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节
作者:雨帆      更新:2022-09-02 20:55      字数:4823
  都不吃亏啊,
  “吃!吃!”师姐抢过阿律手上的牌,“不准耍赖啊!”
  师姐这个亏是吃定了,我心下肯定。
  “滟儿会不会是丰老爷子捡来的?”大姐抚额叹息。
  “师傅说是抱错的。”我善意提醒。
  “对了,对了。”师姐倾身向前,一脸神秘地说道,“云都出了件怪事,前些日子过去的烈侯庶妃复活了。”
  “啪。”我将牌九放下,“你听谁说的?”
  “云上阁都传遍了呀。”她睃了我一眼,“客人们都说私娼楼子里来了一位美人儿,长得和才过去的庶侯妃几乎一模一样。”
  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人啊,同董慧如截然相反,绝望时她选择了生途而不是鬼路。这就是允之留下她的目的吧,可为何又将她安排在烟花之地?为何?
  “卿卿?该你出了。”
  “师姐。”我灼灼地望着她,“不可以,不可以去招惹那个私娼。”
  “我……”她有些诧异,“你怎麽知道?”
  “你性喜新奇之物,以往闯祸多半如此。可这次,这个人,你千万不能碰,千万不能交,明白么?”我厉厉叮嘱。
  “好,好。”她不住颔首,“我不去就是,我发誓。”
  我重拾牌九,用起心来:“阿律。”
  “大人。”他一扫先前的嬉笑,谨然应答。
  “近日,殿下都在忙这些?”
  “就知道瞒不过大人。”他默认。
  “盼儿,还好么?”我吃下一张天牌。
  “脱胎换骨。”
  局势开始扭转,我一人独大。
  “十二殿下何日凯旋?”允之单挑此时打出这张牌,想必是步步连环的。
  “大人……”阿律手一抖,丢下一张好牌,“大人怎麽会猜到……”
  看来就是这样了,我垂下眼眸,心跳微沉。
  “昨夜他已到京畿大营。”对面的屏榻上传来低沉一声。
  我寻声而视,正对修远湛然的双眸。
  “应该已经到了。”他气定神闲地下子,沉稳似山,淡定若水。
  十二殿下这颗不安定的棋子又会落在哪两条经纬的交叉点?又会守住中央的哪个天元?
  不安、兴奋、感伤浓在一起,满溢心房。
  “丁三配二四。”我放下手中的骨牌,“至尊对,我赢了。”
  “太狡猾了,我就快凑成‘双天’了。”师姐嘟囔着。
  我挑着眉,搓了搓手:“愿赌服输,这回你剩的最多,我是主,你是应声虫。”
  向阿律递了个眼神,今天我就发发善心,糊了这两个冤家。让你也能抽出身专心应付今后的风霜,毕竟这天是晴不了多久了。
  清了清嗓子,我启唇吟唱:“沧海去得千层浪,夜云飞絮暗瑶光。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音落悄然,人声、落子声皆逝。
  为何都这样看着我,为何又那样看着修远,修远又为何这样又那样地看着我?
  触及那双融春凤目,我的脸颊瞬时滚烫。误会,真的是误会。
  我狠狠瞪了一眼师姐:“应声虫,应声虫。”
  “哦。”她兴奋地摸了摸鼻子,对着我讪笑,“沧海去得千层浪,夜云时絮暗天罡。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笑吧,看谁笑到最后。
  “千层浪尽显明珠,妒云难掩太白光。郎啊郎……”那双黑眸含着水,盛不住满满情意,点点倾泻在我心头,赧然蒸腾于颜面。我愣了片刻,眼珠乱滚瞥向一侧,指着师姐和阿律继续歌道:“郎呀郎,辨贤良,真情假意莫彷徨。”
  师姐有些迷茫,半晌才明白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师兄且歌且唱。阿律则分外配合,扮起了黑脸凶婆娘。
  “豆蔻梢头少年狂,不知红豆寄何方。郎啊郎,听我唱,不羡龙凤羡鸳鸯,对浴红衣一双双……一双双……”师姐窘迫地看着我,低问;“下面是什么?啊?”
