧紧相拥,这一刻她的温婉有了归宿。
  “修远。”她笑有深意,道的决绝,“如今我只有你了。”
  双手穿入她的发间,夜景阑疼惜地吻着,轻柔的唇像是要将她印在心底。
  夜风摇曳着青荇,揉碎了一泓碧水。岸边,两人相偎相依,好似神仙眷侣。
  老迈的船家摇了一声橹,似在催促。她黯然神伤,已到分别时候。
  “放心了吧。”抬起头,她装出轻松随意。
  凤眸弯弯,泻了一地春色。
  昨夜虽不知她有何打算,可既然她如此笃定,他就绝不怀疑。天不亮,他就站在这桃花渡边。
  最终,她来了,没让他苦等。
  “修远,该上船了。”
  按着计划,今夜会和后他们同时出发,他溯流而上去往眠州,而她乘舟而下回到渔村——那个他们相约共度余生的地方。
  “托付完我就回来。”隔着刘海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他道的轻轻。
  “路上别急,我会在家等你。”垂下头,她不敢看他。
  “嗯。”一个家字吹起眼中春波,那双凤眸荡着漾着,情澜微动好似永不止息。
  默默无言,挽手走到水边。微风掀起轻浪,小船一起一伏在波心荡漾。
  “你先走。”月下将他推到船上。
  “卿卿。”
  “看着你走我才安心。”她垂着眸子,眼中已酿出水意。
  “不出五日我就回来。”感受到她的眷恋,心口溢出甜蜜,夜景阑轻声哄着,声音低柔而缠绵。
  “嗯。”攥紧他的衣襟,月下哽咽难语。
  “然后再不分开。”
  “嗯……”她咬着唇,将锥心之痛生生压抑。
  夜景阑叹了声,将她抱上了紧邻的小舟:“一起。”
  “能不能……”她抬起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要别离?”
  新月般美丽的眼睛盛满了哀伤,看得他一阵心惊。
  恰时,江风张狂起来,吹散了沉淀一天的风尘。迷了眼他一时看不清,只觉脚下一晃,小舟像是被人有意推开,怀中顿感空虚。
  “卿卿!”迎风,夜景阑瞠目找寻。
  渐远的小舟,他朝东,她往西。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就这么两两对望。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修远!”她按着刘海,站在船舷上,“如果你回家找不到我,那我一定是迷路了!”
  “什么!”风太狂,他听得断断续续。
  “迷路了,你要来找我!”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伴着发间清啸的凤鸣。
  “卿卿!”没多想他便飞到岸边,追着那盏渔火御风狂行。
  “一定要来找我!”
  红嫁衣鼓扬在夜色中,那叶扁舟乘风而下,转瞬已消失在天际。
  可即便如此,那道夜影依然苦苦追寻,一路向西。
  弄帆西风恶,碎月水无情。
  她躺在船舷上,江风撩开她的额发,吹落了最后一瓣昙花。
  “谢师傅成全。”清雅的秀眸渐渐无神。
  老迈的渔夫摘下斗笠,露出悲恸的双眼。
  一滴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上。她茫然地望着天空,火红的嫁衣铺散在身侧,绚烂的似要将生命燃尽。
  “下雨了。”她轻喟。
  “是……”风怀瑾的声音有些哑,垂下的老目聚满水汽。
  孩子,是你看不见了。
  “师傅,我们要去哪儿?”她极慢极慢地眨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幻海,了无说那里是你的福地。”
  “福地啊……”她笑得极美,天上秀丽月华也比不上万分之一,“在我醒来之前,可不能让他找到。”
  “嗯,师傅答应你。”。
  修远,修远……
  她的……良人啊……
  满天星子融于春泓,最终化为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
  你若迷路了,我会寻寻觅觅。日日夜夜,只为找回你,
  而我会为你活下去,岁岁年年,永不放弃。
  (第三卷 完)
  典尽春衣画流年
  啸叫,尖唳,黑色的阴风在身侧盘旋。
  七月初一,百鬼夜行。
  她看着身侧面目狰狞的鬼部八众,心底无怖无惧,只有浓烈如酒的情意。
  修远……
  穿行在鬼众之间,她奋力向人间跑去。
  不知是跑得太快太急还是心生幻想,呼啸的阴风扭曲了周围的光景。身侧的影像如调色盘般转动、融合,而后凝结成……
  “生生……世世……与……君绝。”
  苍凉的泪,凄然的容颜,这是梦中的水眠月,抑或是五百年前的她。
  “我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戴着棒球帽的女孩笑得清淡,“更何况,爸爸、妈妈、阿姨还有叔叔对我都很好。”
  微笑溢出无尽落寞,前世她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渴盼亲情啊。
  而后,二世为人的她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情感。可几乎是同时,她便明白了幸福最易破碎的道理……
  “将军寡不敌众,被逼上陨山,抱着夫人……跳崖了……”
  “不可能……不可能……”
  “爹!娘!”
