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08-21 16:30      字数:4728
  陈老太太自己说得高兴,陈潇在听到第一句时就有心拦住,手臂都抬起来了,一想起这是在林家,多少双眼睛看着,不禁又有些迟疑,而陈老太太也就趁着自己儿子和林如海都没反应的时候把话说了出来。
  林如海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意味深长的瞥了陈潇一眼。陈老太太这哪里是上门做客,分明是上赶着来结仇的。
  陈潇当然知道陈老太太这是胡乱插手别人家务事,也不用林如海开口,自己就拿话岔开,说是已经叨扰主人家太久,又旁敲侧击的点出林家这几日忙乱的很,劝陈老太太跟他一同回去。
  可惜陈老太太根本不听,反而更觉得自己有道理。
  “如果家中有个贤良主母,何至于如此手忙脚乱?林老爷确实该好生……”
  后面的话陈老太太没有说完,因为陈潇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前儿不是说姨妈家今日要派人过来,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儿子侍奉您回去吧。”
  陈潇刚才没有把话挑明,陈老太太还可以装做不知道不明白,现在话都说成了这样,陈老太太面色一沉,还不等林如海来打个圆场,直接就拿帕子遮了脸,喊了起来:“可怜我一辈子没养个好儿子,忤逆犯上!这把年纪了,倒要我靠哪一个去!”
  真个儿是字字泣血,如果说最初陈老太太还是假哭干嚎,说到最后那眼泪也真的下来了,真真是闻者伤心,陈潇脸色也变了,什么都不必再说,直接跪下请罪。
  陈老太太却不肯就此干休,她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儿子,反而泪眼婆娑的扫了圈屋内众人。林如海这会子几乎已经确定陈潇母子之间绝对不简单,脸上只露出几分为难,连连劝陈老太太宽心,拿些虚话应付,就是不接她骂陈潇不孝的话茬儿。其余奴仆则恨不能自己根本不在这里,陈老太太眼风还没扫过去,就一个个低了头,浑当自己是个木头桩子。
  没人肯如她的意,陈老太太就继续说自己的,泪珠不停的滚,说起话来倒一点都不哽咽:“这样的逆子,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
  说着,她还真往旁边的柱子那里慢慢挪了一步,慌得林家几个下人哧溜一声冲过去把柱子挡在身后,陈潇低着头一言不发,只伸手把陈老太太双腿抱住,让她不能挪动分毫。
  陈老太太看陈潇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行事不由分外恼怒,也不哭了,也不寻死了,一面大骂陈潇,说要去顺天府击鼓告他忤逆,一面狠命捶打陈潇的脊背。
  折腾了半晌,陈老太太似乎是打的手酸了骂的嗓子哑了,陈潇才黑着脸站起身,依旧半拽半抱着陈老太太不让她自由行动。
  “让林大人见笑了,家母身子不适,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登门赔礼。”
  说完微一颔首,陈潇就拽着陈老太太走了,林如海略一沉吟,给大管家何启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亲自跟了上去,直到看着陈潇与陈老太太一起在二门外上了马车,又严令所有见过陈老太太的下人闭紧嘴巴,否则全家发卖到盐场去,才转身回了书房。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林如海倒对陈潇为何将寡母抛在家中独自远行一事有了更多的猜测。如果只是不齿朝政败坏官场黑暗人伦颠倒,奉老母回乡也不是不可。可是看看今天陈老太太的作为,这样颠三倒四,换成林如海自己,也是恨不能与这种人划清界线的好。
  当母亲的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说到天边都占理。可是陈潇又没犯下大过错,不过是截断了陈老太太的话,陈老太太就在旁人家里教训陈潇,这就不单单是教训儿子了,同时也大大下了主人家的面子,换个气量浅些或者城府不够深的,直接翻脸赶人都有可能。林如海为官作宰这么多年,自认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但像陈老太太办事这样糊涂的,还真是第一回见。
  而且林如海现在真的有些怀疑陈老太太到底是不是陈潇之母。旁的不说,就看陈老太太今日的说话行事,就是对仇人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哪怕是方才在书房里伺候的下人在外头漏出个一星半点,以陈老太太那座当今钦赐的贞洁牌坊和年少守节的名声,陈潇的仕途就会毁个一干二净。
  不孝是大罪,何况是对守寡的老母不孝?革除功名都是轻的。一般做母亲的,哪怕儿子真的忤逆不孝,也绝对不会对外吐露一个字,无他,爱子而已。
  陈老太太的举止,委实太过奇怪。
  陈潇是林如海为儿女们请回来的先生,即便他平日为人无甚问题,林如海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仔细将自己知道的陈家旧事想了一遍,又将今日之事、陈家母子二人各自的情状回忆一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说陈老太太对陈潇,就是陈潇对着寡母,那也是尊敬而已,孺慕都谈不上。
  林如海正想着陈家之事,原本正应该代他仔细敲打一番可能听到陈家母子相争风声的下人们的何启突然匆匆进来。
  “老爷,曾大老爷的小厮刚刚来报信,说是曾大老爷已经在路上了,即时就到。”何启听说消息之后一路小跑过来,这会儿连汗都顾不上擦。今天也是邪门,一个一个的,都是突然造访,让人措手不及。
  曾大老爷突然登门?