  我做了个奉茶的动作,唇不动声响:“素手铫煎玉芽叶,请君但饮一壶香。”
  “嗯?”她的秀眉拢了又拢,最终归于一线,“绕来绕去的,本鸟不玩了。”
  啊?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再偷偷瞄向一侧。毁于一旦啊,刚才师兄面色如春,而今却一瞬进冬了。师姐啊,你完了,就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火红的裙角自眼底闪过,师姐肃着脸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我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眨,关键时刻啊。
  “师兄。”师姐微启红唇。
  “嗯?”师兄答得不经意,声音依旧温润。
  “小鸟喜欢你。”
  “哦。”师兄的语调虽然平静,虽然依旧漫不经心,可是我看到了,他的手有一点点颤抖的痕迹。
  头狼,兴奋了。
  “师兄!”师姐提高了嗓门,“小鸟喜欢你!”
  “我听到了。”师兄面色如常,轻轻落下一粒黑子,“像喜欢梦儿和卿卿那样喜欢,为兄明白。”
  太黑了,师兄的心肠太黑了,真是一头贪心的狼。
  “不是!”师姐面覆红云,美目晶莹逼视。
  “是。”师兄再落一子。
  不过,修远已经很识趣地坐到了我身边,师兄一个人在下什么呀。
  “不是!”
  “是。”
  “不是不是不是!”师姐终于被激怒了,她一个纵身将师兄压倒在榻上,“姐姐能做我相公么?卿卿能和我生孩子么?”
  我摇头摇头再摇头,忽觉右手被轻轻握住。转眸便见那双犹言似语的凤眸,一时碧草春心孜孜蔓延。
  “小鸟就是这样喜欢你,师兄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浅浅的笑漾着波纹,师兄的声音微颤,“可是,林姑娘也是同你一样的喜欢我啊。”
  嗯?我偏过头,只见阿律含泪晃脑,口唇无声颤动:不敢。
  “她没有我这么喜欢你。”师姐直接坐到了师兄的身上。
  “林姑娘说,她喜欢我喜欢到什么都听我的。”师兄的声音很具有欺骗性。
  栽赃!我再一次读懂了阿律的唇语。
  “我也能!”师姐拍胸口保证。
  “林姑娘还说,她喜欢我到以后都不会多瞧其他男人一眼。”
  阿律指着那边不住瑟缩。
  “我半眼都不瞧!”
  “这些话他们可都听见了。”师兄一定是暗爽在心头。
  “你们都给我作证!”师姐回头指来。
  “嗯。”我和姐姐齐齐应声。
  师兄,见好就收吧,小鸟都叼在嘴上了,可以了。
  “可是和林姑娘的喜欢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显然,师兄并不打算收。
  “我,我!”师姐揪着师兄的衣袍,胸口剧烈起伏,“我!我!”
  “不急,为兄听着呢。”师兄轻言曼语地安慰,显得很有耐心,“只要在赴林姑娘的月下之约前说出来就好。”
  “月下之约?!”师姐杀人的目光瞪来。
  阿律口唇发白,看样子随时都会倒下。
  “师兄,今晚你出不去了!”
  “哦?”
  月色长衫飞向半空。
  “你要先赴本鸟的鱼水之欢!”
  “好啊。”师兄完全没有被强迫的认知。
  “不是该说不要么?”阿律愣在原地。
  接收到师兄警告的眼神,我拖着愣神的某人逃出西厢。
  “关门,上锁!”我气喘吁吁地命令道,“命令府里的人千万不要靠近厢房。”睨了一眼蹲在门脚偷听的阿律,我挑了挑眉,“想靠近也可以。”
  “哎?”姐姐定住脚步。
  “丧葬费自理。”
  一人站起。
  “大人!”西厢外传来一声大吼。
  “何事?”我沉声应道,却见修远挡在我身前,阻隔了门外的窥视。
  “三殿下家的管事来了。”
  “管事?”北风吹动着衣裙,拂动着夜的波纹。
  “他说是奉命给大人送谢礼来的,请大人移步亲验。”
  送礼?我沉思片刻,许是三殿下以为董氏能受封号、入王陵,是我守住了腊八那日的秘密吧。
  “嗯,知道了。”我向阿姐招了招手,“姐,这头发梳得紧,待会儿你帮我拆啊。”麻烦,还要换男装。
  “好。”
  “修远。”我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今个十五我不能如约陪你了。”
  他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修长的指抚过我的发丝:“下个月我等你。”
  “好。”我的眼中只有他。
  “刚才的歌。”他挺秀的身体微微倾来,声音带着些许欣悦与压抑:“我很喜欢。”
  说完他淡笑离去,空留我一只剪影。
  ……
  “请大人慢用,慢用啊;呵呵……”
  三殿下管事那别有深意的语调犹在回响,我盯着眼前半人高的红木箱子,看了又看。
  是什么宝贝呢?他说用,那该是银子吧。
  这么多!