  吼声不绝回荡在此后十年的梦中,原以为仇恨是她今后的唯一,不想蓦然回首却遇见了……
  “卿卿。”
  这弯弯生春的凤眸啊。
  两侧的光影凝结成了生命的轨迹,她迎风跑着,跑过她的前世,追逐她的今生。
  不觉间,泪已冰凉。
  过去的她可以为许多人舍弃性命,而如今却只会为一个人而活下去。
  只为那个人啊……
  柔软的唇瓣如花微绽,秀眸清湛透出难以言语的坚定。
  一定要活下去。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天地,在这个月里阴阳两界的结界大开。
  “嗯!香味儿啊。”夜行的队伍里,食香鬼兴奋地舔了舔青紫色的唇。
  明明是莲香却又不似往日吃过的那种,那种清圣的味道真让她胃口大开!
  睁着白色的眼珠,她垂涎地向飘香处跑去。
  “去哪儿?”
  还没靠近就被同行的罗刹拦住。
  “放开!”食香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满心满鼻只有那莲香。
  好想吃,好想吃。
  “想魂飞魄散么?”
  “嘎?”食香鬼不明所以地望向面目清俊的罗刹,忌恨地皱起眉来。
  可恶!为什么这小子长得一点都不像鬼!
  “有一种香是鬼众的禁忌,你不会不知道吧。”不像鬼的鬼轻笑。
  混蛋,笑得这么俊是想勾引谁啊,她可不是那个没有节操的媚鬼。
  想到这,食香鬼一把甩开罗刹的拉扯:“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可是专业吃香的!”兀地她睁大眼,凸出白惨惨的眼珠,“难道……那是、是、是……”
  “天人。”
  或丑或更丑的百鬼急急前行,只有他们还站在原地。
  “天人……”食香鬼喃喃着,望向飘香处。
  明明一同起步,现在却走上了两条路。远处的那人沐浴着柔和温暖的银光,清圣的莲香随着她的奔跑一阵清似一阵地飘来。
  这就是天人啊,真让她自惭形秽。
  收回视线,食香鬼叹了口气:“哎,不想不想,去人间的胭脂斋大吃一顿!”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罗刹。”招了招手却不见那位老兄过来。
  “真是的。”她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别看了,你虽然在鬼里长得算好,可天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高大的身子依旧定着。
  “哎!你……”在看到那双凝远的双目时,酝酿好的一顿痛骂啥时消散。
  罗刹的眼中没有痴迷,而是……而是……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她的心隐隐发痛。
  “哼。”半晌不动的罗刹突然转身,“还不是一样。”
  “嘎?”
  “走了,傻瓜。”
  “刚才是谁看到痴呆啊!”食香鬼翻了个白眼,“喂!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见鬼了啊!”
  黑色的鬼衣迎风鼓起,火焰般的红色自罗刹眼底一瞬而过。
  弦月君,还记得千年前你对我说的么。
  “凤主,停止战争吧,佛祖慈悲,香香一定会回来。”
  结果,辗转几世你和青龙还是注定分离。
  而我虽然找到了香香,可是她……
  凶巴巴的鬼脸皱在一起,食香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鬼啊!”
  已经忘记。
  “你别这样看我,毛毛的。”食香鬼抖了下慌忙跳开。
  苦笑一声,罗刹偏首朝远处望去。
  天路上,那人闷头向前冲着,淡色的发尾渐渐消失在夜里。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
  弦月君。
  额前的刘海飞舞着,她站在火红的凤凰木下,一时忘了是怎么来到这里。
  对了,当时她看到一片白光,以为和过去一样只要穿过去就能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