  林如海一怔,不由反问:“崖哥儿进了曾家不曾?”何启的大孙子是林崖的随从之一,是以林如海有此一问。他之前忙着招待陈老太太,林崖已经是曾家的准女婿了,又刚刚给两家挣了脸面,论理该是曾家的上宾,他就没有过问。
  “这是自然。听回来报信的说,曾家老太太、太太们都对大爷赞不绝口,十分疼爱。”何启对曾大老爷突然过来也很是不解,明明大爷在曾家的举止言谈都没有差错。
  不是林崖的事,那就是朝政了。
  林如海这两日休沐,他算算时辰,曾大老爷这是一散朝就过来了,也不禁十分重视,吩咐过小幺儿备下好茶之后再一次亲自到大门外迎接。而能令曾大老爷亲自赶过来商议的大事,果然也瞬间令林如海沉了脸,半晌不发一言。
  曾家里,同样需要列班上朝的曾老太爷在次子曾二老爷的搀扶下也进了门。
  父子二人面色亦是十分郑重,曾老爷子甚至没有按照惯例问一遍孙子们的功课,直接让曾家几位少爷都散了,只单单留下了林崖一个。
  “今儿朝上,议的是夜里刚刚收到的八百里急报。西北战事再开,边关守将隐瞒战报贻误战机,有人献策,圣人已经准了,现在是准备一面调遣良将守关,一面派使者西出边关,出使蛮部、策反蛮主胞弟隐王。”
  曾老太爷面上十分严肃,却没有太过急躁,说到这里还仔细端详了一下林崖的神情才继续往下说:“四殿下荐了你,我瞧着,虽然还没有应允,圣人心里却已然很是意动。”
  蛮部如今的蛮主即位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蛮部规矩是幼子守灶,然而先蛮主去的太过突然,如今的隐王当年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当然不能令八部宾服,反而是他的兄长战功卓著,打得其他人心服口服,成了新蛮主。
  过去蛮部内没有什么闲话,是隐王还小,等隐王日渐成人,这兄弟阋墙的端倪也就慢慢显露。重大位轻骨肉这一点,还真是中原和蛮部一模一样。
  曾老太爷一说到西北战事,林崖心中就把钻研过的蛮部事务过了一遍,足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曾老太爷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面上神色也不禁变了。
  说是圣人还没有给准话,但曾老太爷是什么人,能让他撵走了儿孙郑重告知,这事儿就至少已经有了八、九分准了。这种节骨眼上被派去策反蛮部隐王,不如说是要他去送死。
  不知怎地,林崖就有一种感觉,他进京之后一直到现在,四大家族的沉寂就是在等这一刻。
  就算圣人已经不满四六两位皇子又如何,林家在圣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奴才。就算林如海是眼下朝中难得的纯臣,可如果有必要,圣人未必会顾惜林崖的性命。到时候圣旨一下,林家还能抗旨不成?