  我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兴奋的手脚冒汗。
  我说的那些“好话”足够三殿下喝上一壶了,他却如此善良,如此破费啊,破费得我都不好意思。
  颤颤地掀开箱盖,我一下闪了眼睛。
  这个美丽的少年,仿若柔亮了香草芳泽的水妖。
  “艳秋,见过大人。”
  那一垂首的无限春情,如寒彻入骨的冰水,蓦然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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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絮: 月下之约
  斜阳残照,暗金色的暮霭在院落里升腾。
  “宋大人。”
  “小姐。”宋宝言看着眼前这人,轻声应着。
  某人抬首四顾:“这宅子很结实是吧。” 听似询问,却更像自语。
  宋宝言有些恍神:“大概……是吧。”
  “那就好,那就好。”某人像是鼓足了勇气,视死如归地推开花厅虚掩的门,临入前还回头看望了望地面,“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不怕。”
  这是什么状况?
  自认就算遇到鬼都能搭上话的宋小二愣在原地,挫败感直击心间……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好安静,安静的她好忐忑、好无力。
  她眼珠轻轻、缓缓、极小心地向一侧偷觑,却正对他坦荡荡、明朗朗的注视。
  “呃。”她喉间一噎,滞住了气。
  夜景阑眉梢微拢,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暖掌带着点内力,很有技巧地轻抚着她的背脊。怀中人渐渐顺了气,头垂得更低。凤眸暖暖看向她裸露出的泛红肌理,眼中染着点点情意。他的目光沿着她秀美的颈项一路游移,忽地定住,而后凉凉地虚起。
  早上,他真不该手下留情。
  好冷,某人缩了缩脖子,两手颤颤捧起一碗滚烫的鱼汤。吹着,吹着,一缕发丝滑进了汤里,犹如三月嫩柳戏平湖,留下浅浅的痕迹。她刚要挑出黑发,却被夜景阑先一步拈起。
  她徐徐抬眸,只见落在他指间的发湿湿地垂着,挂出一颗乳白色的水滴。
  一双春泓潋滟,他轻吮那滴汤汁,顷刻绽放出笑意:“味道刚刚好。”
  碗里激荡出浓浓的浪,鲜美的香气直扑某人的面庞,蒸腾得假面下一阵灼烧,烧的她心肝扑通通地跳,跳的她嘴巴不自觉地张启。
  好美味,真恨不得一口喝掉啊。
  她傻笑着偷偷再瞧,惊讶地发现一切如常,那张俊脸依旧带着天生的冷清和正气。
  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三天没休息好,都出现幻觉了。
  她心不在焉地再喝一口,烫、烫、烫,好烫。
  “卿卿。”
  “嗯?”她张开嘴巴,贪婪汲取凉冽的空气。
  “你可曾绝望?”
  她眼帘一颤,欲蹙还颦:“嗯。”
  夜景阑心头乍紧,忆起今晨的对话……
  那个人虚弱地趴在林成璧的肩头,讽笑道:“你虽武功盖世,却也杀不了我。眠州势孤,处处掣肘于人,你自顾犹且不暇,又有何本事护她周全呢?”
  他缓下脚步,凌厉回视。
  碍眼的人笑得张狂:“定侯,就如你看得到她颈脖上的吻痕却抹不去,她心头残留的伤疤你一样难以触及。与你不同,她的绝望我看过、计较过,也因此知道对她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周全。你我各走一道,本殿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成原死战,她力战坚持;朝堂沉浮,她谈笑自若。从她的眼中,他看到过痛,看到过伤,却从来没有看到绝望。
  原来,她真的绝望过。
  夜景阑敛神沉眸,看着她默默地喝着汤,一小口、一小口,很秀气、很文静、很让人怜惜。
  “是我错了。”他轻喟,引来她诧异的目光。
  他目光融融蕴满情意,一种酸涩的滋味在胸口酝酿。
  他知道,她虽心性平和,骨子里却最是骄傲。宁愿关起门来顿顿吃她最讨厌的酸菜,也不接受他的银两。
  他知道,她虽然很怕疼,却每每表现出坚强。几次疗伤,她眼角明明含着泪光,却从不发出半点声响。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的骄傲和坚强也曾经那么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