  明明在此之前,他刚刚在曾老太太的院子里与来给祖母请安的曾大姑娘在塘边回廊相遇,她一席杏黄裙衫,垂眸一笑仿若春花绽枝头。正是得意少年时,须臾却是剧变临门。
  如今之际,要紧的却是搞清西北到底闹成了什么样子,竟然令圣人毫不顾念林如海的一片忠心。
  ☆、第48章
  可是这些话,林崖至少眼下还不能跟曾老太爷商议;而且即使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林崖心中埋藏已久的那点血性也不由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心房。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个昏聩腐朽的王朝不是强汉,但是这句曾经流传了千年的誓言让林崖对所谓的出使塞外有顾虑、有担忧,却没有惧怕。
  曾老太爷急着同林崖说话为的就是告诉他这个变故,也许曾老太爷还有些别的什么念头,但他面沉如水的端详了林崖许久;眼中神情几经变换;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在林崖出言告辞时;命人好生送他出府。
  也不晓得随曾老太爷回府的曾二老爷是否已经把这个晴天霹雳告知了曾府的主子们,林崖这次出来并没有着人去给刚才还把臂言欢的几位舅兄报信。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曾家人,也不晓得这种时候大家相见又能说些什么,毕竟无论是否出自本心,他这次十有八/九都把曾大姑娘害苦了。
  曾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会儿林崖心中有事不欲闲谈,也就一路无话。直到隐隐望见嶙峋假山石后的垂花门了,林崖才有些醒过神来,按惯例从袖袋里捏出一点银角子,就要赏那小厮,因为心神不定,这块银角子少说也有半两多。
  曾家规矩大,本来是不能乱收赏钱的,还是林崖在拜见曾老太太时玩笑似的给自己这个准孙女婿定的规矩,说是自家可以不给,岳家的下人一定要赏,哄得曾老太太十分开怀,应了下来,曾家的下人们才敢接这位新姑爷的赏,却也不敢多要。
  这次林崖一伸手,那小厮一眼估量出这银角子的分量就不敢接,打了个千儿就要退下,林崖先是一怔,低头看了看才明白过来,随手一捏小厮的领子就把人扯了回来,银子直接塞到手里。
  刚才曾老太爷和林崖说话的时候,这小厮就在屋门口守着,隐隐约约也听了个大概,这会子拿了厚赏想要谢林崖的恩典,转念又想起这么好的姑爷要被人阴到塞外,还不晓得能不能挣出命来,那笑就变了味儿,想要说两句姑爷必定吉人天相之类的话,却又不是他这个身份该做的,一时之间说不出的难受。
  就是曾家再会调教下人,这小厮不过是十二三的年纪,林崖又岂能看不出他的心事,正要打发他走,不防假山另一边的小径上突然传来环佩相击之音,伴着衣料曳地的沙沙声,显然是有女子到了。
  林崖一愣,反应过来就要回身躲避,那小厮也唬的一跳,猫着腰头都不敢抬,口中还要大声表明身份:“我是三味院里的阿满,奉老太爷的吩咐送客人出府,不知道前面是哪个院子里的姐姐?”
  曾家诗礼传家,对姑娘们的教养十分严格,曾家姑娘们也素以贞静娴雅著称京城,别说二门,连垂花门都是极少出的,是以这个叫阿满的小厮只当是哪个受主子赏识的大丫头恰巧也走到了此处。
  林崖却觉得不对,他心里甚至升起了一种无法说出口的预感,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儿没有你的事儿了,回去报给老太爷知道吧,就说蕙姐儿稍后就过去领罪。”
  声音柔软却坚定,落在林崖耳中不啻于惊雷一般。二舅兄着人捎给他的闺阁诗作上头,落款就是一个“蕙”。哪怕林崖是个棒槌,也该明白来人的身份了,正是他这一世的未婚妻,曾大姑娘。
  这还是林崖第一次听到曾蕙的声音,只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心中那一点欢喜一瞬间就被满腔的愧疚和对前路的迷茫压了过去,在金殿上尚且能够从容淡定的林崖此时此刻面对曾蕙竟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背对着曾蕙胡乱一礼,引来一声轻笑。
  “我晓得我这样与礼不合,但我既然来了,就不是来看林大爷的背影的,还请林大爷回身,我有话说。”
  比起林崖的狼狈扭捏,曾蕙反倒大方的多了,说话也是快言快语,林崖心中更加欢喜,却也同样更加黯然。只是他岂能让自己被个小姑娘笑话,说声“得罪”就转过身,神色坦荡的望向曾大姑娘曾蕙。
  午饭前他曾经与曾蕙在曾老太太的院子里有一面之缘,当时曾蕙刚给曾老太太请过安,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向外走,林崖则是由曾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领着往里走。两人心里都清楚,那是长辈们刻意安排好的,当时都是匆匆一瞥,大概模样看到了也就是了,惟恐回去被人说嘴,?